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枝庭的亲近让我在每日枯燥的上班时间里都有了盼头。
临近中午时,我会不自觉地去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过,数字跃动,等到办公室里的人全都走光之后,再等五分钟左右,梁枝庭就会准时出现在门口。
我和他似乎达成了某种无言的默契。
我坐在固定的位子上等他到来,他搭上上行电梯来找我。
有了‘朋友’这根纽带,我们每天中午的约饭便顺理成章。
次数多了,我的胆子终于大了些,能和他多说上几句话了,不会可笑的结巴,也能在和他对话时偶尔去直视他的脸。
他的脸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永远都完美无瑕,挑不出一点瑕疵,他是女娲娘娘创造出的最完美的一个小泥人。
我分辨不出梦境和现实。和他在一起时,我总是感觉自己轻飘飘的,灵魂早已脱离身体,悬浮在空气中,飘荡着,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身躯。
我的游魂飘荡在梁枝庭上方,因此也看到他对面的我,原来我的神情是那般浅显易懂,掩在长长刘海下的目光直白大胆,毫不掩饰对喜欢之人的某种情绪,是不可见人的欲,是贪婪仓促的念。
我不知道梁枝庭有没有看懂,他待我一如既往的亲切温和,我猜他应该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亦或是他早就看出来了,但他并不在意。
梁枝庭只要勾勾他的小手指,我就心甘情愿跟着他走。
普天之下再找不到我这么听话的尸体。
他是一个合格的赶尸人。
直到我在某个时刻诈尸还魂。
梁枝庭接到了一个电话,我的灵魂也被强行拉扯回身体里。
餐厅喧闹,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听见他手机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娇俏甜美,用着软软的嗓音喊他老公。
是梁枝庭的未婚妻。
梁枝庭看了我一眼,笑着摆了摆手,便起身去一边接电话了。
是我不能听到的内容。
我隔着满座人群乌漆漆的脑袋远远眺望,注视着站在餐厅一棵装饰树下打电话的梁枝庭。
他笑得好开心。
我垂下眼,闷头将面前玻璃杯中的柠檬水一饮而尽。
冰块如数被我吃进了嘴里,咬得嘎啦作响。
烦躁。
梁枝庭很快打完电话回来,见我饮料喝完,就又叫了一杯。
那是一杯用威士忌调和而成的鸡尾酒,用高高的玻璃杯装着,是店里的招牌。
我没喝过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以为就是普通的饮料,咕嘟嘟喝到底的时候,我的脑袋早已开始天旋地转。
“你没事吧?”
梁枝庭似乎在问我。
我抬头看向他,他的身体和脸在我面前都变成了道道重影。
脑袋好似有千斤重,我托着我不听使唤要往地下坠的头,摇摇头。一摇,妈的,更晕了。
他急忙道歉:“抱歉,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差。”
不怪你,我也没想到。
我的脸没一会儿就烧了起来,难受得不行,随手拿过空了的玻璃杯贴在自己面颊上,冰冷的杯壁短暂缓解了两秒,随后就被我脸上的温度烘热,再没用处了。
就在这时,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贴在了我的脸上,比玻璃杯还要舒服许多,我便无意识地往那物体上面蹭了蹭。
软软的。
“还好吗?”
梁枝庭的声音突然变得好近,我一睁眼,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对面位子上起身,坐在了我旁边,而贴在我脸上降温的东西不是其他,是他的手掌。
我的脸更热了。
“没……没事。”酒精发挥着作用,我的舌头也大了。
他的手掌又大又软,贴心地在我左面脸颊降了会儿温,又换到右边。
“你醉了,这样也不能去上班了,下午我帮你请假吧,你回家休息一下。”
我的脑子已经开始停转了,闻言点了头,现在梁枝庭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听他的。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的天……他要送我回家……
我迷迷糊糊兴奋不已,刚要报出家里地址,又突然想到家里那些不能见光的东西。不行……不能告诉他,会被发现的。
虽然很想他送我回去,但现实不允许。
我只能十分遗憾地道:“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行。”我半睁着眼,强打起精神去看他,“谢谢你。”
我的眼睛睁不开了,脑袋全靠他的手掌托着才没耷拉下来。
“南藜。”
“嗯?”
