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夏眼里的喜悦那么纯粹,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像是化成了蜜糖般,泛出柔和的光彩来。
让傅寒筠不自觉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在读书,但已经是大家公认的傅氏集团接班人。
无论出入, 身边总是有意无意地围着很多人,入眼几乎全是谄媚的神色。
他觉得厌烦的很, 可因为身上有项目的原因,就连躲清闲都成了奢望。
直到那一次, 总是丢三落四的傅聪又在傅老爷子那里漏了东西……
时间很久了, 所以具体什么东西傅寒筠已经记不清楚。
但他却记得自己中午从学校旁边路过时,顺便给他送了进去。
那时候傅聪正和朋友一起在操场上打球。
他一出现, 女生们的眼神就不用说了,就连男生, 在知道他的身份后也不自觉纷纷投来了一种既羡慕又讨好的眼神。
和傅寒筠在外面看到的那些十分相似。
在半大不小的孩子们脸上看到, 让他觉得压抑,也觉得多少有些失望。
他还记得,当天的阳光特别好。
但他和傅聪一起往外走时却是意兴阑珊的。
直到经过一个僻静角落时, 远远地传来了小提琴锯木头的声音。
看他臭着一张脸, 傅聪得意地扬了扬脸,好像听到的是天籁一般。
“我同学, ”他骄傲地说,“周长山导演最近新片的男二号。”
说话间, 他们已经绕过了楼角, 傅寒筠也看到了那位拉小提琴的少年。
少年背对着他们站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远远地看过去身姿修挺瘦削, 只看背影的话, 很是好看。
正是初秋往中秋过渡的时候,灿金的阳光与银杏树叶几乎融成了一色, 调皮地在少年雪白的衬衣上洒上了光点。
如果不是小提琴的声音太过难听的话,傅寒筠几乎要以为,他们不小心闯入了童话世界的某个角落。
“简夏。”远远地,傅聪喊了一嗓子。
小提琴声戛然而止,少年含笑转过身来。
“傅聪。”他招呼了一声,随后才注意到他身边还跟着别人。
“哦,我哥哥。”傅聪大大咧咧地说,“来给我送东西。”
少年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眼里的笑意略深了些,干净又纯粹。
身后阳光将他虚虚地包裹住,有银杏树叶旋转着飘落,停留在他的肩头和发梢,他琥珀色的眼眸温暖又平和。
不过也就那一眼而已,像对最普通的陌生人一样,少年重新将视线移到了傅聪身上。
两人寒暄了几句,傅聪离开,而少年则重新转过身去。
几步之后,小提琴锯木头的声音重又响了起来,傅寒筠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正低头认真摆弄着肩上的小提琴。
他的侧脸在阳光下白到近乎透明,唇角微微抿着,好像正为怀里不听话的小提琴而微微烦恼。
不知道为什么,那阵子总是略显烦躁的心情蓦地就舒缓了下来,傅寒筠绕过小道走向校门的瞬间,不觉微微笑了起来。
……
简夏这样的笑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在他家里遭遇变故的那段时间里,他曾远远地看着那个漂亮冷淡的年轻人,几乎变得和那日午后银杏树下,眼里酿了蜜般的少年判若两人。
人幸不幸福,从眼睛里就很轻易能看出来。
简夏觉得幸福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睛是蜜一般温暖的光泽。
而痛苦将临时,连琥珀色都变得略显浅淡,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来。
那时候他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早知道他和魏城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当年就不该成全他们,以至于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
不过还好,至少现在,那种蜜糖般的光泽终于再次出现在了简夏的眼睛里。
傅寒筠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来。
但脸上却丝毫未露。
“是吗?”他的动作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微微挑了挑眉梢,“有多喜欢?”
