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可以, 谢谢谢谢,不敢当,不敢当哈哈。”
池寄夏花了半个小时,总算应付完了这群导演和制片人。其中向来不苟言笑的周监制上上下下地看他, 看得池寄夏头皮发麻。到最后他居然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长大了啊, 小夏。不错嘛, 现在是大帅哥了。”
那是, 上次周监制见他时他还只有12岁呢。
老头们的反应让池寄夏感到几分温暖。
正如所有人所知道的那样, 池寄夏从小活在母亲的明星梦阴影下。母亲离群索居, 他没有同龄的朋友,没有亲人,更没有长辈。从小到大,他接触得最多的也就是这些剧组里的人了。
母亲说过,要当最好的演员,就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娱乐圈水深得很, 踩错一步都可能落进万丈深渊。对谁翻个白眼都可能影响到以后本该获得的机会。更不要说去反击那些嚣张跋扈的大牌们了——这年头敢出来到处撒野的, 谁没有个后台?想当个圣人影帝、影史留名可没那么容易。
池寄夏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他从小就养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他没什么朋友,就只能揣摩那些影片里“高情商”角色的行为,来讨每个人的喜欢。每个导演的喜好不同。有的喜欢活泼点的小孩,觉得沉默的小孩木讷没灵气;有的喜欢乖巧点的小孩,觉得活泼又毛毛躁躁的小孩静不下心。
所有导演都得讨好,这是母亲池秋的死命令。
想到这里, 池寄夏看了一眼叶导。
叶导比起十年前老了不少。苍老把他原本严肃的面容拉扯成慈祥的痕迹,每条皱纹里都嵌着岁月的痕迹, 就连脑袋上的头发都快白完了——这模样让池寄夏有点心酸。
即使他还记得很多自己和叶导之间的事。
那时候他才拿到金手指, 试镜时得到叶导称赞, 剧组所有工作人员都把他当众星捧月似的捧着, 他于是自以为演技好一切都万事大吉——要不为什么能有恃才傲物这个词?这个社会不就是靠实力说话的嘛。
那时候他还不那么经常和系统说话。既然每次演戏都是一遍过,池寄夏年纪又小,表达欲比谁都旺盛,于是每天都在剧组里到处找人姐姐哥哥地叫,和谁都爱说话,叽叽喳喳。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他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不做恶作剧,不欺负人,无非就是小孩子心性爱干的那一套。
后来池秋来剧组接池寄夏,叶导就和池秋聊了聊。
再然后就是池寄夏生命里屡屡发生的事了。池秋冷着脸带池寄夏回到家里,不回头,不说话,是像深渊一样漆黑且让人看不到边界的冷暴力。池寄夏害怕了,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声嘶力竭地哭——到现在池寄夏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本来应该让每个孩子感到“安全”的自己的房间里嚎啕大哭。明明他的妈妈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
或许是因为他想得到回应,又或许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孤独、也太害怕了。既然四周如此安静,那多一点自己的声音、哪怕是哭声,也能热闹一点。
剧组国庆节放了假。四天后又去剧组,又接回来。这回池寄夏在剧组里倒是沉默了。叶导又和来接他的池秋聊了聊。回去的路上池秋依旧安静,池寄夏连哭都不哭了。他知道哭也没有用。
在房间里哭得嗓子都哑掉,他的妈妈也不会来理他。
晚餐桌上池秋终于说话了。她看着老老实实吃营养餐的池寄夏,轻声道:“池寄夏,你为什么老是淘气,要么就是叛逆,不能懂点事吗?”