他似乎拨开了我垂落在额前的头发,细心地帮我打理着,声音很低:“你这样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梁枝庭真的太温柔了,为什么要用这种嗓音和我说话,我要忍不下去了。不行,不行,要坚持住。我咬了口舌尖试图用痛保持清醒:“不,不行的,至少今天……今天不行。”
如果非要来我家,至少也得让我把屋里的那些东西收拾好才行。
脸上的手指像虫子一样,扫的我好痒。
眼睫被虫子咬了一口,好麻,我伸手去拨那只虫子,虫子没摸到,触到了梁枝庭的指节,他问:“南藜,要去我家吗?”
我被这句话惊回了点神志。
去他的家,这是,什么意思……
但就一秒,酒精又灌上了我的血管,我没力气思考。混蛋,不行了,头好痒,要长脑子了。
“来,我扶你。”
我被他轻轻松松捞起了身,他似乎要带我去哪里,是去他的家吗?
我跟着他走了两步,突然哐当一声,有什么碎裂声在面前炸响。
地上多了一滩热腾腾的饭菜,以及一些瓷碗碎片。
“对不起,对不起!”
撞到梁枝庭的服务员惊慌不安一个劲地道歉,手忙脚乱想用东西来帮梁枝庭擦。
我看到梁枝庭的白衬衫上沾了一片褐色的饭菜汤汁。
弄脏了。
服务员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很年轻,很害怕,我想这有什么好怕的,她撞到的是梁枝庭,梁枝庭不会生气的,他很温柔的。
我去看梁枝庭的脸,却罕见地发现他眉头皱了起来,眉心有一道深深的沟壑。这是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神色。
怎么说呢,这个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他的脸好像不太好看了。
我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梁枝庭明明是一副温柔像,他对着服务员说:“没关系,我自己清理就好,你忙去吧。”
我想,酒精真是个坏东西,居然让我的眼睛出了毛病。
我被他安置在位子上,他独自去了卫生间。
趴在桌上醒了会儿神,没那么晕了,梁枝庭还没回来,我就起身去卫生间找他。
走到卫生间门口,梁枝庭背对着我站在洗手台前,水龙头哗哗流淌,他在清洗衣服上的污渍。洗了很久,衣服上还是有一大片很明显的颜色。
看来是洗不掉了。
“啧。”
我刚要进去,听见梁枝庭嘴里发出一声轻啧声,水声都掩盖不住。
那道熟悉的纹路又出现在他眉心中间。
我停下了脚步。
不知为何迈不过去。
酒精又在我的眼睛里作祟了。
我取下眼镜使劲开始揉眼睛,想把干扰我视线的东西赶出去。
梁枝庭先发现了我,关了水龙头,问我:“你怎么过来了?”
我放下手,眼前雾蒙蒙的,我想戴上眼镜,又担心戴上眼镜就会看到那道纹路出现在他脸上,便没有动作,把眼镜紧紧握在手里。
“你很久……没回来。”
我只能看到他一个模糊的影子立在水池边上,仰着脸对着他的方向回话。
“这汤渍有些难洗,这件衣服我看是报废啦。”他停了一会儿,往我这儿走来,我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不过看那个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算了。”
他走到我面前,双手捧住我的脸抬起,道:“你好些了吗?”
