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场。
A.T.事务所的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亮过。刘哥健步如飞, 带着几个工作人员奔赴其间。素来镇定的女总监仅有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凌乱的高跟鞋“哒哒”声已经反映出她的内心。
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所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绝对机密的资料为什么会泄密?”
“必须有部门为这件事负责。”
随扈们吵作一团。很难想象这样纷杂的争吵声会出现在以“专业”二字闻名的老牌造星事务所里。换作平时,女总监会把钢笔扔到地上,命令所有人维持镇静——至少安静的状态。可这一刻除了秘书的回复外,她别无它顾。
终于, 秘书回来了。他端着手机, 脸色却古怪。
“大老板说什么?”几人像是吃米的鹌鹑般围了上来。
“他说……”秘书吞了吞口水, 才将从那向来穿着条纹西装、故作绅士的半老头大老板的一句话吐出来,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让我们自求多福。”
所有人沉默。
“所以……”创意总监颤巍巍道, “大老板说他早就知道……”
女总监的背上冒起冷汗。
创意总监:“所以曲子是大老板泄露的?!”
众人卧倒。
“大老板到底和谁在一起?”刘哥咬着舌头小声问秘书, “咱们十几二十年的交情……”
“和章渐华。”秘书压低了声音说。
刘哥:“……你不要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章渐华?章渐华能比虹团重要……”
秘书在走廊灯的冷光下低了低眼。他嘴唇贴向刘秘书耳边,以一种森冷的声音道:“老板说过,组建虹团时就知道会有今天。”
刘哥:……
“如果他们失败了,那就这样吧。”秘书说,“其他人不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去过蓝光大厦、和虹团五人朝夕相处的你不会不知道其中问题吧?”
刘哥冒出一身冷汗。
秘书满意。
他刚转身,刘哥便道:“啊?什么意思?”
秘书:……
刘哥迟疑:“易晚……易晚有什么问题吗?”
秘书:……
问易晚?谁特么让你问易晚?你哪怕问个最平平无奇的池寄夏呢。
非常清楚选拔流程谁是主菜、谁是陪衬的秘书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刘哥越发困惑的眼神。
队伍乱糟糟地到了走廊尽头。女总监停下脚步。
“从现在开始, 所有人噤声。”她说, “从今夜起,灯火通明的A.T.将会是最精密的机器。后期处理部门!”
“到。”
“生产部门!”
“到。”
“产品QA部门!”
“到。”
“供应链部门!”
“到。”
……
代表们说。
“今晚我们每个人都会是这片芯片上的晶圆。这是我们被允许的反应时间。”女总监举起计时器上的时间,“这是我们在为他们留下最多时间的情况下能做到的最高效率。从现在开始。”
“任何东西只要从里面被递出。从那一刻开始,我们开始迅速安排与活动,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
所有人守着这扇门,守着那五个身价难估的“大项目”。有负责人透过玻璃看见里面围坐着的、气压低沉的四人, 默默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他非常能理解这四人现在那种一筹莫展的、被盗走了机密的心情。这种突如其来的高压和对自我的高要求足以让任何人发疯。
尤其是四个初出茅庐的、只是有点小天才的……小天才。
他看着旁边的人独自走下长坂坡,走上短坂坡, 只觉得自己在与那四人同呼吸共命运。
加油啊!我们的四人组合。
四十八小时, 只有四十八小时……
……
可惜任何外人对虹团的理解都将不够透彻。
比如易晚上厕所去了, 虹团总共有五个人。
很难得是易晚一个人去上厕所, 而不是丁别寒。
场内没有易晚。四人以东南西北四方向成四角分坐。他们看着自己的地面,沉默着,像是忘记了车上的分工,纠结谁先来装这个逼一样。
这种互让逼王的姿态有如尧舜之治,又颇有孔融让梨的风范。禅让制的美好风尚在他们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此时距离他们被关进创作小黑屋只过了四十分钟。一切却好像CAD软件闪退一样结束了。