这是一句责骂,可池寄夏却松了口气。他不再连家里的微波炉都能听见其轻微的“嗡嗡”声了。池秋只要开口,这场战争就暂且结束了。
只是他懂了一件事,在一个属于孩子、而不是属于大人的年龄:很多人会说自己喜欢活泼可爱的孩子,但他们并不喜欢“活泼可爱”的孩子。
很多人会说自己喜欢孩子“叽叽喳喳”说话的样子,但他们并不喜欢孩子的“叽叽喳喳”。
他们只喜欢孩子在他们想要的时候活泼,说着他们想要的“叽叽喳喳”。
换一般小孩,早就在这种压力下崩溃了。可池寄夏很想得开。在后来两次冷暴力中他学会了和系统说话,偷偷地说,这样他就不会太害怕,而妈妈也不会发现他没有在“反省”。系统一开始很局促,没人教过它该和自己的小孩宿主聊什么。不过很快他们都学会了彼此适应。
池寄夏也不再把自己想说的话和现实世界的人说了。他比其他拥有同样遭遇的小孩幸运,因为他拥有金手指模拟器。他可以模拟出任何人喜欢的样子。
既然靠金手指代入适合的人物就能在人际关系上“完美通关”。那为什么要花时间揣摩“自己”是什么样的?
不过想到池序……池寄夏的心中忽然动了动。
人是很难对自己从来都记不得的人产生感情的。他知道自己曾有一个哥哥存在过,知道他哥哥的英勇事迹又怎样?池寄夏还是没有办法对那缥缈的一切产生太多感情。可就在空虚的此时此刻,他想,是不是在某个他记不住的时空,除了系统,他也曾经对池序推心置腹过?
池序应该很温柔吧。他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的清白付出生命。他对弟弟也会同样温柔。
那他除了系统……也会有另一个亲人了。
池寄夏不知道此刻的系统暗了暗。
“你现在是在搞那个男团什么的吧?唱唱跳跳?可惜了,你那么有天赋……”周监制又叹气,“除此之外就演点小女孩小男孩看的偶像剧?我之前看过一段,寄夏,你演技没有退步,怎么不演点好的?”
他和几个老人都是关心。池寄夏心里有点愧疚,说:“我……再等等吧。”
他有点感动,又有点愧疚。这么多年了,这帮老头子还把他当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自从池秋出事后他就再没演过正经的戏,也再没联系过他们——从百般人设讨好,到彻底摆烂、整天睡觉不理人,也就隔了表面上的一部电影扑街、内在里的一场母亲进精神病院的事故罢了。
可他们说起他的近况来头头是道,显然还在关注他的成长。
除此之外,他还有点心虚——毕竟他靠的是金手指。演戏靠的是金手指,和他们交往也靠的是金手指模拟情商。君不见他现在的四个队友都觉得他嘴贱。所以这份惦记沉重到了让他接不下的程度。
所以比起和老头们寒暄,池寄夏更愿意和自己的队友们待着。哪怕是总说不出好话的易晚,又或者是丁别寒这妹子……说起来这妹子跑哪儿去了,可不能在宴会上吃什么怪东西……
池寄夏东张西望。几个老头各自又找人寒暄去了。他回过神来想走,听见叶导说:“哎,寄夏啊。”
叶导怎么还没走。池寄夏又摆出营业笑脸:“谢谢叶叔叔给我这个机会。”
他和叶导之间除了最开始那点“不愉快”之外,后面几次合作交出的都是“满分答卷”。这也是池寄夏为什么敢自信和叶导开口、要这个机会的原因——君不见其他小说里的金手指主角都是王霸之气侧漏,想要任何主要角色都只用打个电话开口去要就是了。他只找叶导要个小配角,已经够给意思了。
叶导却没有笑,带他到阳台上去。阳台上月明星稀,隔两个阳台好像还有易晚和……
秦雪心站在那里??
池寄夏又有点想伸长脖子去看。他问系统:“你说叶导想说什么?”
