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应晚。
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 他僵直茫然了半天,突然跟触了电一样,猛地把自己的手从于白青掌心给抽了出来。
刚刚复位的腕关节在活动的过程中受到挤压,令应晚的嘴角开始微微抽搐。
疼疼疼疼——
眼看两人就要再一次眼神交汇, 他干脆捂紧手腕, 在枕头前径直往下一躺, 背对着于白青开始弓着腰装死。
在转过身之前, 他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了于白青半敞的领口。于白青的颈部绷成一条直线, 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巴, 他好像在男人的喉结处看到了一道非常显眼的绯红色痕迹。
那玩意……不会是被他给嘬出来的吧?!
想到这里,应晚抬起初愈不久的手,扯过腰间被子往上一拉,毅然决然地将自己从头到脚盖了个严严实实。
感受到了那道一直落在自己背后的深沉视线, 应晚握着还在有些隐隐作痛的手腕, 心里欲哭无泪。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自从看清了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是谁,昨夜发生的事他就陆陆续续回忆起了大半。
原本还以为是做梦来着。他记得自己在梦里可主动了,不仅哭哭啼啼地抬着手要抱抱, 还一个劲地想往老男人的怀里钻。
那时候神智不清, 房间里光线也太暗, 他不太记得于白青看到他这样时, 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像喝酒后断了片, 铺开在记忆里的画面全是碎片,他反倒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气味。
醇厚、绵长、带着烟味的吻。
关于后来的印象就越来越少了, 他只记得自己整张脸都埋入了于白青的颈窝, 一直用手紧紧攥着他的领口不放。
老男人让他乖, 听话, 不要乱动……
……
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应晚两腿一蹬,双眼一闭,彻底在病床躺尸。
时间悄然往前流逝,身上盖着被子,他的周围一片安静,只能听到自己身体里发出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缓缓搭在了他的头顶上方。
“小晚,”他依稀听到于白青在被子外面开口,“出院时间到了,先起床。”
于白青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再正常不过了。
见他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坐在身旁的人似乎也不着急。片刻后,耳畔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脚步声,紧接着,应晚察觉到床尾的被子被人掀开了一道边角,一只温热的手从外面伸进来,粗糙掌心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脚踝。
他听到于白青淡淡发问:“那我给你穿裤子?”
应晚万万没想到于白青会那么直白。
他正要从被子里钻出头,告诉于白青自己来就可以,整条腿的肌肉就倏地收缩绷紧。
五根脚趾不由自主地往后一蜷,他抽筋了。
十分钟后。
在过道上医护人员好奇的目光中,于白青背着刚换好衣服的应晚,面色平静地按电梯下了楼。
他不知道应晚怎么回事。
后半夜原本还一直在想,等小孩早上醒过来以后,他该怎么和他解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结果倒好,他还没想好说什么,小孩自己先和自己较上劲了。
他还从没见过应晚有过这么惊慌失措的时候。从醒过来之后就一反常态,既不开口说话,也不用正眼看自己。刚刚只是一下再正常不过的身体接触而已,小孩却跟被自己怎么似的,吓到腿都抽筋了。
这不,从被自己背着下楼开始,小孩就一直把头埋在自己的后背上,两只耳朵又红又烫。
站在电梯间里,于白青沉默地盯着电梯门上倒影出来的两人背影,切实感受到自己已经和小孩有了年龄上的代沟。
要不和小孩说,完全没关系,无论你做了什么,哥都不会生你气的?
不行。
或者告诉他,让他就当昨天晚上的事没发生过?
好像也不对。
他完全不懂怎么哄好二十多岁的半大小子。要真的还在是小时候就好了,先摸摸脑袋,再给根棒棒糖,小孩很快就会忘记一切烦恼,张开双手扑进自己的怀里。
走到医院楼下诗查雅派来的轿车前,于白青先打开后车门,将小孩搀扶进了车厢,又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告诉司机可以开车了。
耳边响起油门发动的“轰轰”声,于白青透过后视镜观察了一会仰头靠在后排座位上的人,终于动了动嘴唇,尽可能平静地开了口:“昨晚——”
“于白青,” 听到自己出声,小孩在座椅前睁开眼,用恶狠狠的语气威胁道,“你能先闭嘴吗!”
