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䶮听到三两琴声,松沉旷远,他蓦地回神。
是伏羲琴!
将欲行早已不在花楼之中。
他的头脑昏昏沉沉,看向桌上仍在燃烧的蝴蝶梦,那香还差一小截没有燃尽。
他掐灭了那支香,忽然明白过来,将欲行在用这支香拖住他。
伏䶮转头推门而出,那棵树依然在花楼前,葱郁苍翠,纵横在碧霄中,四下纷红骇绿,黑蝶在丛中飞舞,宁静祥和。
外面的伏羲琴只响了几声,就又停了。
伏䶮抬头打量花楼前的树,之前他就是靠近这棵树,走进了这里,若是真有玄机,也应当在这棵大树附近。
他绕着树转了两圈,却什么也没发现,此时,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那话音阴冷:“你怎么不弹了?”
另一声音道:“今日故人重逢,百感交集,一曲不足道尽,不弹也罢。”
是啼野和将欲行的声音。
啼野打断他:“这琴是拿来杀我的,何提故人,将九玄弑神钉掼入我身体的人,难道不是你?”
对方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啼野道:“那时,东君却劝我弃魔道,付真心,一面语重心长地这么对我说,一面早已想好了如何杀我……真是一位不偏不倚的好老师。”
“老师以前常说,行事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将欲行的话音渐缓,“他曾让你把这句话刻在岩壁上,可你懒得这么做,是我帮你刻的,你记得么?”
啼野道:“不记得了。”
将欲行的语速不紧不慢:“那时候的事,可曾有一件是你记得的?”
两个人的话音消失了一会。
“我们在那里待了八百多年,你还练过剑,杏花落时像是摇动冬日雪,闲时也会与同窗们……”
将欲行当惯了仙帝,说话又空又迂回,先说完老师,再说同窗,最后才轮到说自己,可惜,还没等他说到自己,啼野就打断了他。
啼野道:“太久远的事,何必要记。”
气氛僵固,伏䶮听到有人吁气,像是长叹,又好像一声轻笑:“还真是毫不意外……”将欲行熟稔地逐一道来,“……杀出无问天的,永封情窍的,冷血无心的,魔祖啼野。”
啼野道:“把灵窍给我。”
将欲行问:“你如何知道灵窍在我手里?”
“灵窍碎裂,若想拼成它,起码耗上几万年,谁会这么有闲情?”
“你能想到我,我也很感动。”
啼野笑了一声:“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做。”
将欲行道:“我可以把灵窍还你,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随我去壶中天。”
“壶中天,你刚才说的那个地方?”
“是,那里风貌与凤蛊山很像,连其中一棵树,我都种了三万年。”
伏䶮听到这里,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被自己毁了一半的参天大树。
啼野道:“那又如何,我不去。”
“你的灵窍不要了?”
“那是我的灵窍,本就该属于我,轮得到你与我谈条件?”
“九玄弑神钉就在你体内,伏羲琴就在我手里,你可想好。”
啼野的声音骤寒:“你想拿十八根钉子和一把破琴,这样要挟我多久?”
“这不是要挟,这是给你的选择。”
啼野阴恻恻地笑了,早已被这十八根弑神钉折磨得麻木,道:“十三万年,九玄弑神钉在我身体里待了十三万年,它们早就长在我的肉上,融在我的血里了,如同多出的十八根骨头,连走一步路都能听到它们的声音……”他一字一顿道,“可你想让我因此就受制于你,简直痴心妄想。”
对方不知为何沉默了,良久,问道:“九玄弑神钉在身体里,可有多痛?”
两个人的话音越来越模糊,并非他们的声音小了,也并非外力干扰,而是伏䶮的耳鸣加重。伏䶮醒后,身体越发不适,他知道是那一支香有问题,他睡了那么久,想来是中了毒。将欲行想杀了伏䶮,唯有伏䶮死了,啼野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壶中天确是美如画卷,花楼半悬,花团锦簇,苍翠青峰高低错落,有的还是浮在空中,就是仙界也少有这种美景。
可惜,风景再美,也是一个牢笼。
伏䶮猛一用力,将那棵大树訇然炸开,烈火烧空了大树的躯干,整棵树都被折断了,徐徐倒下来,发出訇然巨响。
壶中天果然出现了变化,头顶碧空渐渐失色,变成了一个好似透明的琉璃罩子。透过这层琉璃罩子,伏䶮终于看见了败花涧,也看见了站在败花涧当中的将欲行和啼野。
只是,他依旧无法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