系统想了想:“大概是叫你好好演戏这样吧。”
池寄夏觉得系统说得没错。
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刚才心不在焉的。这下叶导肯定要生气了……他刚这么一想,系统立刻道:“马上给你把叶导专用后辈人格数据调出来。”
池寄夏和系统还真默契。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是系统在养他,而不是池秋养大了他。
而且系统的配合默契又让池寄夏觉得自己和系统过去的岁月又回来了。仿佛在麓山疗养院后的那段裂缝也就此荡然无存了。池寄夏挺高兴,并立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他沉入那个后辈的电影人格数据,低着头,谦卑又温和,眉头皱得恰到好处,已经做好了进行表演的准备……可叶导却开口道:“你和你的那个男团里的朋友们关系很好吧?”
池寄夏愣住了。
这可不是系统的数据库能预见到的发言。他呆了呆,小声道:“还行吧……”
叶导笑了。
“真好,你看起来状态好很多了,心情也好很多了,是吧?交到新朋友真快乐。”他说。
月光下叶导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金手指男主可攻略的人物剪影。他头发花白,眉毛稀疏,看起来就是个乱糟糟的不精致的老人。池寄夏就连易晚在干什么都注意不到了,他讷讷道:“还行吧……”
易晚他们能算自己的朋友吗?
放在平日里,池寄夏肯定得贱贱地说,易晚不说是也得是——他白嫖了自己一场荒野求生,又在演戏时得到了自己的帮助,就凭这两份情易晚都必须得承认他是他的好朋友——而且他说这个,准定是用来找易晚撩闲的。毕竟老是自己吃瘪,从没见过易晚变过脸色。这事儿池寄夏每想一次都觉得自己心里挺不得劲的。
可这回池寄夏给不出定义了。
朋友是什么?分享快乐,分享心事,分享苦楚……这样细想起来,他们整个团的人都挺不正常的。
一个安也霖,平时整天抱着手臂戴着耳钉,一副恃才傲物的傲娇小天才样子,却有着谁都及不上的混乱身世,至今还搅在豪门狗血传闻里,而且之前一说到傅总就一秒精神不正常哭哭啼啼活像琼瑶女主转世。即使现在安也霖也没正常到哪里去,整天被霸总们追着围着……可他看起来比谁都孤独。也没有一个朋友。
一个薄绛,外人眼里看起来清清冷冷或温温和和,事实上却整天低气压环绕、满身忧郁,好像一个得知宝玉即将和宝钗成亲的林妹妹。而且在现在这个信息时代,薄绛连自动贩卖机都不会用,更不要说导航软件、外卖软件之类的。薄绛也很孤独,每天愤世嫉俗到算不上愤世嫉俗的程度,整天语气淡淡的,表达“这个时代没有一样好东西”。
……所以不学习使用软件或者自动贩卖机就理所应当了是吗。
他自己就不用说了。丁别寒也是异常孤僻,甚至还是个男扮女装的女生。有时候池寄夏会觉得如果丁别寒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朋友,那大概就是一个会说话的智能马桶吧。
这样一看他们之中唯一正常点的就是易晚——尽管易晚也有点自闭,不过易晚也算是对他们四个最上心的那个。他耐心地给安也霖的总裁排队型,帮薄绛从自动贩卖机里拿饮料,每次不厌其烦地解释丁别寒去厕所了,还帮他解开了自己和母亲的心结。
甚至每个月发工资时,易晚也是唯一一个会拿着计算器计算税率的人。
可易晚在其他人眼中也是很怪异的。他沉默、安静又孤僻,能不干活的地方就躺着……像这样的人进娱乐圈,没有任何朋友也太正常了。
这样一看,他们团就像是五个完全不受人欢迎的怪物聚集在一起取暖了啊。
“……还行吧。”池寄夏又说,“他们四个都挺好的。”
都挺好的。这话换成其他人,就是被狗吃了良心也说不出来。
叶导又笑了。他迎着风迎着月亮说:“其实你打电话过来,说你想演这个角色时,我特别开心。因为这大概是我拍的最后一部作品了。”
池寄夏嗅出不对:“啊?”
叶导轻描淡写:“我去年检查出来癌症,”
池寄夏:“啊!”