“……”
于白青抬起眼皮,看到小孩将刚两只手环抱在胸前,正侧头盯着车窗外,依旧不敢和他眼神对视。
即使粗神经如他,也渐渐好像察觉到了点什么。
小孩这是……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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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查雅的手下将他们送到应晚给的酒店地址,告诉他们有事随时联络,随后便开着车离开了。
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度假村酒店,两人一前一后刚走进大堂,就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正站在前台登记入住,脚边还堆着几个行李箱。
于白青一眼就看到了卷毛脚边那个原本放在宿舍门口,却跟着应晚同时人间蒸发的箱子。他从行李箱前缓缓移开目光,最终什么也没说。
两人刚走上前,就见卷毛转过身来,晃了晃手里的两张房卡,面色有些为难:“老大,我之前不知道于大哥会来,订的是两间大床房……”
应晚面无表情地开口:“把其中一间换成双人间,或者再多订一间。”
灰背转过头询问前台,很快就得到了答复。他对着两人摇摇头,意思是不行。
“老大,现在是新泰的避寒旅游旺季,酒店说房间早就被订满了,没有提前预定不能临时换房。”视线在老大和于大哥之间来回移动,灰背试探性地开口:“要不,我再找找附近的酒店看看?”
灰背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兄弟俩之间不同寻常的尴尬氛围。
老大和于大哥这是吵架,闹矛盾了?
“不用。”
兄弟俩同时冷冷开口。
“……”
像是刻意为了缓解气氛,应晚率先走上前,弯腰准备去拎自己的行李箱:“这样吧,我先上去洗个澡,半小时后来我房间开个小会。”
他话音刚落下,就发现有一只手臂从身后伸了过来,先一步拎起了他的箱子。
拖着他的行李箱,于白青原地转身,淡淡地留下一句“走吧,上楼再说”,便拉着箱子头也不回地往电梯的方向去了。
灰背张了张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老大,于大哥怎么了?是因为你偷偷跑来这里生气了?还是因为塔利?”
眯着眼睛看远处那人步履匆匆的背影,应晚没有出声。
被于白青背着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一直闭着眼睛没怎么细看。
就在刚才,于白青转过身,拉着行李箱渐行渐远,他突然看到男人后颈的位置依稀露出了三道硬币大小的红痕。
痕迹深浅不一,与其说是淤血,不如说是错落在肌肤上的咬印。
若隐若现,却又极其扎眼,颜色鲜艳的草莓堆。
事情好像开始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老大,你还OK吗?你——”
他听到灰背在一旁疑惑开口。
“别说话。”
背靠着酒店大堂的石柱,应晚双手捂住脸,在原地缓缓蹲了下来,“……我静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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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间内收拾好行李,又躺在酒店大床上给姓关的拍了一堆照片发过去,半小时后,灰背准时敲响了对面于大哥和老大的房门。
过来给他开门的是于大哥。于大哥嘴里衔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手中还拿着酒店刚送来的打火机,看起来像是正准备出门来上一根。
探进房间半个头,灰背一边在视野范围内寻找老大的身影,一边小心翼翼地问:“老大怎么样了?”
他真的有一点担心老大的精神状态,毕竟刚才上楼前还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什么怎么样了?”
浴室里传出一道人声。很快,水流声停止,门被人推开,他看到自家老大穿着件崭新的白色浴袍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老大拍了拍床头的沙发椅,示意他坐下,随后和于大哥分别坐在了床的两侧,中间隔着条大西洋。
灰背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更僵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正午阳光洒在落地窗前,房间里又湿又闷,老大坐在窗边,修长的脖颈沿着领口敞露,露出沾着水珠的漂亮锁骨。而于大哥却穿得一板一眼,将衬衫纽扣扣到了最上面一颗,似乎完全不嫌热。
房间内陷入沉默,反倒是于白青先开了口:“我要尽快去一趟帕班村。”
“帕班?”应晚坐直身体,微微皱了皱眉,“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小孩的语气里染上了一丝疑惑与不解,于白青朝他侧过了头。
“龙思图失踪了,给警方留下的线索就是帕班村。”他直视着应晚的眼睛,“我以为你知道。”
在心里稍加思索了一番,应晚很快明白了于白青是什么意思。
“哥以为是我把他带走的?”无辜地眨眨眼,他坦然迎上了于白青的目光,“还是以为我和他原本就待在一起?”