——不知道为什么,安也霖觉得自己需要在这里面多坐一会儿以显示出他们确实曾有很辛苦地创作,以配合外面紧张的军备现场。
“……这次紧急事件的解决,有赖于,额,大家的通力合作。”最终开口的是结束恋爱芳龄永继、日益正常的安也霖。他看向各位,绞尽脑汁:“首先感谢……”
……我在五分钟内进行选曲,并快速地默写下了那段曲谱。
“再感谢薄绛……”
明显心不在焉在抑郁,却依旧十分钟内一气呵成写完的……带着轻微哀伤的歌词。
“还有池寄夏……”
从车上就开始睡大觉,并被易晚任劳任怨地搬回小黑屋(安也霖简直不明白易晚怎么能忍受池寄夏突然在困难前变成秒睡巨婴这件事),在两人写到一半后突然从梦中诈尸弹起,装逼说着“我会舞了”,还一口气写出了完整的MV拍摄制作建议,厚厚一叠仿佛他有30年MV导演拍摄经验的调度册……
池寄夏被安也霖诡异地瞪了一眼,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系统在他耳边说:“他好像完全没看出来你刚刚在梦里很勤快地选了一个知名MV导演传记片。”
“嗯。”
“并迅速穿进去斥资五亿让他帮你设计简化记下所有流程。”
“多说点。”池寄夏对系统说,“没有你当画外音我都不好意思自己开口装逼。”
系统:……
“别这样看着我。”池寄夏对安也霖眨眼,“你和薄绛两个人不也诡异得很吗?这么快拿出产出来。”
安也霖:……
池寄夏摊在飞盘椅里,继续玩手机。玩到一半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池寄夏:“刚才那部冷门音乐制作人MV导演传记片标题是我在哪里看到的来着?”
系统:……
池寄夏:……
……虽然刚才因为太急记忆不清晰了。不过他好像记得是瞟到了某个人的屏幕。
池寄夏一言难尽地看向厕所,并听到安也霖道:“还有这次没去上厕所的别寒兄……”
丁别寒:……别拿这种东西当成我的KPI啊。
“我好歹是设计了舞蹈的。”他冷冷地说……说着说着,就停了。
即使是抑郁如薄绛也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正在掉皮的天花板。
一时间四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这种程度的商业互夸对于四个人来说基本算是极限了。
如果说之前几次有限的合作还算彼此都很正常。那么这次危机中众人的表现都算是极为异常了。门外波涛汹涌,门内阴云密布。谁都有些欲言又止,谁都有些想要解释。虽然对于他们四个的“群体”来说,不解释才是真的合群。
他们此刻还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易晚到底为什么这时候去厕所??而且不回来??
结果最先开口的还是安也霖。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会记录一些我的创作,加进记忆典藏集里。”安也霖说,“所以这次直接拿出来就用了。”
池寄夏:“可是你在写曲前说你有二十年经验……”
安也霖:……
天才儿童三岁半懂不懂啊。
“我……”薄绛淡淡地说,“我。”
众人看他。
薄绛沉默了一会儿:“……我高考740。”
安也霖圆场:“难怪难怪。甚至没有满分,很正常。”
池寄夏:……
正常个鬼啊。高考分数和写词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因为池寄夏太不善意。前两个人都看向了他。对于自己的被诘问现场,池寄夏说:“我一直喜欢练习这种流程设计和布置……”
安也霖冷哼:“一个人有管理上千人团队经验?”
池寄夏臭不要脸:“我有多重人格。”
……每天把我的大脑当成片场来排练的那种。
安也霖:……
最终轮到丁别寒。丁别寒抬眼看向自己飞到天花板上的脚印,说:“我刚刚……”
众人:……
丁别寒:“情绪比较激动,没有控制好动作幅度。”
……所以就上天了是吗。
丁别寒:“我是搞极限运动的。”
说完,他继续维持淡漠表情。
……让你挑战人体极限没让你挑战刚体极限啊!池寄夏在心里吐槽。
四个人继续沉默对坐。终于,洗手间那边传来了响动。不同于门外其他人忘记易晚。他们如今比谁都期待易晚的出现。
……虽然这感觉莫名其妙的。
于是易晚出现了。握着手机,白衣白裤,依旧是黑发黑眼,看不出什么表情的、略有呆滞但好看的脸。安也霖犹豫了一下,说:“易晚,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该出去?”