“没到最严重那步,切了。不过身体算是不怎么行了,之后得好好休养。所以这就是最后一部了。”叶导说,“我从15岁开始第一次帮人拿摄像机。到现在为止,叶友良这辈子的作品得了三个金鹤奖,几十个电影节的奖项。在演艺圈里走一遭,对得起电视台,对得起支持我的前辈,对得起合作过的所有人。”
池寄夏眼眶一热。叶导明明在盘点自己得过的奖项,这也是他绑定系统以来就想得到的东西。可他却觉得自己的这份感动不是来自那些奖项,而是来自叶导说那些话时的神态。
那样骄傲,那样自豪却又淡然……就像自己的一生真的伟大又充实,被自己热爱的事业、被自己的付出填满了一样。没有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而是把生命的每一天都花在了为自己热爱的艺术的奋斗中一样!
“真好啊。”他低头,说了一句完全不是在设定中的话,“叶叔叔,真圆满啊。”
叶导笑了,眼角皱纹舒展了些许。他说:“前几年我很担心你……”
池寄夏说:“我这次肯定会演得很好的。”
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说。这是叶导的最后一部作品,想必叶导也对此寄予厚望。既然如此,他不能给叶导掉链子。
最不掉链子的办法,自然是使用金手指了……吧?
金手指……
跳楼的模拟声和尖叫声却在池寄夏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在恍惚间又看见了谢子遇得意又冷漠的脸。谢子遇的金手指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任何美好的改变。池序死了,池秋疯了。而池寄夏自己拥有演技金手指又如何?他最终给他的家人带来的,也只有不幸。
池寄夏有种头皮发麻、想要呕吐的感觉。可他控制住了。他得好好完成叶导的愿望。
“您放心。”池寄夏笑着说,“您知道我的,肯定给你演得好好的……”
“我找你不是为了你的演技。”叶导却打断了他。他在池寄夏错愕的表情中轻轻叹了口气,道:“……小池,你演戏开心吗?”
“……”池寄夏无法回答。
“……我一直觉得自己做错过一件事。但我也弄不清原因。这么多年来,我想了又想。”老人轻声说,“你知道我很惜才的。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就觉得这小子长大后一定有作为,一定能成为一名很好的演员啊!后来找你拍第一部 戏时,那时候我的压力也大……投资商资金链出了问题,太想早点资金回笼了,原本八个月的工期,要我们四个月之内完成!我每天睡不着,饭也吃不下……”
“……”
“现在一想,小孩子顽皮一点又有什么?我们演员的第一课不就是解放天性么?但那时候压力太大了……”老人的眼神有点漂移,真奇怪啊,一个六十岁的老人,竟然不敢直视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的眼睛,“我就和池秋说,现在剧组进度压力大,需要抓紧效率,希望她和你交流一下这件事。”
池寄夏的眼眶没有热。他只觉得心里好像有某个地方空空的,此刻有风吹过。可既然那里是空的,风也吹不出任何回声来了。
“……后来再回来时,我就看见你变了个样子,不那么爱说话,也再不笑了。其实你有笑的,不过不是之前那种开心的笑。”老人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太忙了……可后来一想,人生的哪个阶段没有忙碌的时候呢?拍戏忙,拍完这段戏就不忙了?宣发、接新戏、探讨本子、出去社交,哪段时间不是忙的时候呢?只是拿忙给自己的心情不好找借口吧。而且大人再忙,难道就容不下一个孩子一段笑声的时间吗?而且懂事,一个大人自己都不能控制情绪懂事,他把一个孩子带进了一个大人的世界,要求他在大人的世界里表演一个孩子……又哪能要求那个年龄的孩子像个大人一样懂事呢?明明不懂事的,是把他带进那个早熟世界里的大人啊。”
“我总想忙过了就好,但总是说不出口来……”
我知道的,因为我那时候是孩子嘛。哪有大人对孩子道歉的呢。
池寄夏沉默了一会儿,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老人久久没说话,像是情绪已经失控。系统有点急,于是提醒池寄夏:“之后还要合作,你可以告诉他你原谅他了……”
池寄夏于是说:“我不在意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艰难的时候。”
这话说得可不像系统说的“原谅”。池寄夏注意到,自己的回复反应已经失控了。
“那不一样,因为你应该是个天才的。每个天才都有自己的天性啊!”老人突然激烈地反驳,“同一个角色,为什么不同的人演效果不一样。因为天才会有自己的诠释。人们想看的不是这个角色,而是经过天才挖掘的那个角色潜藏的本色!即使是角色自己,也不能完全认识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后来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毁掉了你……”
池寄夏:“……”
眼前的导演老了。他不再像过去那样雷厉风行,他苍老、疲惫又脆弱,看起来像是一个疼爱孙辈的老人。老人靠在阳台上,对一个年轻人急不可待地表达自己的悔恨。
到底为什么他能记他记得这么久呢?因为他的演技吗?因为他的片子吗?这么多年了,这么小的事,这个老人却像是活在一副虚无的枷锁里一样。
因为觉得池寄夏是被他毁掉的天才吗?