“不是说了吗?最喜欢。”简夏笑着翻开剧本,强调道,“最最最……”
即便明知道,他所谓的喜欢和喜欢一本书,一部电影,一件物品并没有什么质的不同,但傅寒筠还是笑了。
“简夏,”他笑着说,语音里带了点调侃,“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不过是个试镜的机会而已。
简夏弯着眼睛,将剧本往怀里抱了抱。
“那可是曲水,曲水。”他强调道。
他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刚才光顾着高兴了,竟然忘记自己现在还正在组里呢。
“傅寒筠,”他问,“妖师什么时候开机啊?和洪流的档期会不会有冲突?”
“妖师春节后才开。”傅寒筠调出日历来,意外地发现,今年春节正好在二月中旬,情人节前后。
他顿了顿,“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你洪流的戏份年前应该就可以杀青了。”
又说,“到时候陪你庆祝下。”
简夏放下了件大心事,闻言弯着眼睛点了点头。
事实上,简夏并不认为自己会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入曲水老师的法眼。
妖师和洪流不同。
如果说洪流是夏日娱乐主投的话,那么妖师就是夏日娱乐自己的项目。
鉴于夏日娱乐往日的成功,外加此次又请到了商业大拿曲水导演,想想也知道,竞争得有多么激烈。
不过,即便机会很微渺,简夏觉得,该做的准备也是要提前做好的。
这是对片方,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时间已经不早了,已经将近十一点半钟。
简夏抱着剧本起身,再次全副武装地从傅寒筠房间里离开。
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是简夏却觉得很开心。
不仅仅是因为意外得到了妖师试镜的邀约,而是和傅寒筠在一起,他真的觉得挺开心的。
虽然傅寒筠在大部分人眼中或许都不算好相处的那类人。
可偏偏他与傅寒筠在一起时,即便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很开心。
人和人的缘分,真的是很奇怪啊。
简夏忍不住想。
和第一次一样,他没有直接回自己住的十六层,而是按了一楼和十一楼的按钮。
电梯在十一楼停下,简夏抬脚下梯,看着楼层一直跳到了一楼去,才重新抬手叫梯。
再次上到楼上时,他将兜帽和墨镜都摘了下来,才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刚走到房间门口,斜对过周礼的房门突然开了。
周礼全副武装地出来,两人不觉四目相对。
周礼:“……”
简夏:“……”
简夏率先移开视线,取出房卡贴在门上,滴地一声,房门开了。
“喂,”周礼忽然开口叫他,“这么晚,去哪儿了?”
简夏本来不想理他的,但或许是因为今天心情很好的原因,他靠着门转过身来。
“你呢?”简夏似笑非笑地看他,“我这么晚已经回来了,你这么晚可是刚出门。”
闻言,周礼不觉有些心虚。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和万柏青那番疑神疑鬼的话把自己都洗脑了,周礼看到简夏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他抢了自己的先,要不然,他怎么可能会主动开口和简夏说话。
“关你什么事儿?”周礼说,抬脚就走。
“哎,”简夏懒洋洋地也叫了他一声,“那你干嘛问我?”
周礼没说话,一路拐进电梯间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简夏才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电梯到站的声音响在安静的走廊里,不知道为什么,简夏心头忽然突地一跳。
鬼使神差地,他重新关上房门,转身沿原路重新返回了电梯间里。
楼层提示板一层一层又一层地往下跳,电梯最终在一楼停了下来。
不过片刻,另外一侧的电梯开始逐步上升。
简夏死死盯着上行的楼层,一颗心越跳越快。
深夜几乎无人乘梯,楼层一层层跳动,几乎没见停歇,眼看着直接跳过他们居住的十六层,一路直奔顶楼而去。
从没有哪一刻,简夏的心情像现在这样复杂过。
像是沉重,又像是慌乱,甚至于,他觉得自己心底隐隐冒出一缕难以言说的恐惧来。
难道周礼去找傅寒筠了?
难道他抢了魏城还不算,还非要再抢傅寒筠吗?
那怎么可能?
