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师的拍摄十分顺利。
薛戎和简夏的搭档, 意外地碰撞出了惊人的火花。
薛戎就不说了,年纪轻轻就摘得了影后的桂冠,不仅实力不俗, 就连长相都灵气十足,往镜头前一站就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目光。
也正因此, 曲水才会破例连试镜都没用,就直接钦点了她女主角的位置。
和曲水一样, 对于薛戎, 主创团队是完全放心的。
而相对的,他们已经做好了把整体重心, 以及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简夏身上的思想准备。
无论黑色.童话中简夏的表现多么令人惊艳,试镜时又多么灵性, 但对于剧组来说, 他毕竟还是个新人。
在表演技巧上,仍需要精雕细琢。
只是这一次,简夏却给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开机已经十余天, 演员与角色的锲合度已经越来越高。
而这十几天的拍摄中, 简夏的表现丝毫不逊色于薛戎。
不仅让组里的老师们吃惊,就连薛戎也对他刮目相看。
立春之后, 天气开始逐渐回暖,高大笔直的杨树枝头已经鼓起翠绿的芽孢, 大约很快就会遍染层绿。
不染从树梢枝头翩然飞落, 雪白的道袍已近乎被鲜血染透。
他的脸色苍白,唇角染血, 以剑撑地, 毅然决然地挡在了那只小妖身前,与万千同道中人站在了对立面。
“不染师兄。”鸿蒙观的同门们情真意切, 心怀悲痛,“还记得师傅当年为你取‘不染’二字时说过的话吗?如今你站在妖女身前,可不是辜负了他老人家对你的殷殷期盼?”
不染当然没有忘。
他是个孤儿,自幼就被师傅前尘道长捡进了鸿蒙观,因根骨奇佳,是鸿蒙观多年来唯一一个有飞升希望的弟子,因此格外被师傅看重。
“小宝,”老道双眸慈祥,含笑看着面前的幼童,“只要你一心向道不染尘埃,它日必将飞升,为师就赐你‘不染’二字吧。”
“谢谢师尊,”小小的幼童手里擎着木剑,恭敬道,“徒儿必将牢记师尊教诲。”、
前尘道长仙逝后,不染果然不负众望,除了每年必须的下山历练外,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修行上。
而相应的,他的修为也愈发精进,不出意外地话,百年内必将飞升。
如果没有遇到这位被他挡在身后的妖女的话,他本该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别人无法企及的新星才对。
“不染小友。”同安寺的老僧亦满是惋惜,“人妖尚且殊途,更不用说吾等以斩妖降魔为己任的修士,你将近五百年苦苦修行的功德,不该丧在此处。”
“阿弥陀佛,”老僧虔诚合掌,“回头是岸啊。”
“不染!”
身后的女妖亦好似毫不领情。
她的气息已经很弱了,就算这些人不再向前,她大概也无法再撑持太久。
这也是目前所有人仅仅保持包围之势,而没有群起而攻之的原因。
第一次,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没按住倾慕之情,千方百计招惹了面前的小道,后悔自己断了他的仙途,坏了他的修行,甚至于,今天还可能会连累他命丧此地。
“你走吧。”她断断续续地说,“原本……原本我也只是戏弄你,对你并无半分真情,你又何必为我折在这里?”
不染,不染,这人皎皎如月,本不该染上这俗世的尘埃。
更何况她一妖乎?