回酒店的路上还在凶巴巴地嚷着自己大名,现在又开始一口一个叫“哥”了,这人变脸变得比谁都快。
装作没有察觉到应晚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于白青继续道:“帕班村是个三不管地带,第一警区和第七警区的人马都没有涉足过那片区域,估计只能靠我们自己摸索。”
“时间越往后拖,他就越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于白青说,“我今天下午就过去调查一趟,晚上赶回来。”
从床前站起来,应晚走到房间门口,弯腰从鞋柜里取出自己的运动鞋:“哥,有件事或许要先办。”
他将运动鞋翻转了个方向,从鞋底取下了一块超薄的绿色芯片面板。
看到老大拿在手里的东西,灰背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你成功了?”
昨天闯入酒店套房时,看到老大那副昏死过去的模样,他原本以为这次任务失败了,没想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最后还是被老大给成功截取到了。
将绿色芯片面板递给灰背,应晚用受伤的双手轻轻拖着下巴,懒散地打了个哈欠:“Dennis,你和我哥说下我们接下来的计划。”
他并没有和于白青做更多解释。
在执行任务或者截取情报的过程中,他所遵循的永远都是“结果第一”原则。至于个人生命安危和其他要素,全都排在结果的后面。
为了确保任务万无一失,他和他的搭档从来不会只依赖于一种方案。如果Plan A眼看就要失败,他们就会马上启动Plan B。
“7.13”人质劫持案的时候也是如此。
昨晚,任务目标全程处于高度兴奋与戒备状态,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唯独在将他抵到墙上,狠狠掐住他脖颈的时候,塔利才出现了片刻的松懈。
同样就是在那时候,他趁塔利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用脚将塔利掉落在地上的外套默不作声地挪到了自己的脚边,然后找准外套内侧摆放着权限磁卡的位置,不着痕迹地踩了上去。
为了防止塔利的权限卡不能顺利到手,或者被他发现掉了包,他和灰背准备了两种方案。
第二种方案,是通过RFID射频识别技术,隔空识别塔利的磁卡,并读写磁卡上的相关数据,最终复制为己用。
在出发前,灰背已经在他的鞋底安装上了一个RFID读写器。一旦出现任何突发状况导致不能成功调包卡片,他就想办法利用读写器来读写塔利磁卡上的识别码。
这玩意还是灰背从智者那里得到的好货,平时的量产型读写器体积很大,带在身上很容易被发现。这个却非常便捷,能够用来随身携带,只是要在距离比较近的时候才能够发挥作用。
“我和老大打算潜入度柬尔的SPEAR分实验室,”一边将读写器插入电脑开始拷贝,灰背一边向于白青解释,“这里的实验室和位于锡隆的总部科技园一样,保存着SPEAR试验药物的一手数据。但这里的安全系数比总部低很多,更容易侵入一些。”
听完灰背的一番介绍,于白青双手抱胸,沉着脸色发问:“进实验室拿到实验数据,然后呢?你们打算怎么脱身?”