至少他不允许。
简夏抿了抿唇,拳头不自觉在身侧握得死紧。
上去,还是不上去,在他面前成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也或者,他只是去见别人也说不定,简夏又忍不住安慰自己。
毕竟顶楼也不是只有傅寒筠一个人在住。
事实上同组中,丁一老师也住在顶楼。
……
刚才下到一楼的电梯再次一层层上来,最终在十三楼停了下来。
简夏安静片刻,还是没忍住抬起手来。
只有三层而已,电梯很快抵达十六楼,简夏严肃地抬脚上梯,抬手去点“33”这个数字时,他的手指又微微地蜷了一下,最终点在了次顶的“32”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没有哪一次,简夏觉得电梯走这么慢过。
以至于电梯在32楼停下时,他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从32楼下梯,简夏轻手轻脚沿着楼梯上了33楼。
空间中一片安静,让简夏不觉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又担心,周礼是不是已经进去了。
直到来到走廊拐角处,他悄悄向往张望,看到周礼仍站在傅寒筠门前不停地走来走去,才悄悄放下心来。
他没猜错,周礼确实是来找傅寒筠的,只是看样子,这件事情傅寒筠并不知情。
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忐忐忑忑犹豫不觉地在门口徘徊不定。
简夏抿了抿唇,做贼一般将自己的身形藏了起来。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随后楼道里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简夏心头微微发紧,不知道傅寒筠会不会开门,又会不会让周礼进去。
按理说,他们虽然是夫夫,可也只是名义上的夫夫,实质的进展一点都没来得及发生。
可不知道为什么,简夏此刻特别介意。
甚至于,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每次和傅寒筠见面的时候都没有隐晦地试探一下对方,是不是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傅寒筠虽然身体不好,但他毕竟是个男人。
之前他觉得不可能,可现在,真有人去敲傅寒筠的房门了,他才忽然意识到,之前朱茜在医院点拨自己的那些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心里七上八下,他安静地靠墙站着,听着楼道里的声音。
第一次意识到,这种感觉,是和魏城一起时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楼道里最终还是传来了很轻的开门声。
有交谈声在走廊里响起,很低,模模糊糊的。
简夏没敢在再去看,只安静地靠墙站着。
他垂着眼睫,隐隐听到傅寒筠的声音:“怎么又……”
随后他的声音里带了点惊讶,很轻微:“怎么是你?”
“傅总。”周礼的声音更低一些,“我和柏青是朋友,方便进去和您说两句吗?”
“天太晚了,进我房间不合适,”傅寒筠的声音很淡,带着点金属质感的冷意,“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房门发出一点轻微的摩擦声,应该是傅寒筠关门的声音。
但很快,周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只是很崇拜您。”周礼说,“像粉丝对偶像一样,您应该能理解的吧。”
周礼化了很精致的妆容,此刻按在门上的手都显得格外好看。
“就说两句话,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妄想别的什么。”
“您那么高高在上,”他像是苦涩地一笑,“我是什么东西,我心里清楚得很。”
这一招,总是能让男人们对自己生出怜悯之意来,无法再继续拒绝自己。
周礼抬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傅寒筠。
灯光下,傅寒筠微微眯了眯眼,眸中情绪不明。
他穿着深蓝色的睡衣,衬的皮肤很白,乌黑的发随意搭在额头,看起来比白天的时候要放松也要更好接近一些。
可是莫名地,周礼背上还是不自觉出了层薄薄的细汗。
“怎么样?”他强笑着问。
可傅寒筠并没有说话。
他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有在看他,只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
周礼心头一跳,在自己以为真的有戏的时候,傅寒筠却微微用力,一寸一寸地将周礼硬撑着的那道房门给关上了。
简夏刚悄悄探出去的一点脑袋随着房门关上,也迅速收了回去。
我靠 !
周礼不是还和魏城在一起吗?
怎么这就要来爬床?要爬床也轮不到他吧?