面前的身影晃了晃,不染缓缓回头看向她。
黑发凌乱散在颊侧,更衬得他皮肤异常苍白,可那双漂亮到让她几百年前尚未化形时就一见倾心的眼睛,却格外炽烈。
让她越是心动就越是心痛。
“不要怕,”他说,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异常执着,“我陪你同生共死。”
小妖为一只玉兔所化,名唤白烟,源于物种天性,虽然是妖,但她心底却一片纯然。
看着面前人颊侧的斑斑血迹以及被鲜血染透的长衫,从没有哪一次,她心底泛起那么浓烈的恨意。
恨这个世界,恨人类,恨这不公的天与地……
白烟知道,如果想让不染活下来,除非自己死去。
用仅存的一点灵力,她将胸口那颗滚烫的妖丹震碎。
妖气波动,周边开始喧哗,虽然知道那些人已经察觉到她震碎了妖丹,可她却已经听不清他们的纷纷议论了。
“听着不染,”她紧紧拽着面前人的袍角,却已经看不清对方脸上的慌乱之情,“你要好好活着。”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骗他,“我族中的老人说过,万物平等,皆有轮回,如果……”
她深深地喘气,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落在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面颊上,不知道是血还是泪,“如果来生还能有幸遇见,你要记得渡我。”
渡我和你一样,修道得仙。
明明心底全都是恨,可她却拼着全力说得情真意切。
要活着,要渡我……
“卡。”曲水抬手。
简夏原本就弯着腰,此刻抬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好一忽儿,他伸手将薛戎从地上拉起来,两人相携到监视器后看刚才一段的回放。
明明是初春,但镜头中却仿似萧瑟的深秋,上午的太阳也犹如血染的残阳……
道士与小妖的第一世以悲呛收场。
“很好。”就算曲水在拍戏上要求一向严格,眼光挑剔,也没忍住称赞了一声。
尤其是这场戏中简夏的表现,尤其让他欣赏。
白烟妖丹破碎,即将灰飞烟灭时,他本以为会看到镜头中他悲痛欲绝的脸。
但是没有。
镜头中,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一双微垂的眼眸甚至平静到毫无波澜。
但偏偏这种平静,向所有人传达了他的死志。
他的痛苦是后面一点点爆发的。
不为死亡,而为活着,活着面对千百年的孤独,活着等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
“简夏可真是厉害啊。”薛戎盯着监视器,忍不住称赞了一声,“我当时闭上眼睛了,都没看到他这段的表演。”
“还是薛老师带得好。”简夏笑着谦虚了一声。
“都别客套了。”曲水笑眯眯地喝了口水,“你们两个都很好。”
“姐,喝杯水。”薛戎的助理送来水杯。
孙培培也不甘人后地跟了过来:“夏夏,过来补个妆吧。”
跟了简夏十来天,她终于慢慢从拘谨变得放松了许多,叫简夏的名字也自然了许多。
“好。”简夏点头。
“要吃点零食吗?”她又问。
孙培培确实细心又贴心,考虑到妖师的动作戏多,她还随身带着零食盒子,随时给简夏补充上一点。
“不用。”简夏笑着看她,“谢谢。”
又说,“等会儿问问薛戎那边用不用。”
“好。”孙培培应着,“刚才那场戏拍得真好,茜姐眼睛都红了。”
朱茜一向大大咧咧的,脾气也厉害,但是心却很软。
闻言,简夏的脚步顿了顿,四处张望了下,看到朱茜正大爷一样半躺在他的休息椅上,脸上还盖着他的剧本。
简夏笑了一声,刚要说话,前面弯道上忽然扬起一点尘土来,一辆车子从远处驶了过来,很小,只有一个小黑点。
他们今天没在影视城,而是在郊区一片很大的树林里拍外景。
这边人烟很少,剧组也已经向相关交通部门做过报备,拉了线,能进来的只可能是与妖师相关的车子。
简夏刚要细看,化妆师已经过来了。
“简老师,补个妆。”化妆小姐姐笑着说。
“好。”简夏回过头来。
路不好走,车子在外围停下,傅寒筠推门下车,带着唐格往片场走去。
今天这场群戏的打斗动作,几乎全都要在空中拍摄,他多少有些不放心,所以赶过来看一看。
而且,十几天没见面,他确实想简夏想得厉害。
虽然还隔着很远一段距离,但他依然在片场忙碌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了简夏。
他微微仰脸,配合着化妆师的动作,黑发用白色丝带束在头顶,如瀑布一般滑落在肩头后背。
雪白的衣袍上染上了层层鲜红,可他站在那里,依然仙气飘飘,仿似早已和角色彻底融合。
“小傅总……”雪鹰远远地看到傅寒筠,忙迎了过来。
很明显地,简夏听到这声称呼后背影微微一僵,像是想要转过身来,但最终还是配合着化妆师没动。
傅寒筠眼底漾起一点清浅的笑意来,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冲雪鹰点头:“您好。”
“曲老师在那边。”雪鹰笑着说,“我带您过去。”
“好。”傅寒筠点了点头,跟在雪鹰身后往前走去,又忍不住偏头看了简夏一眼。
“小傅总。”曲水坐在监视器后向傅寒筠招了招手,薛戎也起身含笑向傅寒筠打招呼。
她下半场只要演一具尸体就可以,所以造型只要和上一场保持一致就好。
“大家好。”傅寒筠微微含笑,“中午请大家吃饭。”
他说着已经到了曲水面前,雪鹰早已搬了椅子放在了曲水旁边,傅寒筠也没客气,坐下问:“拍得怎么样?”
