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即将开始, 喻容时握着册子,瞥着坐在对面的薄绛,若有所思。
如今他与易晚的其他三个队友都打过照面。在悬崖上与鬼相互追逐的丁别寒、在安家被幡然醒悟的方大少围追堵截的安也霖、在剧场要靠着睡眠才能入戏的池寄夏。
薄绛的能力是什么?
薄绛从14岁那年起忽然拥有了极强的学习能力,分数与谈吐水平突飞猛进……喻容时通过百度搜索薄绛, 在一众通稿中发现了薄绛在大学时的一条新闻。
他所绘制的国画牡丹备受教授赞赏, 被陈列在学院的展示厅中。新闻中没有展示牡丹的图像, 但那位教授是一名以刚直与德高望重闻名的老教授。一般的水平并不能入他的眼。
薄绛平日里很少绘画。那副画是为老教授贺寿所作。
喻容时有了一个猜想。
他合上册子, 准备和易晚一起等待拍卖开始, 却在这时注意到了一场新的冲突。
一场关于换座位的冲突。一群人在窃窃私语。
“没想到林梦和顾总也来了, 这对契约前夫前妻,还是分开来的……”
“主办方专门把两人的位置调开了。秦雪心的座位又偏偏在顾总旁边。哈哈,她刚上去打个招呼,就被对方嘲讽了个没脸,活该!”
“秦雪心到底是故意坐过去的、还是偶然坐过去的啊?”
“像她这种心机婊肯定是故意坐过去的啦。现在顾总让林梦和秦雪心换个座位,真男人。这对CP肯定要复合吧。秦雪心的骚操作反而起了催化剂的作用……”
“林梦和秦雪心真是死冤家, 一辈子被捆绑在一起, 一黑一白。”
真是太过于标准的剧情了,喻容时想。
喻容时抬眼便看见林梦坐到了原本属于秦雪心的位置。旁边的顾总冷淡霸道,抓着她手臂让她脸颊微红。
又是一对总是好运的主角CP。
另一边秦雪心却低着头。有人以为她会哭,于是噤了声。可她没有。
她仰起头时依旧是高傲而笑眼盈盈的恶毒模样,踏着高跟鞋,径直地向着原属林梦的座位走去。她不服输、不肯露丑的表情消磨了观众们原本不多的、对于炮灰凄凉退场时的同情。他们纷纷别过眼去。
在看见她走向的人后, 喻容时微微皱了眉。
这座位安排可真是巧合,简直像是要将两个人……捆在一起处理掉似的。
薄信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 看向薄绛的方向。薄绛的背挺得很直, 姿态依旧是素有的高高在上。
尊贵与疏离。
薄信不明白薄绛一个区区分家之子是如何在几年内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可他知道, 他想打压他。
打压他, 让他变回几年前那个灰暗落寞的分家之子。只有这时他才会跪在他的脚下,称呼他为家主,像一个真正的弟弟一样向他乞怜求饶……
他盯着薄绛的背影,像是那里有块磁石让他移不开眼睛。直到女人甜美的声音传来:“我能坐在这里么?”
“请坐。”他这才笑笑。
秦雪心坐在身侧。她穿着酒红礼服裙,显得艳光四射。秦雪心知道薄信身份贵重。她像是毫不在意方才“心机婊”的尴尬,颇有点要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意味。女子妙语连珠,很快将对方逗得非常高兴。
就像是一株自知丑陋、却也要拼命博出生机的野草。
“真是不要脸。”有人在旁边低低地说。
“够了。”喻容时忽然淡淡道,“座次是薄家安排的。秦雪心可没有安排座次的能力。”
尽管秦雪心并不是什么好人,他依旧也开口了。
这话说出来后,不少周围的人都噤声了。喻容时盯着手中的册子,再次归于平静。易晚却在他旁边道:“真奇怪啊。”
“什么很奇怪?”喻容时说。
他想起秦雪心曾陷害过易晚,忽然有些担心自己方才的发言会让易晚不高兴。
秦雪心于易晚而言也是“反派”。
“出入这里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还会这么……”可易晚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喻容时知道他是在说这些人讨论、讥讽秦雪心的事。他心里忽然有了种别样的感觉。
“因为这就是片场。”他说,“这里的人碰到这种……”
和主角有关的事,总是会这样的。
“不过……”他笑了笑道,“我以为你讨厌她,应该会很高兴。”
