次日, 刘岐便带着林琅去了宁国公府,想要看看这蹦出来的宁墨到底为何等人物——
时隔多年,再次来到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 林琅心中还是不免颇多感怀。一应事物几乎与自己离开时无甚变化, 方方正正的院子、郁郁葱葱的树木,他曾所在的东厢房, 那几间屋子和院子里的池塘都还是老模样, 只是到底许久无人居住, 显得有些荒败, 即使近来明显被人打理过,但湖边石头上经年的青苔、梁上老漆未来得及修补的裂纹, 都显露出了院子主人离开多年的事实。
老承国公和宁白收到传旨, 亲自到门口迎接, 恭敬向刘岐行了礼。老公爷发须灰白、身形佝偻,比林琅上次在西山见到时好像又老了许多。
大概是春生华发、朽木愈朽, 如今人丁凋零的承国公府,早已不复往日的辉煌,让勉力支撑的老公爷也只是显得越发疲惫衰老——
京城里传闻的宁世子归来的消息, 也未让老公爷看起来精神显得好很多,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除非,精明的老公爷心里清楚, 这宁世子压根不是他亲生儿子......
但老公爷若是心里清楚,又为何还要亲自上奏替这个宁墨要回世子封号,那也只能是为日渐式微的承国公府考量了——
林琅觉得这大概可真是他这老父亲能做出来的事, 他可真不同情他这爹——只是,到底是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十八年的时间,让他从一个懵懂稚儿长成一个社稷为先、承国公府为先的乖乖崽,经历剧变后虽然他能冷眼旁观,但也并非完全无一点感触。
刘岐看了看老国公爷,又看了看林琅,眼神里不禁有些微妙,他可是知道以前的宁墨多么尊敬和孝顺老国公爷,但如今却只有冷漠和无视,他心下有些不解,但也不怎么关心,林琅想要如何便如何就好——
但背后的原因,却不免让他多想几分。他并不知道当初宁墨跌下悬崖是宁白所为,否则,只要是任何可能伤害宁墨的人,他都绝不会手软放过!他心中虽有起疑,但一时也没有完全想到这上面,只觉得也可能是林琅出于其他原因,比如京城中老公爷负了自己发妻的传言,也足够让林琅介怀......
刘岐让老公爷不必多礼,直接让他带着去会会这个宁墨——
老公爷注意到了天子身后的林琅,心神不禁有点恍惚,他竟恍然间觉得林琅与他那逝去的大儿甚是相似,但他很快摇了摇脑袋,觉得自己大概是老糊涂了,明明他大儿院子里便有个一模一样的呢,他又怎会产生这种想法......真是匪夷所思,明明已经死去三四年的长子,又怎会突然回来呢,而且更难与旁人道的是,虽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他还是觉得有种种不对劲......
宁白倒是看着林琅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他心中笃定,和他兄长宁墨比起来,林琅又算得了甚,让这人在他面前那么狂妄,他就等着这人被打回原形!只要一想及此,他
承国公府是一幢四进院子,但除了主院外,东西又各有三四处小院落,而且东南角和西北边各有一处湖泊。对林琅来说最难得的是承国公府近百年积蕴,院子里有许多百年以上的大树,郁郁葱葱、甚为宜人。
到宁墨院子不消片刻钟,在场诸人也没谁提出这宁世子为何不出来迎接天子,毕竟,在承国公和宁白看来,往日天子对宁墨极尽恩宠,从不会让宁墨行这些君臣礼仪,而在林琅看来,他满心都疑惑的是这蹦出来的宁墨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背后又有什么阴谋,自也不会问这等小事。更何况,以他如今在旁人看来的身份,问出这话也有挑拨之嫌——
一行人各怀心思,一路上倒也分外安静,等到宁墨所在落花院时,只见一身着白衣男子正坐在池塘前的海棠树下抚琴,琴声袅袅、淡静幽雅,那身形、那露出来的半边轮廓,与曾经的宁墨真的几乎完全一模一样!连刘岐看着都不禁有些晃神......
刘岐这反应都被几人看在眼里,林琅即使有所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微微有些泛酸,若非自己就在刘岐跟前,他觉得这人怕是真能成为他的替身留在刘岐跟前——
而宁白瞧着天子和林琅都有些失神的模样,心里一时是又得意又是不爽,只要给林琅能添堵,他就很高兴,但是看到天子真的为这西贝货失神,他又很是不爽。
他父亲对这西贝货的来历不清楚,他却是门清......
至于老公爷,则是一脸复杂、怅然若失的神情,也不知是怀念自己那长子,还是感慨于又仿佛看到了承国公府门楣复兴的希望——
一曲方毕,这“宁墨”仿佛才注意到来的一行人,忙起身向老公爷见了礼,眼神里带着询问。
老公爷道:“子陌啊,快见过陛下——”
“宁墨”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又似还夹杂着一丝心喜,然后迅速掩去,只剩些矜持和稳重,向天子行了礼。
刘岐不禁皱了皱眉,只是这微毫的表情,他便察觉出了不对劲,若是宁墨,即使见到他,心中也是自傲的,不会轻易露出这些轻薄的欢喜,果然只是空有皮相罢了,而这皮相,因失了原主的气度,便也少了许多风华——
只是寻常问了些话,与此前他们了解到的并无太大出入。这“宁墨”说自己是被山中猎户所救,许多事都忘了,如今才恢复部分记忆,所以才寻到宁国公府。
呆了约莫半个时辰,刘岐便起身准备离开。这“宁墨”立马起身,眼神里带着几分希冀和羞涩道:“陛下,可要留下用饭否?”
话虽寻常,可搭着这人的神情,便生生带出了几分暧昧。
刘岐不禁浑身一僵,本能去看林琅脸色,却发现林琅压根未看他,只是微微转开头,似在看院里的景色,眼神似乎飘得很远——
刘岐立马恢复神色,假装咳嗽道:“不了,朕改日再来看望子陌——”
得了天子这句话,老公爷和宁白、“宁墨”都跟吃了定心丸一般,面上露出几分释然和心安的神情,一直将天子送到门外上了回宫的马车,直看到马车消失在巷子里,几人才进去。
宁白面上神色有些难看,指甲在掌心掐得死紧,他可是看到,林琅与天子上了一辆马车,他觉得林琅这乡野村夫凭甚!但他对出现的“宁墨”很有信心,觉得林琅也得意不了太久,他只要等着瞧便好!
刘岐坐在马车上,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观察着林琅神色,小心翼翼道:“此人并非宁墨!”
林琅挑眉看他一眼,淡淡道:“哦?——陛下怎这般确定?!臣可是看到陛下看到宁世子可都挪不开眼呢?——”
刘岐心中忙不迭一阵叫苦,觉得果然如自己所料!这人果然没有表现出来那般大方和云淡风轻!他有点点心喜,但更多的是忐忑抓麻,脑中心念电转,想着如何哄好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