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泰南部, 锡隆府。
夜色越来越浓。SPEAR科技制造园如同钢铁混凝土外壳铸成的巨兽,在大雾的笼罩下陷入了沉睡。
电子围栏将整座园区包围得密不透风,东南西北四道关卡前都设有岗哨,每个哨口外站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屋顶的报警探头在黑暗中无声地旋转运作, 将园区内外的所有风吹草动尽收眼底。
半山腰处, 一幢纯白色解构立方体建筑拔地而起, 宛如一双隐藏在黑夜中的兽眼, 鸟瞰着山底面积辽阔的科技园区。
整栋白色高楼没有一扇窗户, 从外形看不出建筑的用途。密密麻麻投满四面墙壁的红外感应线, 还有挂在大门口表示“剧毒危险品”的黄底黑骷髅头金属牌,令所有企图靠近这栋楼的人望而却步。
凌晨三点,制造园区南门附近远远传来一阵沉闷的汽车引擎声响,一辆沾满泥尘的越野车破开浓雾, 朝着岗哨缓缓驶来。
越野车在哨口被执勤的安保人员持枪拦停, 为首的士官看到开车的是个陌生面孔,用生疏的英语开口:“请出示您的通行证件。”
坐在后座上的人摇开半截车窗,朝士官递出自己的工牌和通行证:“你应该认识我。”
扫了眼工牌上的编号和职位名称, 士官连忙立正站好, 朝坐在后座上的中年女人抬手敬礼:“博士, 好久不见。”
绑着铁丝的大门朝两侧缓缓打开, 他的目光离开后座, 落在了开车的男人身上,语气隐隐有些迟疑:“这位是……”
没等士官把话问完, 男人已经猛地踩下越野车的引擎, 驾驶着车辆往前直接冲进了工业园!
随着越野车不顾安保人员阻拦闯入大门, 刺耳的警报声顿时响彻了整座园区。越野车背后传来枪响声一片, 男人却紧接着扭转方向盘, 在园区大道上左右摆动,灵活地避开了背后雾霾弹的袭击。
越野车安装的是军方的专用防弹玻璃,普通子弹本来就无法穿透车窗,更别说后座上还坐着集团的首席科学家。为了博士的安全考虑,门口的安保人员并不敢随意开枪扫射,只能紧急拉响警报,通知园区内的安保团队进行拦截。
越野车接连拐过几个路口,远远看到道路尽头出现一片闪烁着的车灯,开车的司机转过头问后座上的人:“他们在前面设了路障,现在往哪里走?”
坐在后座的中年女人沉声吩咐:“往回倒车,直接进林。后山有两道天井,可以直达‘白屋’。”
无视身后前仆后继赶来的追兵,男人猛地打紧方向盘,开着越野往后掉头,调转路线朝后山的山林道疾驶而去。
夜晚的山林没什么人,倒是半山腰上的那栋白色建筑前站满了身穿黑色西装的安保人员。他们显然已经收到了警报通知,专门赶过来保卫这里。
驶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越野车停在了山涧的小河边。中年女人套上白大褂,在男人的搀扶下跳了车。她脱下高跟鞋,光着脚在前面带路,带着男人熟稔地穿过石径小道,绕到了一处半露天的斜坡前。
“上面就是‘白屋’的天井,”女人开口,“设备带了吗?”
男人点点头,从背包里取出攀岩绳和挂钩,又在腰间挂上了一把冲锋和两把手枪。
女人匆匆交代他:“进门以后有三道权限。刷了我的卡以后三秒钟内要验证指纹,否则就会启动Level 1级别的防御保护模式。把东西换了以后,记得把桌上的文件也带走,让他们以为你只是来盗取文件的。”
接过女人递来的权限卡和印有她指纹的透明膜,男人将装着鲜红色溶剂的长柄密封管妥帖放入了胸前的口袋。
不远处的半山腰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有人发现了他们两人的行踪。
“接应我的直升机五分钟后就到,博士你怎么办?”
拎起冲锋枪的枪柄,男人转头问身后的人。
中年女人弯腰套上高跟鞋:“你打晕我,再对着不是要害的部位开上一枪,把我扔在天井台上就行。我会和他们说我受到了你的胁迫,他们并不敢拿我怎么样。”
听完中年女人的话,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次真的感谢您,博士。”
女人揽起额前碎发,优雅地对他笑起来:“等你见到那孩子,记得替我向他问好。”
“我会的。”男人点点头,将攀岩绳搭上了斜坡,“他让我转告您,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您的实验对象。当年离开这里时,他已经把您当成了他的半个母亲。”
……
五分钟后。
【警告——重复警告——SE062实验室遭到外来入侵】
【重复警告——SE062实验室遭到外来入侵——】
整座SPEAR科技制造园区警铃大作,直升机在低空中盘旋,带起了一阵阵气流。男人手持冲锋枪,一只手紧紧抓住机口垂落的软梯,被迅速带离了白色建筑的屋顶。
安保人员冲上楼顶,发现他们的首席科学家静静地躺在一片血泊里,他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搭乘直升机消失在了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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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胸口还在戴着矫正器,阿布却完全在自己的病房待不住,每天都试图偷偷溜上楼来找老大闲聊。
他没想到,今早刚走出电梯,就迎面撞上了一名面色严肃的中年人。
他认识这人,姓卓,是警察总部派来的一名高级督察。老大以前经常和包括这人在内的几名督察传递情报,他也当过几次跑腿的。
大人物出行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身后还跟着两名专门保护他的便衣。
察觉到卓督察正在透过墨镜默默地打量着自己,阿布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你……你来找老大?”