来看看正常人怎么看。
可易晚只是将手机递给他们。
在听见手机里暂时还没有特别熟悉的音乐后,众人沉默了。
“……WTF。”池寄夏憋出一句国骂,“这是什么。”
安也霖更是如五雷轰顶。
“你是怎么找到这条视频的?”他急急道,“会不会是安也云……”
说完他也觉得自己弱智,大概是上辈子被盗用作品习惯了,一有事就想到安也云的报复。和品如想到无处不在的艾莉一样。
安也云又没有多啦A梦帮他开任意门进来偷东西。
可谁也没想到从前段时间开始就半死不活的薄绛此刻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
他疲惫的凤眼在扫到一行字后,先是闪了闪,然后颤动……睁大……一种奇怪的桃粉的色泽染上他的脸颊,让那张水墨画般的脸也带上了一种奇异的气色。
“日期。”池寄夏和安也霖听见薄绛轻轻的声音,“上面发布的日期。”
“……是昨天。”
这是丁别寒的声音。
众人沉默。许久之后,池寄夏说:“日期算什么,改个前端数值的事,而且说不定不是中国时间是PDT呢……”
安也霖:“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池寄夏:“我在梦里当过程序员……”
“可这是蓝光的表演。我们甚至没有把我们准备的材料交到外面去。”薄绛反驳。
没人注意到他的声音比平时要大了许多,也坚定许多。就像没有人会意识到“过去时间、过去事件改变”这一个简单的概念对于他的意义。至少那时,没有人看起来像是看了出来。
众人再次沉默。这时,丁别寒道:“你们介不介意我……”
池寄夏:“什……”
池寄夏:……
安也霖:……
“你已经在天花板上面了,为什么还要问我们介不介意呢。”池寄夏艰难地说。
他们四个人抬头看着丁别寒攀爬……如蜘蛛侠攀爬……在房间里四处搜寻隐藏摄像头的存在。
——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这是池寄夏的想法。那些死角、那些夹缝,到底做过多少次啊。我可不想被保安当成变态看待。
——或许这也是极限运动吗。这是安也霖的想法。
“攀岩。”唯有在路过易晚头顶时,丁别寒补充道。
然后一正一反的(天花板和地板)平行(的)世界彼此路过。
池&安:……
虽然不太合适,但安也霖有种奇怪的磕到了的感觉。
“易晚有什么感想?”池寄夏无语说。
易晚也在抬头:“想不到别寒哥这么唯物主义。直到现在仍保留着对物理摄像头拥有能力的天然敬畏。”
丁别寒并没有找到这样万能的摄像头。他从天花板上下来,整理了衣服。唯有薄绛说:“易晚,你是在哪里看到这些的。”
“我有一个朋友。他很擅长访问一些网站。”易晚举起手机说,“比如这是蓝光存着即将发布的物料的机密文件。”
“是骇进去吧……”池寄夏吐槽。
众人再度沉默。许久之后,安也霖说:“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提前出现在里面。”
“我保证。”他举起两根手指说。“我是原创。”
前世那些替人写词写曲做嫁裳的记忆纷至沓来。
可他从没想到自己这一世的作品,依旧会被人提前取用。
他两指夹得用力,因此发白,甚至有些开始颤抖。在安也霖即将情绪失控前,一直沉默的易晚开口道:“你们觉得可能会有什么原因让他们可以……”
他说完这句话,却只落得满室的沉默。
每个人都不想先开口。或者说,不想开口。无论是背负了重生20年记忆的安也霖,背负前世殉国命运的薄绛,背负了一个系统的池寄夏,还是背负了无限流经验的丁别寒……
无论如何,他们不太想在另外三个队友面前,说出一丝一毫有可能表现出自己的异常的东西。
他们并不彼此信任。四人对此心知肚明。
正因如此,他们能够以最快速度完成任务,然后尬聊。在极致的沉默中,安也霖开口了:“或许是我们之前送出去一版最初的草稿……”
薄绛沉默。
池寄夏:“或许是因为某个没能被发现的摄像头。”
丁别寒:“可能只是相似的巧合。”
不会有公司无聊到养鬼来偷曲子吧。他想。
“我觉得刚刚送外卖的那个人很可疑。”
“会不会是刘哥弄掉的?”
“都有可能……你之前是不是投稿过?”
在所有人叽叽喳喳的声音里,在所有人仿佛绕着篝火不肯踏进去跳舞的晚会里,易晚又举起手机。
众人:?
易晚:“能穿越吧,大概是能时间穿越吧。”
众人有如被雷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