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燎家里的床实在太小,虽然两人抱在一起也能睡,但夏天睡起来燥热又费电。林原野想要让他搬去自己那里住,却又不想增长对方早起上班的距离,最终还是暂且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又在程燎家中睡了一晚,隔天男人起床去工地以后,林原野就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两人当天没有再见面,晚上林原野睡得很早,第二天上午起床以后,就又背着画板去了工地上。
林原野在工地上遇到了几天未见的余希,余家的两姐弟似乎都很喜欢往工地跑,且不约而同都是来找程燎的。
余希比他到得更加早,对方去了工地以后,就径直目标明确地奔向程燎的工作区域,因此林原野没来得及和他打上照面。
他是在听到棚外其他工人的闲聊内容时,才知道有人去了施工区域找程燎。林原野放下画笔走过去,脸上挂着笑容语气随意地打听了两句,很快就将工友对那人的外貌描述,与余微微的弟弟对上了号。
不清楚对方过来是出于余微微的授意,还是绕开余微微私下里自行跑来的。但余希出现在这里的举动,难免让他联想起余微微生日那晚,自己在酒吧二楼听到的语焉不详的对话。
他将画板和笔丢在纳凉棚里,转身朝远处的施工区域走过去。
林原野没有在施工区找到程燎与余希,他没有戴工地上的安全帽,因而站在外围也没有靠得太近。四周同样不见娃娃脸或是李哥的身影,林原野转头叫住其他工人询问:“你见到程燎了吗?我找他有点事情。”
“程燎啊,”后者面露几分了然,转而抬起手来指向他身后不远处的矮棚,“他去那边拿安全帽了。”
林原野向他道了声谢,接着便转身抬脚走向后方的矮棚。
矮棚前的棚帘是掀起来的,林原野还未完全走近的时候,就先隐约瞧见了程燎站在棚内的身影。而在程燎的旁边,还站着另一个年轻的男生。
两人皆是背对他的方向站立,没有人察觉到林原野从棚外的靠近。程燎弯腰拿起安全帽递给余希,后者伸手接过以后,动作生疏地套在头顶摆弄起来。
片刻之后,他有点束手无策地看向程燎问:“这个带子要怎么缩短?”
林原野停在棚外没有往里走,听到余希这样问的时候,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心仍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提了提。
程燎并没有抬起手去帮他系,而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话语简短地指导了他两句。见余希将安全帽戴好以后,他不带任何停顿地收回目光,欲要转身从棚里走出来。
林原野反应极快地往棚帘边躲了躲,隔着帘布听见程燎朝门边迈出两步,却又很快被余希从身后叫停了下来。
余希叫他的声音不大,林原野站在帘布后面听得有些费力,最后也只能堪堪辨认出来,余希叫的人是程燎没有错,可他叫的却又不是程燎的名字。
似乎是默认了余希对自己的叫法,林原野听见程燎走了回去,低声向对方问了一句什么话。
林原野盯着面前的帘布微微皱起眉来,记忆中有关程燎与余家姐弟认识的想法,再度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只是在小镇工地上做事的程燎,又有什么渠道与契机去认识在国外读书的他们。
两人的对话内容已经无法再听清,暂时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来,林原野在略微混乱的思绪里,放轻脚步缓缓朝后退去。
矮棚里的谈话并未中断,听到余希叫出自己的英文名字,程燎这才抬起眼皮问他:“你认识我?”