“比想象中顺利。”曲水说,“要不要看看回放?”
傅寒筠点了点头,微微倾身向前,每一帧都看得极仔细。
“前几天就想跟你说来着,”曲水说,“简夏表现真不错。”
“当然的。”傅寒筠说,视线没离开屏幕。
为了这部电影,简夏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他比谁都清楚。
他背台词,一点点深入了解不染与白烟的情感,为不染设计小的动作与微表情,连剧本都翻烂了好几套……
即便还没入组那会儿,坐在阳台上看剧本的时候,他身上就已经隐隐有了不染的影子。
简夏表现的优秀,他一点都不意外。
傅寒筠看完时,简夏那边的妆也补好了。
他走过来,苍白的脸上有斑驳的血迹,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即便竭力压抑,依然亮得惊人。
“小傅总。”他招呼了一声,唇角微抿,好像如果不这样的话,笑意就会忍不住倾泻而出。
动作导演在那边喊了一声,已经向配角以及群演们讲完了下面的一场戏,威亚师也在那边喊了一声:“简老师。”
简夏刚要过去,傅寒筠忽然站起身来。
“简夏。”他叫了一声。
简夏回过身来。
傅寒筠沉默了片刻,好一会儿才说:“注意安全。”
“知道的。”简夏笑了一声,转身快步向前走去。
“你担心简夏还不如担心其他人。”曲水笑着说,“简夏有舞蹈功底,记动作也快,每次都完成的相当漂亮,倒是群演们动作上经常出问题所以要反复拍摄。”
“嗯。”傅寒筠点头,看着场中。
“one,two,three,action。”场记老师打板,摄像机开始从不同方向推进。
女妖已死,修仙各派却又发生了争执。
一部分人认为不染没有做过恶,罪不至死,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既然已经与妖为伍,自然与妖邪无异。
后一部分人对不染群起而攻,而另一部分人则陷入两难,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激战进行中,不染身上的血痕更重,渐渐不支,其他人虽觉惋惜,但也认为大局已定,不忍看他惨死而纷纷退场。
直到最后时分,鸿蒙观众人再也不忍,纷纷拔剑,将近乎奄奄一息的不染护在了其中……
鸿蒙观开山立派千年,从未有过如此耻辱的时刻。
为保住不染的性命,掌门师叔当众下跪,为他求了一条生路。
或许将来剪出来没有两分钟的戏份,简夏吊在半空中足足拍了将近三个小时,大家才能落下来卸妆吃饭。
简夏下来时,傅寒筠快步上前,亲自接了他一把,趁人没注意的时候,他紧紧握了握他细瘦的手腕。
相对于他抿紧的唇角及深邃的眉眼,简夏却情不自禁地冲他弯起了眼睛,血痕染在唇角与脸颊,他的笑容却明亮又漂亮。
不过那笑容也只是一瞬间。
因为孙培培很快冲了过来,夹在了两人之间。
傅寒筠垂了垂眼,将自己眸中的失落掩住。
以前两人没有说开,在片场扮陌生人尚且不是那么难熬。
可现在,明明彼此间是炽热的情愫,是恨不得立刻将人抱进怀里,仔细检查或者深情接吻……
却不得不扮演陌生人时,就变得格外难熬了些。
下午是文戏,剧组转回影视城。
文戏要轻松得多,加上演员们锲合度高,因此早早就完成了当天的拍摄任务。
傅寒筠含笑和大家道别,率先返回酒店。
为了犒劳简夏,他特意点了简夏喜欢的饭菜让莱安那边送过来。
时间赶得刚刚好,菜品刚刚摆好,他的房门就被推开了,简夏全身武装地出现在门口。
傅寒筠猛地起身,带翻了酒杯。
可他看都没看一眼,长腿一迈就到了简夏面前,将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简夏抬手拉掉自己的口罩,什么都没说,只是踮起脚来,启唇急切地吻住了傅寒筠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