易晚没说话。喻容时看着薄绛与林梦的背影,思考此处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顾总应该会趁着这个机会打压前妻的死敌,好与她和好吧。”他说。
如果有任何出格或危险的事情发生,他会打电话通知有关部门前来处理。
易晚坐在他身边。他没有看光怪陆离的几位主角们,而是打了个哈欠。
慢慢地,他看向了秦雪心。
这场慈善拍卖会是为西南的失学儿童举办,所得到的款项都将被薄家捐赠给当地儿童。秦雪心打定了主意要靠这次博出位,水军、热搜与通稿都已经买好。如今,她要做的便是拍下一样东西,以显示出她的慷慨。
而且一定要比林梦的贵。她想。
秦雪心每年的开销很大。不像好运的其他人,她除却一个人养一个团队之外,还有个无底洞般的弟弟。秦星资质不好,却很有梦想。秦雪心作为姐姐是家里人心中的骄傲,于是总被家里人说“你那么有资源有钱,帮帮你弟弟怎么了”。
在她的家人眼中,秦雪心再好也不过是早晚会嫁出去的女儿。秦星才是能够传宗接代的儿子。秦雪心从小就知道这一点,却无法摆脱。她唯一学会的便是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去争取,她没有人可依靠。
在进入娱乐圈后,她没有背景,于是为了上位各种炒作。秦雪心从不讳言自己的坏。别人恨她厌她、于她而言无所谓。
只要钱到手就好。
秦雪心最终在册子里挑中了一枚花瓶。花瓶价格起拍价为40万,秦雪心估摸着落点会在80万之内,是她可以承受的价格。她转头想要与薄信搭搭话,顺便瞥一眼正在前面上演狗血剧的顾总与林梦,手中的手机却响了。
她出门找了个僻静地方去接电话。电话那头是秦星的声音,很急切:“姐,我看微博说你今天去慈善晚宴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我看见林导也来晚宴了。姐,你不是之前说真人秀没了、帮我从他手里争取一个电视剧男配的角色吗?你要不今晚帮我去和他谈谈吧。姐,都一个多月了,你对我的事怎么一点不上心啊,我可是你的亲弟弟。”
秦星开口,不是要钱就是要资源。秦雪心压低了嗓子,道:“我之前帮你联系过了,没谈下来……”
林导直言说以秦星的资质没资格进组。如果要进组,得带资,至少七百万。
为了维持自己二线小花的虚得不行的体面,秦雪心手上一时间很难拿出这么多钱。林导当时便告诉秦雪心,用另一个办法也可以。
他对秦雪心很感兴趣。
秦雪心知道自己想红,但她也没那么下贱。她为了上位炒作营销,但也不至于到出卖自己身体的地步。
这事儿她没办法告诉秦星。可电话那头的秦星却不依不饶。秦雪心几次想要打断他、急着进去参加拍卖晚宴和他说个清楚,都被自己弟弟的撒娇声混了过去。
“姐,现在你投资我,以后我来养你啊。”
“姐,你就再帮我一次吧。”
“姐,我之前那个真人秀的机会都被易晚抢了、进虹团的机会也被他抢了,再这样下去没机会,我怎么出头啊?姐,你也当过新人,你心疼心疼你弟弟吧。”
都去心疼他了,谁来心疼她自己呢?她可不像林梦,一路上总有他人相助……
“姐,姨妈都说了,你要帮我的!”
——他是你弟弟,你帮帮他又怎么了?!
母亲的话出现在脑海里。
“……好吧,我给你想办法吧。”秦雪心说。
她有心要和对方再聊聊,嘱托秦星争气一点、不要浪费这个机会。对方却立刻以“不打扰姐参加慈善拍卖了么么哒”为由挂掉了电话,动作迅速地像是愿望达成、便立刻收场。
逼仄的走廊里只剩下秦雪心一个人。秦雪心咬咬牙,打开了自己的私人账户。
勉强还是能凑出这么多钱来的。
如果转出这么多钱,秦雪心的私人账户上便只剩一些零头了。她给林导发了条消息,在关上手机的瞬间不小心点到了微博,看见慈善拍卖热搜下一条条的、有关她的评论。
“哇秦婊又来蹭热度了啊。”
“最讨厌这个秦雪心,虽说演技还可以,整天却捆绑炒作,就她戏最多。”
“秦雪心快滚出娱乐圈吧,看到这些就烦。”
“还是林梦好,不争不抢。”
……是不争不抢,都是顾总替她争来、秦雪心自己犯蠢替她争来的。
秦雪心一直有颗大心脏,可这一刻她忽然受不了了。
她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热搜,还是为了那一点点亲情,弟弟只要想火、只会在想火时,就会无休止地来找她?