他虽然用的是疑问句,话里带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余希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惊讶情绪来,“我姐说是你,我一直都不太确定。”
两人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曾经在一次重要的辩论联赛上,见过程燎穿西装的模样。那场比赛中余微微是参赛选手,而余希是拿了观众席的票入场的。
余微微学校的队伍并未进入决赛,当时两人离开得有些匆忙,也只在观众席的末排见过程燎那张脸。程燎作为那支队伍中仅有的中国学生,自然而然也就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力。
但也就仅此而已,他们与当时快要毕业的程燎并无任何交集。
自打上次在酒吧里见到程燎起,余微微心中对此始终存有疑虑,事后也曾去外网搜索过那届辩论联赛的获奖名单,却也只在名单上找到程燎的英文名字。
而她这几天辗转通过留学期间建立起来的人脉,也终于顺利地打听到了对方的中文名字,这才得以确认下来,当时他们在辩论赛场中见到的年轻男生,就是如今在小镇工地上做事的程燎。
“余微微让你来找我的?”即便是被人认出来,程燎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大变化。
余希点点头回答道:“我姐让我来问你,林原野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程燎面上的神色终于动了动,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嗓音淡淡地接话道:“我知道了。”
余希露出困惑的表情来,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
没等他细想明白,就又听见程燎道:“你帮我转达给她,这件事算我欠她个人情。”
听到这里,余希又好像有点能懂了。余微微这两天在市内,暂时抽不出时间回来,找到余希让他帮忙时,余希只当她是还没有放弃程燎。
可余微微告诉他的却是,“和程燎谈恋爱确实不亏,但我也不是傻子。既然这件事成不了,与其继续追着他死缠烂打,还不如直接后退一步,从程燎那里要个人情过来。毕竟,”她有十足把握地挑了挑眉,“不是所有人都能让程燎欠人情的。”
“什么人情?”余希下意识地追问。
“自然就是,”余微微轻轻地笑了起来,“替程燎保管真实身份秘密的人情。”
两人结束谈话出来,就看见林原野站在棚外不远的地方等他们。余希已经完成了自己跑腿的任务,他将安全帽取下来,直接告别两人离开了。
瞧见程燎抬腿朝自己走过来,林原野率先笑着问他道:“余希找你干什么?”
“余微微让他给我带了话。”程燎简单解释给他听,却并未说是什么话。
林原野也没有刻意去问,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视线掠向他没有戴安全帽的头顶,“你现在不需要回去工作?”
程燎闻言,略微抬眸扫了眼落在棚外的阳光,“我先去宿舍楼里洗个脸。”
林原野也不再说什么,跟着他一起去了宿舍楼里。
程燎去二楼的厕所里洗脸,林原野就站在走廊的楼梯边等他。
楼梯边恰好就在风口,风大而且没有阳光,他低头站在流动的风声里玩手机,程燎洗完脸从走廊尽头拐过来,没有急着催促他离开,而是略显随意地朝前迈出两步,停在风向靠外的位置,从裤兜里摸出香烟点燃,咬在唇边短暂地陷入思考中。
他没有打算一直瞒着自己的身份。只是与其让林原野从别人那里知道,他更希望林原野能够自己发现。既然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也是时候,让林原野有意识地顺藤摸瓜,慢慢地去发现了。
思系自己来这里的打算,程燎也就跟着想了起来,当年杨锦年从国内打来的那通电话。对方在电话中明确地向他传达了,林原野在挑选男朋友这件事上的古怪偏好。
而程燎直到现在,其实也仍旧对杨锦年转述的那些话,存有不小的疑虑与诧异。决定让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出现在这座镇子上的重要原因,其实并非那些让他抱有怀疑的话,而是他被林原野拒绝的那件事。
以普遍客观的角度来看,他的家境与外貌条件放在人群中都算得上拔尖,然而林原野却拒绝得毫不犹豫。这让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整个问题中的核心,自己并非林原野喜欢偏好的类型。
这才是他想要以全新的身份,出现在这座小镇上的原因。
余光瞥见林原野捧着亮屏的手机,从风向的上方走到了下方,程燎很快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指尖勾着他的后衣领,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回原来的地方,“站在下面会闻到烟味。”
林原野轻笑着抬起眼眸来,目光随之落向他从唇边捏走的那根香烟,“我不讨厌从你身上沾到的烟味。”
“从我身上沾到的烟味,和从别人那里沾到的烟味区别不大。”男人语气淡然地解释给他听。
“是吗?”林原野语调悠然地反问,“那不如我亲自去尝试?”
程燎闻言,说话的语气虽未见太大变化,一双眼眸却轻轻眯了起来,“你想找谁尝试?”
林原野笑着看向他不说话。
程燎站在原地没有动,没有夹烟的那只手横过他腰间,手臂箍住他的腰将他带向自己面前,嗓音低沉而清晰地强调:“只能找我尝试。”
林原野从顺如流地点了点头,抬起自己的脸来,轻轻吻上男人的唇角。
两人沉默地站在风里接吻。
直到宿舍楼下传来有人走近的脚步声,程燎的手臂才从他腰间缓缓抽出。夹在指间的香烟也已经燃烧过半,程燎眼眸微垂看向他的脸庞,“下去吧,有人来了。”
林原野想要开口说好,却听见一道异常熟悉的声音,带着严肃而又坚定的口吻,毫无预兆地在楼下响了起来,“楼上厕所在维修,现在不能上去。”
很快听出那是娃娃脸的声音,林原野面上不由得愣了愣,继而浮起几分极为明显的困惑来。
楼上的厕所在维修,他和程燎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