没等卓督察回答,阿布已经按住了电梯门,看样子准备往回溜:“那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喂,小子。”
他正准备拄着拐杖钻回电梯,突然听到卓督察在背后喊住了他。
卓督察问:“你以后想不想当警察?”
听到卓督察的话,阿布在原地瘸着腿蹦蹦跳跳了好几下,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不,我不当警察,我就是个要饭的!”
下一秒,电梯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上,少年早已溜得没了影。
卓督察:“……”
走进病房门,卓督察看到病床上的人拿着一只马克笔,正蹙着眉在面前的小桌板上写写画画。
等他走近一看,才发现应晚正在参照着电视机上的卡通人物进行临摹。
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床上人从桌子前抬起头:“……是你?”
拉开病床边的椅子前坐下,卓督察二话不说,直接开口:“和冠玉招了。”
应晚放下握在手中的笔,微微挑起了眉:“全部都招了?”
“局里启动重审了当年‘红三绿’的纵火案。”卓督察说,“于白青带着手下人排查了一遍,发现当年那起纵火案的凶手归案后,他父母和原配的家里突然多了一大笔钱盖房子。”
“警方拿着证据盘问和冠玉,和冠玉的心理防线已经完全崩溃了,不打自招,承认当年那起纵火案有他的手笔。“
原来,百年老楼是和冠玉继承父业后落实的第一个收购项目。他一心想让项目顺利推进,却没想到会受到居民的抵抗。他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花重金找了个有案底的人在老楼纵火,想以不能继续住人为由,付高额的赔偿金逼走那帮钉子户。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天的火势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火灾蔓延到隔壁的“红三绿”麻雀馆,最终导致了店里七名工作人员死亡的惨剧。
护子心切的老和总给纵火犯支付了巨额的封口费,让他不要供出和冠玉并且直接认罪。那起事件后,老和总就把捧在手心的幼子送出了国,让他读书的同时顺便避避风头。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和冠玉才会在国外认识了宫津。
听到这里,应晚微微眯起眼:“所以,宫津早就盯上了和裕置业。”
因为想把自己非法交易的根据地转移到这家地产大企,所以才会在和裕置业出事后马上设计了连环杀人案,替和裕分散了警方大部分的注意力,又故意安排了与和冠玉在国外的相遇。
宫津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披着合法外壳做他那不为人知的非法生意。
“于白青也找到了琴海湾工地案凶手的杀人动机。”卓督察靠上椅背,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份凶手和死者的对比照片,“警方讯问了死者桑兴文的父母,发现死者当时是被一名网友劝到城里来打工的。根据目前的推测判断,那个网友应该就是凶手本人。”
应晚拿起两张照片,发现照片里的两个人身形几乎一模一样,五官虽然不是很相似,但只要一戴上工人头盔,留一个相同的发型,便很难让人区分开来。
“于白青交了一份结案报告,他认为凶手早就盯上了死者,想要杀死并替代他以达到混淆警方视野的目的,因此才通过网络交友将他引到了和裕置业的工地务工。”
应晚从照片前抬起眼皮:“凶手用三年前同样的杀人手法杀死他,是为了提醒宫津,他又回来了。”
卓督察微微颔首:“嗯,于白青和你想的一样。”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卓督察摘下墨镜,掏出纸巾擦了擦镜片,“他们队里的两个一把手都因为犯罪嫌疑人在局里死亡,受到了处分。上面有意愿让于白青复职,重新担任支队队长职务。”
应晚手中动作一顿:“他怎么说?”
卓督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拒绝了。”
应晚低下头,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卓督察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
他觉得这对兄弟不仅有什么东西在瞒着自己,还同时在瞒着所有人,像是在打什么只有他俩才知道的配合战。
离开病房前,卓督察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物体,放在了病床的柜子上:“对了,你的配枪。”
他知道应晚接受过专门的训练,能够通过极度敏锐的听觉迅速判断敌人所在的位置。但由于视力有障碍,为了避免误杀情况的发生,之前一直使用的都是专门为他配备的麻醉枪弹。
这一把却不同,里面都是实打实的黄铜子弹,静能伤人,动能破甲。
接过手枪,应晚用指尖缓缓摩挲过枪柄底部,抬头对卓督察说:“谢谢。”
将枪放在手中掂了掂,他感受到了枪柄沉重的分量。
他还记得,每个警员第一天入职警队,领到配枪时都要对着头顶的警徽大声说出四个字,于白青也不例外。
责任,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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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晚出院的前一天,恰好是鬼鸮的生日。
鬼鸮以前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灰背和阿布他们几个却偷偷瞒着她买了个生日蛋糕,趁她来医院探望的时候顺便端来了应晚的病房。
捧着印有机车图案的蛋糕听灰背和阿布吵吵闹闹唱完了生日歌,鬼鸮一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是拘谨地端坐在病床前,在一众人的目光注视中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灰背拍了几下她的后背:“鬼姐快许愿!”
