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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会很痛。”

人偶 阿哩兔 3068 2024-04-28 15:22:28

什么叫同样的事?难道……

男人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无法停下,上气不接下气,脖颈上青筋暴起。他脸上本就残留不多的血液都被这阵剧烈的咳嗽带走了,浮上一股晕染着死气的青灰。

他往椅子上一坐,喝起了红糖水。

喝了大半杯,他看我站着不动,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我只能坐下。

“我的名字,叫高望,”男人主动自报家门,我这才得知了他的姓名,他靠在椅背上,娓娓道来,“十二年前,我的爱人生病去世,他的骨灰就葬在蝉溪这个小村子里。”

据高望所说,他有一个同性爱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感情深厚,小学到大学都在一起,长大毕业之后,就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恋爱。

高望性子安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可他的爱人却正好相反,是个活泼开朗离了人群就蔫吧了的小话痨。

——高望是这么形容他的。

“鸣戈很迁就我,毕业之后,什么都依着我,我们约定好要一辈子都在一起。我和他双双出柜,被家里人赶了出来,从此我和他有家不能回,彼此相依为命。”

“日子辛苦平淡,却很幸福,我们还养了一只狗,就在我和他都以为下半生都会这样过下去时,”说到这里他话头停了,很久之后才继续说道,“可是天不遂人愿,好日子还没过多久,我出了意外,没了一条腿,成了个残废。”

“我一度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颓废自残,他没有放弃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才重拾对生活的信心。我没法再出去找工作,只能成日待在家里,也就是那个时候,因为无所事事,我学会了制造人偶。鸣戈夸我手艺精湛,我为了帮衬他,在网上售卖这些小玩意儿,补贴家用。”

都说恋爱结婚难逃七年之痒,他们却一天比一天感情好,谁都离不开对方。

鸣戈给高望定做了假肢,贴心地带着他每日训练,渐渐地他逐渐能用假肢行走自如,两个人会像普通的小情侣一样在有空的时候出去散步,旅游。

可没想到,七年之痒逃过了,却没逃过病魔缠身。

鸣戈被检查出骨癌,发作时浑身疼痛难忍,原本健壮的一个男人,在短时间内被快速折磨得形销骨立,连床榻都难下。

分明疼痛万分生不如死,鸣戈在高望面前,却一直都是一张笑脸。

“他是不想我担心他。”

“可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喜欢他喜欢了一辈子,他只要摆摆手,我就知道他下一秒要做什么。”

高望曾偷偷站在房门外,看见床上的鸣戈咬着枕头忍着剧痛也不叫出声,咬的被褥上满是血迹,咬的自己泪流满面也不肯放肆呼痛。

因为鸣戈知道门外有自己的爱人。

他呼痛,爱人只会比他更痛。

“我当时觉得老天真不公平,我和鸣戈,只是想要在一起而已,过一些简简单单的平常日子,可是总会历经种种磨难,好似我和他的存在……天地不容。”

“很快,我和他的存款消耗殆尽,没有金钱的支撑,又怎么能留下他已近油尽灯枯的生命。”

鸣戈知晓自己时日无多,趁着他还能勉强自行走动的时候,和高望开始了人生中最后一次的旅行。

二人一路走到哪里算哪里,歇歇停停,最后一站,他们来到了蝉溪。

“鸣戈一眼就看中了这里,他说……”高望说到这里,喉结滚动着,哽咽了,开不了口。

「我的阿望喜欢安静,这里山清水秀,我陪你留在这里,以后就再没人能打扰我们了。」

那个时候,鸣戈已经走不了路了,他仿佛被死神一夕间抽去了躯壳里的灵魂,陷入了没日没夜的昏睡。然后在某一天,他醒了过来,说想去晒晒太阳。

高望将他背到了院子里,放在那张藤制躺椅上,给他盖了一张薄薄的毛毯。高望趴在他膝头,和他一起晒太阳。

鸣戈脸颊凹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枯枝般的手指落在高望发顶,轻轻摩挲着他花白的发丝。

鸣戈病的这些年,高望的一头乌发中早已掺了心血耗尽的银白。

那是沉睡许久之后,鸣戈留给他最后的、清醒着的一刻钟。

他暗淡的瞳孔泛着明亮的光,和从前每日看到他时的神情一模一样:“阿望,”他沙哑的声音又恢复了他惯有的活泼劲儿,望着天上的白云,说,“今天天气真好。……我还记得,当年我向你告白时,也是这样的大晴天。”

高望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什么,红了眼睛低下头,眼泪无声啪啪地落。

“希望明天也有这样的好天气。”

高望深吸几口气,挤出一抹笑容回:“明天,我再带你出来晒太阳。”

鸣戈也笑了起来,看着高望,看了很久很久,眼底雾蒙蒙的,像是想好好把他看个够,烙印在自己的心里。

他喃喃道:“阿望……和我在一起,委屈你了。”

高望喉咙里被一团不知名的东西堵着,说不出话,只一个劲摇头。

鸣戈弯着嘴角,半晌,沉声说道:“我爱你。”

高望再忍不住,握着他的手,额头抵在他手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他哭够了,抬头想回他一句时,鸣戈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边带着笑容,再也没有醒来。