被他一摸,我的手指抖了抖,脸又烫了,说道:“好多了,没那么晕了。”
“那行,正好我也得回家换身衣服,你……”
叮铃铃,他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接起来,我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女声。
“我到家啦,给你带了礼物,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勉强听到这么一句话。
然后梁枝庭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好,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梁枝庭对我说:“抱歉,我得先走啦。我帮你叫车,你坐车回去吧。”
他是要回去和他的未婚妻见面,她在家里等他。
虽然嫉妒得抓狂,想不管不顾拉着梁枝庭不让他走,但我更怕我的死缠烂打和不知趣会让他讨厌我,于是装作体贴地拒绝了:“不用的,我自己就行。”
“好。那我先走了,再见,南藜。”
每次离开,他都好好和我道别。
我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浅香离我远去,鬼使神差喊住他:“等……等一下。”
“怎么了?”
我咬着下嘴唇,鼓起勇气问道:“你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
得到他钟爱的香水品牌,我和公司请了假,提前回了家。
钥匙转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以为会面对空荡荡的玄关,没想到门一推开,就看到了门后乖乖站着的人偶,它在等我回家。
我大吃一惊。
我每天下班六点,回家的时候都是晚上了,今天事出突然提前回来,现在不过才是下午两点,它居然也提前等在门口,是听到我上楼的脚步声吗?这么聪明了吗?
我受宠若惊,蹬掉鞋,扑上去挂住它的脖子亲了一口。
亲了会儿,忽然发现它现在站着的位置和早上送我出门时的位置完全一致。心里蹦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家伙,该不会从我早上出门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站在门口吧?一整天,从早到晚,都在等我回来?
这个猜测很离谱,但极有可能。
我愈发怜爱它了。
喝了酒的缘故,我晕乎乎地往床上一倒想睡一觉,人偶照常躺在我旁边,环住我的腰。
我开了电视,放起又一部爱情电影。
在大胆暧昧的台词声中,我的瞌睡又没了,既然睡不着,就絮絮叨叨着和它讲述今天我和梁枝庭发生的事。
讲到最后分别,我捧着它的脸颊说道:“我会给你买香水的。买和他一样的香水,这样你就会染上他的味道,和他更像了,”
嘴唇磨过它的耳廓,我喃声承诺,低低细语,“我也会更加爱你。”
我低下头吻他,亲着亲着,它环在我腰上的手臂突然毫无征兆地收紧了,像铁箍似的越环越紧,极力挤压着我胸腔里的空气,勒得我有些呼吸困难。
我不得不仰起脖子用来呼吸,反手去掰扯它的手臂,斥道:“你又哪里出毛病了?松开一点。”
它压根没有放松一点力气,我慌了。
我怕自己被他勒成两截直接拦腰死在床上。
“操!松手!”
我用尽全力挣扎试图挣脱,可是它的手臂纹丝不动,腰部的痛感愈发强烈,快要逼出我的眼泪,我惊恐地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力气竟然不敌它。
为什么,为什么不听话!
我伸手摸向它耳后,想去按下它的开关关掉它,但不知是不是巧合,它在我手指碰到之前脑袋往后一仰,直接退到了我手指碰不到的距离。
这下我彻底走投无路,我没有时间去猜测它是故意还是无意,只想着尽快脱困。惊慌无措间,不管怎么对它命令也无丝毫效用,我背上急出了汗,喊它:“阿庭!”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颤抖。
没用,还是没用。怎么办,怎么办……
电影里男女主腻歪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灵光一闪,哑着声音喊它:“老公。”喊完不算,又去亲它的脸,亲它的嘴,不停求饶,“好痛,你松开我一点好不好,我好痛。”
我以为没有效果,下一秒,桎梏我腰部的手臂竟真的松开了些许,我能正常喘息了。
就在我松了一口气想赶紧从它怀里出来时,一声怪异低沉的嗓音突兀响起,像是被揉皱的砂纸,生硬粗糙,却字字分明,响彻耳畔:“宝贝。”
一股寒气从我脚心直蹿天灵盖,我汗毛倒竖,鸡皮疙瘩暴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敢置信地望向面前的人偶,它嘴唇开合,玻璃珠似的瞳孔里倒映着我惨白如纸的五官。
它凑过来,亲昵地和我脸贴脸,幅度很小地蹭着,它又叫了我一声,音调比刚才还要清晰:
“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