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33章 沸腾的汤锅,被炖烂的骨头。

人偶 阿哩兔 3064 2024-04-28 15:22:28

一块巨大的拼图少了其中一小片,那一丁点残缺不会被一眼瞧见,那如果是少了十几片呢,情况就截然相反了。

少了一根指节还可以藏,随着时间的流逝,损坏的面积越大,就怎么都掩盖不住异样了。

它努力地在我面前维持着它的原貌,不让我发现它掉落的指头,我也故意没有去戳它的伤疤。

有些东西却由不得它。

我开始听到它身体里发出来的异响。

时轻时重的,类似骨节错位的爆裂之声。

毁坏一样东西最彻底的方式,是从它的内部开始寸寸攻破,不留挽救的余地。

我想着它应该坚持不了多久。

可是一天,两天,三天,它还在执拗地顽强抵抗着。

每天入夜,万籁俱寂时,它会避开‘熟睡’的我,独自去到阳台上,安静地受它的罪。

我和它之间只隔着一道薄薄的房门,我却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

冰箱里的蛋糕我每天都会吃一块,味道早不新鲜,无所谓,反正我也尝不出好坏。

第四天,它无法再起床了。

早晨,它依旧躺在我身边,给了我一个早安吻,我下床洗漱完毕,回到卧室的时候,它还在床上,这不正常。

我走过去,居高临下俯视着它,它对我笑笑,弧度很僵硬。

“怎么不起来?”我问它。

它不回答我,也没有动。

我坐到床边,手掌覆在它的皮肤上,掌心下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它身体里翻涌着的异样。

沸腾的汤锅,一分分被炖烂的骨头。

“会很痛。”

“瓦解人偶的过程,它会很痛苦,会受尽折磨,会持续很长时间。”

高望的话在我耳边回响着。

我想它不是不想起,而是身体损坏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经起不来了。

痛吗?

痛的话,为什么不肯叫出来呢。

执起它藏在被子里的手掌,它现在没有力气阻止我,我清楚地看到它只剩下三根手指的手掌。

什么时候又掉了一根,那一根又藏哪里去了?

我摩挲着它手指的断口,垂着眼帘:“没有问题想问我吗?”

它安静了几秒,问我:“饿吗?”

我愣了愣:“什么?”

“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吃东,西……”它的停顿有些奇怪,语气仍旧是温温柔柔的,“别饿坏了、身体。”

“……”我嗤的一声笑出了声。

什么,这算什么?

我松了力道,它的手掌啪嗒摔在床单上。

“你装什么可怜?想博取我的同情吗?”许是天气干燥,我眼眶干涩刺痛,血丝漫上我的眼白,我冷声逼问它,“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吗?你不想知道这一切的原因,不想知道罪魁祸首吗?”

“你心知肚明,却装模作样不说,不就是想让我内疚吗?”

“你想得美。”

我掐着它的脖子,凑近他,恶意的吐息全喷在它的脸庞上:

“我不会有一丝后悔、愧疚、歉意,我生来骨子里就不带这些东西,我早就受够你了。”

“你已经在我的生活里搅和了这么久,浪费了我这么长的时间,我没心思再和你耗。赶紧去死。”

它直直地望着我,没有暴怒,没有反驳,可能是它已经没有精力了,驴头不对马嘴地回了我一句:“舍不,得……”

它的声音开始变调,像是生锈的留声机:“我想陪着你。”

我的床让给了它,它已经无法再动弹,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

我本可以出去找个风景好的宾馆住上几天,玩够了再回来收拾它的残局,可是如今得到自由了,却又不想出门了。

我是没救了,没办法,我本来就是个懒人。

我留在了屋子里。

第五天,它已经不能再清醒地回应我,就连完整的话,也说不了几句。它一步步地退化,本可以长成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如今被一道闷雷凌空劈下,坏死萎缩在生长途中。

我没有再躺在它身边,我懒得看它,地板上铺了张毯子席地而睡。

它的双唇依旧紧闭。

不肯在我面前发出一丝一毫的痛呼。

这几天房间里太安静了,我打开电视机想找个节目看,一页一页翻过去,一个图标一个图标看过去,一个字都看不懂。

我只是想听一点声音,挑来挑去挑累了,随意按了一个节目就躺倒在地。

房间里终于有了人声。

我盯着天花板,五彩斑斓的光晕打在上面,闭上眼睛,迟钝的脑子总算听进去一点电视里的声音。

“你为什么总是东张西望?你在找什么?”

“你不能这么贪心,什么都想要,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

“你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心,也许你已经得到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了呢。”

我翻了个身,捂住耳朵。

第六天,它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所有关节处都已脱离,仿若一个被顽劣幼童拆得七零八落的玩具,但它仍旧睁着眼睛,还会在我看向它时,朝我挤出一抹弧度极小的笑。

我没有胃口,吃不下粗糙的食物,捧着一小块蛋糕,蜷着腿坐在床边地板上,小口小口地抿着奶油。

电视我这几天一直开着,来回播放着乱七八糟的各种节目,我把音量调的很高,没有让房间安静下来一秒。

蛋糕已经变质了,酸苦发硬,我面不改色往嘴里塞,反正吃不死人。

“宝贝。”

我听见它的声音。

它就躺在我身后的床上,在我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我没有回头:“干什么?”