“我其实,演得很差的……”池寄夏眼眶热了,“那些演技……”
他听见系统的警报声。
不得向外界透露系统的存在——这是底线。池寄夏小时候曾有一次对同龄人说漏嘴,差点被当场抹杀。
那次是为了炫耀——你们在剧组嫉妒我、排挤我又怎样?我拥有着你们都没有的好东西!
可这次他却在警报声里说完了下半句:“都是假的。我根本没有那么好的东西。”
说完这话后,池寄夏觉得空空的心落地了。
叶导说:“我看过你演的最后一部电影。我和那名导演是好朋友。在那部电影之后,你再也没演过戏。”
池寄夏耳根一热,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用金手指时是什么样子,更遑论之后因池秋的病情绪崩溃时的那些表演,并觉得无地自容。可叶导说了下一句话:“我看的是没有剪辑过的原片。有几段,我觉得演得非常好……你在用心揣摩那个角色,对吗?”
池寄夏:……
“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遗憾。”叶导说,“我真的希望你能快乐地演戏,小夏。”
“很难吧。”池寄夏说。
脑内的警报声停了。
叶导却深深地笑了。他用手捏了捏池寄夏的肩膀,很用力:“只要你演得开心就好,真的。而且,你可是从我见到7岁的你开始,就已经被我认定是天才的人啊。”
露台上只留下池寄夏一个人。他呆呆地看着天空,心里忽然闪过一句奇怪的话。
他第一次获得系统,是在8岁之后吧。
可叶导却说在他7岁时,就觉得他会是一个演技天才。
什么烂鸡汤。
“……什么烂鸡汤啊,系统。”他轻声道。
却只听见滋啦滋啦的电流音。在警报声之后,系统居然没有声音了。
池寄夏忽然有一点点慌。但隔壁阳台上的声音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你在这里做什么。”
很厌恶的语气。
是谢子遇。
我搞到大瓜了??
池寄夏目瞪口呆地转头聆听八卦。他看见易晚旁边不再是秦雪心,而是带着鸭舌帽的谢子遇。易晚下面的露台则站着……
池寄夏:喻喻喻容时??
这不是他童年时期的偶像吗。
面对谢子遇的咄咄逼人,喻容时倒显得很和气——和气到让人完全想不到他的堂弟刚刚间接因为谢子遇被撞成植物人一样。水墨般清俊的青年微笑道:“来这里工作。你公司的几个员工还在我的综艺里当嘉宾,不记得了吗?”
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疑惑一样。
谢子遇的脸变得很难看。他的目光在易晚和喻容时之间交错,忽然冷笑了,说:“易晚,你说的新朋友就是他?”