她是秦星的靠山,那她的靠山呢?
秦雪心觉得自己真是恶毒又卑劣极了。她居然也配让自己为这种事情而难过。这条路明明是她选的,她居然也敢觉得难过。放到外面说出去,人们也只会骂她作精和婊,毕竟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谁会知道一个堂堂小花,私底下却会是这样的人呢?
她把自己靠在墙上,忽然记不起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而入圈了。那时她还年轻,还穿着蓝色牛仔布的裙子。秦雪心低着头,咬着唇,正在这时……
她看见了一张纸巾。
她抬头,看见易晚的脸。易晚的眼睛黑幽幽地,像是刚从厕所里洗手出来。
突然被发现让秦雪心很窘迫,尤其还是被自己的敌人。她转过眼去,努力勾唇笑笑道:“你怎么在这里啊?你不是和喻哥在一起么?”
“雪心姐,拍卖要开始了。用纸巾一点一点点眼睛,可以把眼泪吸掉,不会弄花妆。”
秦雪心沉默了。
她用纸巾一点点点眼睛,半晌,她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了什么似的,忽然将纸巾扔下、恶狠狠道:“你都看到了吧!”
“……?”
“你是不是都听到了?听到我和我弟弟的电话了?”秦雪心怀着说不出是挫败感、还是破罐破摔地感觉发疯,要怪也只能怪易晚偏偏在她最崩溃的时候出现在了这里,“易晚,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你也别想靠着什么录音……”
她其实不想说这些话的。
另一个自己告诉她应该道歉、应该感谢他。可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的意志让她拉不下脸来。那种意志让她只能恶毒到底、炒作到底、像是一个二极管一样,只能被不断打脸,直到最后的终结。
可易晚始终平静。他看着她,眼眸中没有怜悯或是憎恨,这让秦雪心的戾气也没有地方使。最终,她安静了下来,听见大厅里拍卖主持人的声音。
和窗外夜风呜呜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真是糟透了,像是一个毫无逻辑的机器。
那张擦眼泪的纸皱巴巴地被丢到了地上。易晚躬身捡起它。他后颈在月光下呈现出玉白的质感,像是某种没有感情的天使。
至少在位于墙角的另一个人眼中是这样的。
“……雪心姐,给你个忠告吧。”易晚说,“不要靠近薄信,他和薄绛的关系并不好。”
秦雪心怔了怔。易晚没有解释这番莫名其妙的话。他将卫生纸扔到了垃圾桶里,在转角时看见了喻容时。
喻容时或许是跟着他一起出来的,又或许已经目睹了方才的一切。他的脸上没有轻松的微笑,而是在无人发现的角落里看着远处的秦雪心。
“你出来洗手时遇见她了?”他说。
“嗯。”易晚说,“喻老师,我们回去吧。”
喻容时没有说更多的话,他以探寻的目光注视眼前这个像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年轻人。年轻人随他坐回他们的座位上,另一边,秦雪心也回到了大厅。
她看不出方才曾哭过的模样,而是坐在薄信的身边,依旧是笑语嫣然的交际花。
主持人开始宣布拍卖形式、规则、与今天参加拍卖的藏品。麦克风的声音将他的声音放得很大,也就遮住了下面人们的讨论。在主持人开始介绍藏品时,喻容时俯身、将嘴唇贴向了易晚的耳朵。
“我以为你会更关注你的队友、和他的哥哥一些。”他说,“可你却去找了秦雪心。在你和她聊天时,你并不高兴。”
他没有期待易晚的回复。
“就像姜北身败名裂、被带走时……我也并不高兴。”
“而且……很无聊。”
在最后一件藏品被公布时,易晚淡淡道。
“为什么无聊?”
“……”
“为什么?”
“到处,都可以看到。”
这一刻他像是又被剥开了一点东西,露出其中的果仁来。观众们没有看见这属于易晚和喻容时的小角落,他们为最后一件附加藏品而期待。
“是薄家分家的子孙、薄绛的书法作品啊。”
“起拍价5万?”
“呵呵,反正是为了捐款,多给小辈一个机会。”
薄信看着这件全场起拍价最低的藏品,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秦雪心坐在他的身侧,也下定了决心。
而此刻,原本坐在拍卖场边缘的薄绛的耳边,也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我和原本坐这里的宾客交换了位置。”那人舒舒服服地坐下,对身边的冷美人道,“薄绛。”
他的名牌上写着两个字。
“周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