“那是……我吗?”

它如今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只有它的眼睛,它在看墙壁上的照片,顺着它的目光,我看到最中央的那张合照。

它记忆混乱,不记得了。

这一整面墙都是它的杰作。

说忘就忘了。

“不是你。”我说,“他叫梁枝庭,”顿了顿,我加上一句,“是我喜欢了六年的人。”

它磕磕巴巴地问:“为什么……我和他长得……一样?”

“因为你是假货。”

我咬着嘴里的奶油叉子,笑着道:

“假货就该老老实实消失在这世上,痛痛快快地离开,干脆利落地走。拖拖拉拉的,你是想留到什么时候?”

“蛋糕,……甜吗?”

合照不记得了,居然还记得这东西叫蛋糕。我耸耸肩,低声道:“甜啊。”

它微微弯着眼尾:“以后,再给你买。”

我将剩下的半块一股脑塞进嘴里,警告它:“闭嘴。”蛋糕吃得太多,噎住了,两个字说的含含糊糊的,毫无威慑力。

第七天。

它已经残缺破败得不成人样了。

全身上下唯一留有光彩的只剩下那双眼珠。

我受够了。

我爬到床上,躺到它旁边。

“你到底怎么才肯走。”

“你一个、人……孤单……”它嘴唇翕动,缓慢开合,已是强弩之末,“舍不得。”

“孤单?笑话,不用你舍不得,我会活得比以前更自在。”

它转动着眼珠,视线持久地落在我脸上。

“赶紧滚。”我想凶一点,可是不知为什么,声音很小,小的我自己几乎都快听不到了。

大概是这几天睡地板,睡感冒了吧。

它眼睫轻眨,我看到它的瞳孔里倒映出我此时的模样。

头发凌乱垂在额前,胡子拉碴,眼底青黑,脸颊都瘦凹下去,像一具只剩下皮囊的骷髅,竟比它看起来还要不像人样。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一滴透明的水液从它的眼尾滑下,淹入耳畔发丝之中,再无踪迹。

学会哭了。

我抬起手指,在那道湿痕上抹了一把,放到唇边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钻入舌尖。

人偶的眼泪,原来也是苦的。

“宝贝,你喜欢的,……到底是谁?”

最后的最后,它还是问了这一句它已经问过无数次的问题。

这一次,它并没有执着地想要听到我的答案。

我安静地沉默着。

它的眼睛枯如死水,里面最后的一丝光彩也消失了。

七天。

原来只有七天,却漫长得像过了七年。

我一件件整理着它散乱在床单上的肢体,一件件放进绿色行李箱中。

残肢底下,我看到了高望和我说过的心脏。

人偶的心脏。

和高望手中的那个不一样,我面前的这个很小,只有我小半个巴掌大,沉甸甸的,兀自缓慢地跳动着。

我将心脏放进箱内,整理时,手指被其中一个断肢的锋利断口划伤,皮肉绽开,几滴红色的血液顺着我的指尖滴落在箱中,溅在那颗心脏上。

我赶紧拿纸巾擦拭,却还是在心脏上面留下了一块无法擦去的暗红色的锈斑。

清理不干净,……算了。

最后放进去的是它的头颅。

我定定看着它,俯下身,在它冰冷的唇瓣上留下一个亲吻。好说也陪了我这么久,和它当然也有快乐的记忆,最后亲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我连接上它的芯片,密码文件里面的内容还停留在生日那一条。从我那天给它灌下药剂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新的了。

也不知道它恨不恨我。

……

想什么呢。

恨不恨的,随它去吧,有什么所谓呢。

我试着将芯片里面的内容全部删除,这次很顺利,没人阻拦,一行又一行的文字消失,两分钟后,我看着面前屏幕中空荡荡的一片,知道,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依旧是叫来垃圾场那个老头儿,将行李箱交给了他,再由他交还给高望。

深夜两点,小区的老地方,我给了他五百,他把行李箱搬上他的破旧三轮,吱吱呀呀地骑走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目送着老头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幕里。

过了很久,久到我两腿发酸,快站不住了,我才想起动弹。

没有上楼,我沿着小区楼下的小道绕了一圈又一圈,来回地走着我之前和它散步的路线。

我机械似的走动,惹得一楼几家养的犬只狂吠,吵醒了人,我不再晃悠,回了家。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空荡荡的玄关拴住了我。

好安静。

真安静。

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我在客厅走了一圈,又在卧室站了一会儿,最后来到厨房里,打开了冰箱。

里面还剩下最后一小块蛋糕。

我取出来,坐在地上慢悠悠地吃。

冰箱门忘了关,冷白灯光在黑暗的屋子里编织出一个变形的窗口,我倚靠在窗口下,享用着我变质的蛋糕。

吃得再慢,也总有吃完的时候。

最后一口蛋糕我在嘴里含了很久才咽下去。

蛋糕滑下食管,落在空空的胃里,一并落下的,是未知名的水液,一滴滴地摔碎在纸质的小盘子上。

冰箱门开太久了,发出了滴滴的警报声。

原来是冰箱里的水开始化了。

历时七天,我人生中唯一的一个生日……

结束了。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