“我的爱人死在风和日暖的初春,从此往后我再没见过太阳。”

鸣戈死后,高望将他的骨灰坛埋在竹海中,这样他能天天晒到太阳,自己也一出门就能看到他。高望在他身边留了自己的位置,本想安葬好他就同他一起离去,但不管怎么寻死,每次都能在命悬一线时被人及时发现,抢救回来。

于是他想,可能是鸣戈不希望他早早地就去见他。

高望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

可是活得越久,他对爱人的思念就愈发不可收拾,他对看不到尽头的余生感到绝望,对没有鸣戈的日子感到痛楚。

没能在鸣戈临终时和他说出那句‘我也爱你’,成了他心中最追悔莫及的一根刺。

他开始制造和鸣戈一样的人偶,按着脑海记忆中鸣戈的脸,一寸一寸地雕琢着,一丝瑕疵都不允许,失败了一具又一具,终于,经过漫长的两年时光,他得到了一个和鸣戈完全相像的人偶。

他给人偶安上了眼睛,教会了它一切,给它讲他和鸣戈的点点滴滴,把对鸣戈的爱都倾注在它身上。

直到反噬来临那天。

被高望毫无保留的爱意浇灌,它忘记了自己是被制造出来的人偶,它以为自己是鸣戈,是高望早已死去的爱人。

它开始脱离高望的控制。

“我试了很多方法,都没有办法阻止它。它一天比一天像人,直到某一天,它身上所有属于人偶的痕迹都消失了,我听到它的心跳声,呼吸声……”

“明明是和鸣戈一样的脸,我却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它。不一样的,活人和人偶,始终都是不同的存在。”

一杯红糖水见了底,但高望的脸色并没有好起来,于是他倒了第二杯。

我问:“你身体不舒服吗?”这其实是一句废话,只要有眼睛的都知道高望身体出了毛病。

高望不以为意:“没关系,喝点红糖水就好了。”

我对此偏方嗤之以鼻。

“是鸣戈教我的,每次我不舒服,他都会倒红糖水给我喝。”

我:“……”

我决定不再提他的伤心事,问:“然后呢?”

他端着热腾腾的玻璃杯,隔着袅袅热气和我对望:“我毁了它。”

“拆了?”

高望摇摇头,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根玻璃管,玻璃管小拇指长大小,里面装着几滴蓝色的液体。

“这种药剂,人偶喝下去,会从体内瓦解它的一切,腐蚀它的零件,直到它四肢分离,再无意识。”

我盯着那小根玻璃管,愣了愣,看向一旁跳动的心脏:“可是这……”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这颗心脏没有被一同毁掉?

“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明明它是我亲手造出来的人偶,体内却长出了一颗不属于我的东西。”高望道,“心脏是它自己生出来的,谁能操控别人的心脏呢。”这句话他先前也和我说过,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什么办法都没用吗?”

“没有。”高望揉了揉眉心,看样子也很是愁恼,“我试过很多次,都没能让这颗心脏停下。碾碎,再生,它顽强得很,不知道在坚持什么。”他笑了一下,自嘲,“大概它要一直跳到我死的那一天吧。”

“……”

“这个,给你吧。”他把药剂瓶推到我手边,问,“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停了一秒,和他说起了前因后果,他听完,静了片刻,道:“你运气比较好,既然开关对它还有用,那就代表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我想起来一件事,问出了心中疑惑:“之前有一次,我没碰它,它自己就醒了过来,是为什么?”

“有了眼睛,它就会开始生出自己的意识,长出自己的心脏,知道自己的弱点。有弱点,它便会刻意去攻克,意识和身体,总有一方能赢,它会自行挣脱开关对它的控制。你能关住它一时,关不住它一世,日子一长,那小小的按钮控制它的时间也会越来越短,迟早有一天,变得彻底对它不起作用。”

我拿过那个小玻璃瓶,蓝色的液体在里面晃动着,玻璃壁上留下一层淡蓝色的薄膜。

“会很痛。”在我观察手里的东西时,他突然说了这句话。

“什么?”

“瓦解人偶的过程,它会很痛苦,会受尽折磨,会持续很长时间,你会听到它的惨叫声,哀求声,哭泣声,关节分离声,直到最后,”高望说这一切的时候很平静,却字字都让我感觉他在难过,“你能亲眼目睹它在你眼前分解,变成一堆七零八落的肢体。而在那些肢体下面,还躺着这么一颗东西,你能接受吗?”

高望拿起那颗跳动的心脏,在他掌心里,那颗心脏跳动的频率似乎更快了些。

他说的这些,应该就是当年属于他的人偶被他强行毁去时的画面吧。

我舌根发苦,不知什么滋味:“人偶还会痛吗?”

“……会的。”高望看着我,浑浊无神的眼睛里闪过一点水光,顷刻间便不见了,快的像是我的错觉。他小声道,“会很痛的。”

“我当时给它灌了很大的剂量才成功,而你身边那一只,它现在应该只是刚生出心脏不久,你还有机会,”他推着我的手指,让我攥紧了掌心里那个玻璃瓶。

高望冲我竖起一根手指,嘶哑道:“一滴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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