以过去那么多年担任行动指挥官的经验,他觉得这两人的计划简直漏洞百出。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任务执行中的风险因素都很大。
似乎早就料到于白青会有这样的顾虑,应晚开口补充:“现在是潜入实验室最好的时机。我的人已经调查过了,塔利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如果等他苏醒过来后通知公司加强实验室安保,成功的机会就不大了。”
他在心里默默想,要不是于白青昨晚下手那么狠,估计事情的进展还没那么顺利。
还要多亏是在首府出的这档子事,集团的手伸不到那么长。要是SPEAR家的公子是在锡隆府被打成这样,第七警区估计已经对于白青发出缉捕令了。
“我有个更好的计划。”
过了一会,于白青说。
听到于白青的话,应晚和灰背双双一怔。
他们原本已经打好了算盘,于白青如果只是前来调查龙思图的失踪案,那便并不会插手他俩的计划。更何况于白青这人正派的有些过头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有充足的动机和理由,昨夜在塔利面前失控下了重手,于他而言只是个例外。
对于他们这种与案件看似相关却又找不到充分逻辑链的行为,于白青哪怕不反对,也绝对不会支持或者插手。
直到听完了于白青所谓的“更好的计划”,应晚才忽然间意识到,这人早就把自己也算进了计划中的一环。
“送我来的那批人会协助我们。”交代完各项安排,于白青最后对两人说,“如果不想要出差错,就严格遵循我的指令,不要擅自行动。”
他没有告诉两人诗查雅那帮手下的真实身份。
如同他不知道小孩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他一样,小孩也知道自己同样也没有完全坦诚相待。
三年保密期还剩下不到半年时间。总有一日,他会对小孩将所有的真相都全盘托出,却不是在现在。
双手环膝坐在床边,应晚抬起头,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好啊。”
不知是不是开玩笑,他在半空中伸出手,掩不住眉梢的笑意:
“那就合作愉快了,大指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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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送三人来酒店的车辆准时抵达楼下,同样跟来的还有两辆蒙着车牌号的黑色轿车。
三辆车上一共下来了七八个人,全是人高马大面色肃穆的黑衣男性,其中有两人面部还刻着不同程度的伤疤,一看就不太好惹。
这帮人站在车门前,遥遥对着走出酒店大堂的于白青点头示意,意思是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让卷毛留在酒店房间里作后勤技术支援,于白青带着应晚朝最前方的黑色车辆走去。
两人刚来到轿车门口,正准备打开门上车,他忽然听到应晚在自己背后轻轻出声:“哥。”
“Dennis说有条监控他不知道连接的对不对,让你马上上去确认一下,”小孩朝他递出手里的老人机,“我在楼下等你?”
看了眼手机屏幕上Dennis发来的信息,于白青沉吟了片刻:“我上去一趟马上下来,你先上车。”
眼看着酒店大堂的电梯门缓缓合上,他哥搭乘着电梯上了楼。应晚双手揣着裤兜,慢悠悠地走到了站在身后两辆车外的几名黑衣人面前。
“各位辛苦了。”他弯着一双眼,笑眯眯地说,“这次任务结束后,我会单独进行情况汇报。至于具体任务细节和0025部队指挥官也参与进来的事情,还请暂时不要录入系统和告诉诗查雅督察。”
听到他的这番话,站在车门外的几名干员纷纷开始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这人是和于先生一起的,看起来并不像是警察,却不清楚他为什么也知道自家老大的身份。
为首的干员公事公办地回答:“只要在新泰境内,无论执行任何任务,我们都需要向诗查雅督察及时汇报。”
应晚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确认那人还没有折返,他从衣服内侧的暗袋里取出一张证件,举到了众人面前。
“不好意思了。”他说,“这次,还请各位优先听从我的安排。”
看清印在证件上的字样和编号,周围的所有干员脸上同时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为首的干员张了张口,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是……SCIB的人?”
SCIB,全称Syndicate Crimes Investigation Bureau(有组织罪案调查局),是直属于总部的秘密调查部队。
而这人出示的证件上写着,他是调查局高级监督,来自总部的高级调查官,拥有在任何驻守区域的独立调查权。
除此之外,身为独立调查官,SCIB的人不受区域驻地办事处所辖制,必要时甚至可以直接对驻守本人展开秘密调查。
和那位于先生一样,证件上标注的职位编号等级是Level 12,而诗查雅督察的职位等级是Level 11。按照这样来说,在这次行动中,他们确实需要听从于他的指令。
话音刚落下,众人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出酒店大堂,朝着他们所站立的位置大步走来。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年轻的调查官默不作声地将证件收回袖口,脸上肃然的神情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应晚转过头,三两步回到于白青的面前:“哥,你回来啦?”
远远便看见应晚和诗查雅的那帮下属站在一起,像是正在聊着什么,于白青拉开车门,目光围着神色复杂的众人打量了一圈:“怎么了?”
“……没什么,”应晚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我问他们是不是警察,还是那种在道上混的人,他们一直不肯正面回答我。”
往后悄悄瞥了一眼,他凑到于白青跟前,压低声音,似是有些后怕的补充了一句:“哥,这几个大哥对我好凶啊。”
站在车门口的一众干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