鬼鸮抿着唇想了想,还是闭上眼睛,有些僵硬地开口:“那就……祝鸟儿早日康复。”
“啊啊啊鬼姐,说出来就不灵了啊!”阿布捧着蛋糕嚷嚷,“何况老大不是已经康复了吗,明天都要出院了!”
应晚在一片喧闹中笑出声:“好了,别贫嘴了,先切蛋糕。”
一群人在应晚的病房里闹到很晚,直到护士进来赶人,灰背和阿布才勾肩搭背地哼着歌走了。
窗外的月亮又升了起来,病房内只剩下鬼鸮和应晚两个人。
等到房间再次陷入沉静,鬼鸮才坐在了病床前,对应晚开口:“鸟儿,我明天就要走了。”
没等应晚出声,她就接着说:“上面给我委派了新的任务,去意大利,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又得回去找老东家。”
他们接到的任务都需要高度保密,鬼鸮没说,应晚也没问。
从口袋里掏出两罐啤酒,鬼鸮顺手扔给了应晚一罐:“医院不让带,我偷偷揣进来的。”
应晚撬开易拉罐上的拉环,举起酒罐,和面前的长发美人碰了碰杯:“敬智者。”
鬼鸮仰起头一饮而尽:“敬智者。”
留在繁市的最后一夜,鬼鸮坐在应晚的病床前,和他有的没的聊了很多以前的旧事。
从她口中,应晚才得知,原来只是在这里待了短短几个月,就有不少异性和鬼鸮搭讪并展开了强烈的攻势,天天上电视的模特明星、各种名流新贵、运动员,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气定神闲地又开了一罐啤酒,鬼鸮两颊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晕:“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鸡仔,姐姐可比你们有经验多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用手肘撑着应晚的肩膀,缓缓凑到了他的耳边:“我说鸟儿。”
“你以前不是什么俱乐部的,那词怎么说的来着……对,top。你不是俱乐部里的top吗,你那方面的经验应该不少吧?”
应晚淡定地低头抿了一小口酒:“只有一次。”
鬼鸮夸张地睁大眼睛,满脸写着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她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鸟儿这张脸虽然很容易让人产生别的心思,但她知道,鸟儿其实是个非常自律的家伙。
她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和人有过那种经验。
“……谁,俱乐部里的客人啊?”话说到一半,鬼鸮又马上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谁敢对你下手,早就死了百回千回了。”
看到鬼鸮已经隐隐有些半醉,应晚从床头给她抛了个枕头。
他说:“那次是我主动的。”
鬼鸮呆呆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卷发挡在眼前也没顾得上管。
她怔了半晌,像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应晚在说什么。
把鬼鸮笑着推回椅子前,让她坐正,应晚靠上靠枕,捧着手中冰凉的啤酒罐,缓缓阖上了眼睛。
昏暗潮湿的地牢内,应召女郎们扒拉着铁栏杆,哭喊声震天。
“红尾鱼”的人将这群无辜的女孩就这么丢在一个被下了药的男人面前,给她们下了死命令。如果那个人今晚不碰她们,她们明早一个都活不了。
看到他戴着鱼头面具,静默地站在牢房外,那个受尽酷刑的男人拉扯着锁链嘶哑开口:“救……求你……救她们——”
如果让男人就这样忍耐下去,他会受尽药效折磨而死。
如果不放那些女人走,那些女人就会死。
在一片哭喊声中,他拿出钥匙,打开了地牢的房门。
他对那群衣衫不整的女孩说:“你们走吧。”
后来,所有人都离开了,昏暗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反锁上地牢门,来到了男人的面前。
男人的意识已经完全不清了,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肩膀也颤抖个不停。
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朝自己伸出了手,男人产生了疯狂的抗拒,开始用后脑勺哐哐撞向身后的石墙。
褪去“鱼”的外袍,他缓缓俯下身,双手环上男人汗湿的脖颈。
“别忍了。”
他压低声音,戴着面具的脸埋入男人的颈窝,“碰我。”
男人一边在锁链下拼命挣扎,口里却断断续续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那天晚上的月,是不是也和今夜一样,又圆又亮。
不过幸好,那个人已经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应晚的眼睫微微一颤。
仔细一想,他这一生命运多舛,却唯独有一件幸事。
他所爱之人肖想他多年。
【第一卷/危险关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