不过仔细想一想也不算奇怪,毕竟周礼爬魏城的床的时候,也还没和孟寒分手呢。
可真是……
骑驴找马,不做赔本儿的生意。
不过好在傅寒筠不像魏城那个狗东西。
莫名地,简夏心头松了口气,连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嘴角翘了起来,眼睛几乎比刚拿到妖师剧本是还要亮了几分。
楼道里终于响起脚步声。
简夏沿着来是的路线下了几阶楼梯,听着周礼进了电梯间。
他在楼梯上坐了片刻,情绪复杂地将脸埋进了自己掌心里。
上楼时的紧张,急迫甚至是恐惧,在这一刻全部都变成了浓烈的喜悦与开心。
简夏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有点毛病。
因为傅寒筠平时对自己还不错,就真的生出了一种把人家据为己有的心思。
周礼站在电梯前,脸色很是难看。
自己大衣里面只穿了一套很性感的内衣,对着房门时,他敞开了大衣的衣襟。
明明这一招从未失手过,可对傅寒筠,却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傅寒筠的目光定在他身上时,那种冰冷的寒意直到现在都还未散去。
好像他看的不是一具活色生香的身体,甚至于不是一活生生的人,而是……
而是什么?
周礼蹙眉片刻,终于想到了合适的形容词。
而是像对着一团没有生命的烂肉。
他心里后知后觉地漫上屈辱感来,咬牙进了电梯。
电梯一路下到了十六楼,周礼在经过简夏房门的时候不觉顿了顿脚步。
他眼神阴郁地盯着那扇门。
门关的很严实,或许……
或许简夏已经睡下了?
今天这事儿,让谁知道,都绝对是不能让简夏知道的。
从上了魏城的床的那天起,他和简夏这辈子都注定站在了对立面。
简夏多等了会儿才乘梯下楼,在十六楼下梯的时候,他不自觉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明明是来拍戏的,怎么搞得每天都跟谍战片似的?
不过,好在走廊里很安静,连廊灯都灭了一半儿,他轻手轻脚地进门,合上房门后才忍不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简夏吓得差点跳起来,怀里的剧本啪嗒掉在了地上。
是林轻打来的电话。
张伟浩今天太过高兴,两人返回学校后又出门嗨了一顿,吃了烧烤火锅小龙虾,又去唱了一场K,现在刚刚回去没多久。
“夏夏,”简夏刚接起来,林轻就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快从实招来,你和小傅总究竟是什么关系?”
今天是惊吓日吧?
简夏抿了抿唇,拍着胸口在沙发上坐下来。
“干嘛这么样问?”他说,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小傅总那助理过来递名片的时候,你俩那眼神都快拉丝了好吗?”林轻夸张地说。
哪有那么夸张?
明明很隐晦好不好,简夏腹诽,也不知道林轻是怎么看出来的。
简夏立刻在心底给自己敲响了警钟,看来以后有别人在场的时候,能不和傅寒筠互动就还是不要互动的好。
“哪有?”他说,“我当时只不过是为浩哥高兴,对给他机会的夏日娱乐心生感激而已。”
“可是他对你笑了。”林轻说,“我在现场一整天,他就对你那样笑了。”
简夏:“……”
林轻:“太不够意思了,夏夏。”
简夏:“……”
“浩哥也在你旁边吗?”简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有些无奈地问。
“他去洗澡了,我好不容易才抽空给你打电话。”
倒不是不信任张伟浩,但是张伟浩作为宿舍内唯一一个直男,一向很难get简夏和卞星辰之间的暗潮汹涌。
他自然会为简夏高兴,但也说不定一不留神就分享到卞星辰那里去了。
简夏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如果提前一天林轻来问自己和傅寒筠是什么关系的话,不管他嘴上怎么说,但心底肯定都会有很明确的答案。
可现在,他真有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简夏第一次意识到,他对傅寒筠的心思,可能发生了点改变。
虽然连他自己都还不清楚。
“轻轻,”片刻的沉默后,他对林轻说:“我结婚了。”
“啊?”林轻那边一声惊呼,随即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追问道,“你说什么?谁结婚了?和谁结婚了?”
“我,”简夏说,“我和傅寒筠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