易晚不语。喻容时说:“很明显,看起来易晚觉得我们两个更合拍一点。”
谢子遇说:“废物之间的臭味相投,也很正常。”
喻容时的眼睛眨了眨,终于,那张漂亮的脸上多出了一个缓慢的笑:“谢子遇,你是因为孤独疯了,才对于别人拥有正常的社交关系这件事这么敏感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局外人如池寄夏甚至连谢子遇破防的点在哪里都找不到。可他惊愕地发现谢子遇居然疯狂破防了。
这太诡异了。
谢子遇没出事的那些年,可是娱乐圈里“神”一样的存在啊。
他演什么,就火什么;唱什么,就爆什么。没人想要得罪谢子遇,因为人人都崇拜他。就连当初欺凌女孩们的事情传出后,甚至还有人说,以谢子遇的魅力,他根本不需要做这么下贱的糟蹋人的事情。只要他愿意勾勾手,准有一个又一个的人主动投怀送抱。
这样一个人居然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破防了。
谢子遇说:“你很看得起你自己是吗?从没入过天道的眼的废物。”
喻容时非常淡定:“真巧,我和易晚的眼里也从来没有你。”
池寄夏看见谢子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终于,谢子遇冷笑着说了句“好”“好”。
谢子遇最终转头对易晚说:“你会后悔的,他可比你想象中可怕多了。你最好对他多点戒心。”
易晚:“哦。”
居然只回了一句“哦”。
喻容时:“慢走,你也不想在路上被狗仔队拍到自己气急败坏的样子吧?”
谢子遇冷笑三声,往阳台外走。池寄夏连忙把自己藏在墙后面……然后就看见了另一边也在把自己往窗帘后藏的丁别寒。
……这个阳台上到底藏了多少在偷听的人啊喂!!
易晚趴在窗户上低头,似乎和喻容时还有好几句话要说。池寄夏只隐隐约约听见几句易晚的:“他好像很生气。”
喻容时的:“我也很生气。他居然还敢来找你。”
易晚的:“哦。”
喻容时的:“眨眼睛干什么……宴会上吃饱了吗?”
易晚:“没捏。”
……冷漠又字正腔圆地说“没捏”。
喻容时:“那一会儿下来,我带你出去吃饭?我不方便去楼上的聚会。”
易晚:“好呀。”
……听不下去了。
池寄夏转头就偷偷摸摸地想从阳台上下去。这两男的,真的没眼看。不过易晚和喻容时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明明他才是先来的!
池寄夏又有点不爽。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宽容了。易晚和队内其他人关系好就算了,大家都是队内的。可易晚居然和队外的人关系这么好……说好的虹团都是孤独的怪物呢??
他在心里吐着槽,感伤的心情已经暂且消失,正琢磨找丁别寒一起去说两句易晚的坏话……
抬头却发现撞见了一个人。
谢子遇。
谢子遇站在墙角看他。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走路堪称无声无息。明明他什么都没做,池寄夏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尤其是当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他时。
谢子遇的眼睛很黑,也很空——空得像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洞。这种空洞和易晚略显茫然的呆板眼神是不同的。
它给人一种会猝然陷入、直至下坠至看不见底部的深处的感觉。
“……有什么事吗?”池寄夏平整了一下心情,有点儿玩世不恭地挑了挑眉毛道。
队内归队内。对于队外的人,池寄夏从来不放弃自己装逼的机会。
“……很生气是吧?”谢子遇忽然说。
“生气?”
“……很生气,被忽视的感觉、被背叛的感觉。你为他做了多少超出职责范围的事?还会有人为他做到这样吗?不会有了。可他却回报给你什么呢……”谢子遇低语着,“你知道笛卡尔死于什么吗?他为公主奉献了一切,最终……”
“他死于背叛。如果想聊聊,就来找我吧。”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池寄夏莫名其妙,且有点傻眼,“我对易晚可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啊……”
可谢子遇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像是看见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似的,招招手走了。
滋啦。
滋啦滋啦。
在池寄夏听不见的大脑深处的角落里。
始终有电流音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