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是时候了。
通过“去而复返”给惊喜的士兵们做了最后的动员后, 斯拜尔便在他们毫无疑心的目送中,顺着石阶往下走去。
他走得很快,不久后就摆脱了其他仆从的耳目, 找到了之前藏在地道入口附近的行李。
——该走了。
斯拜尔满意地想着。
他大致估算过:刚放出去的消息,足够干扰追兵的注意力,也能给他争取不少时间。
奥尔伯里军的迅速反击虽然在他的意料之外, 但在原本的计划里, 这场被他在麦肯纳面前轻描淡写的出征,注定是极不顺利的。
也只有麦肯纳那种酒囊饭袋会相信他编造出来的说辞, 认为那位小公爵是个可以随便欺凌的对象。
从撺掇对方的那一刻起,他早就防备着受挫的对方回来后恼羞成怒,要调转头来对付自己了。
作为长期为麦肯纳家族维护这条密道的斯拜尔家人,他怎么可能不借用自己职权的便利, 提前做好准备?
虽然时间比他预想的早了一些, 不过……
在踏入地道前,斯拜尔最后回过身, 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这陪伴了他近四十年的场景。
他并没有犹豫太久。
在闭了闭眼后,他很快下定决心。
赶在其他人注意到他的举动前,穿着便于行动的短靴的右脚,率先踏上了干硬的土块。
他马上就能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了, 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浑身的警惕心也不由自主地卸到了最低。
一道诡异的金光,却忽然从他余光里掠过。
“唔!”
斯拜尔感觉自己的头部就像被拴着三匹骏马的沉重车厢狠狠地一下撞上, 猛地变得空白。
在陷入彻底的昏迷前,他的脑海里甚至没来得及浮现任何念头, 瞬间失去意识的躯体就已经软绵绵地倒下。
以脸朝下的姿势, 悄无声息地滚进了浅浅的地道入口。
——
“猫猫神?”
是奥利弗的声音!
光明正大地发着呆的金发神祇, 几乎是这道声音响起的瞬间,原先懵懂的金眸就一下明亮起来了。
“奥利弗。”
祂眨了眨眼,掩去眼底被抓包的心虚,假装自然地回应着。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呼唤你了。”
奥利弗意味深长地陈述着。
就在猫耳神明走神的那一小会儿,格雷戈城的护城河旁的战争已经正式打响。
夜/幕降临不久,那一张张活动桥和木质掩体就都做好了。
士兵们在福斯的全权指挥下,克服着各自的紧张情绪,跟随各自的骑士指挥官冲锋踏上充当走道的木板。
最孔武有力的那批士兵走在最前面,他们手里合力推动着的,是那面用木柴做的活动式巨大盾牌,一边呐喊着,一边沐浴在密集的箭雨里缓慢过河。
活动桥造得足够宽敞,在骑士有条不紊的指挥下,明明够四个人挤着过去的临时木桥,同一时间却只允许两个人通过——这是为了确保有足够的宽度让他们通行。
哪怕是步伐迈得比较大的那些人,也不会因为紧张或者粗心大意,就不幸地掉进湍急的河里。
实际上,在这次的战役中,奥利弗并不需要他们做太多事情:除了亲身上战场的必要锻炼外,就是让他们过河后营造足够大的声势,分担好火力。
这样就能为他等下接近城墙的行为打好掩护,确保他的安全。
还没有过河的士兵也没有闲着,除了等待上活动桥的人外,有的正操作着射石炮:巨大的石弹被射石炮抛出、重重砸上城墙后,带出一小片墙皮和石屑的声响。
以奥利弗苛刻的眼光来看,这无疑是典型的声势大、威力小。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石头在投出后,击中墙面时的力道是朝下分散的,而不像是后世的火炮那样以平直轨迹直接撞上去,达到火力集中的效果。
清楚背后原理的奥利弗,当然不会寄过多的希望在投石器上,还是决定等会儿亲身上阵。
然而即使是这样简陋的器械,对操控它的兵士要求却一点不低。
不论是石弹的材料选取、临场的打磨制造,以及具体地瞄准目标并进行效率的发射,都是具备相当技术难度的过程。
就目前的普遍认知里,石炮兵是一个比较少见,却十分重要的特定兵种。
当然,在连投石机都没有一台的莱纳城里当然是找不出来的,奥尔伯里城里倒是找到了七八位。
还有一个例外的存在。
奥利弗看着那张熟悉的稚嫩面孔,见对方操控投石器时的娴熟动作,不由得笑了笑。
是不久前才因为卓越的能力脱颖而出,石炮兵里年龄最小的简纳罗。
但要同时运作场上这四台投石机,还要有充足的人手进行轮换,光靠那区区不到十个人,显然是不能做到的。
最后依赖的,主要还是奥利弗半途得到的那批俘虏兵。
毫无疑问,他们原先全是麦肯纳伯爵的人马,还是手法熟练优秀,能被遴选出来的精英。
果然,他选择直接抢劫敌人手里现成的那些,而不是自己花时间和材料去制造那些性价比极低的攻城器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
奥利弗愉快地弯了弯眉眼。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帮他造——这点必须感谢最大赞助商格里德。
要知道,这位伯爵甚至还慷慨地帮他把货给送到半路上了,极大程度地减少了器械的损耗和运输的用时。
格里德当然不知道,那位拥有天使的美丽外貌的公爵,心里正转动着让他吐血的恶毒念头。
他这时正猥琐地挤在一名士兵的腿和那掩体背后,尽可能地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他这次的运气,实在算是不错了。
在猛然得知自己要第一个踏上木板时,他是真的被吓破了胆,当场哭喊得撕心裂肺,拼命地扭动挣扎。
但根本没有用。
活动桥刚一铺好,他就被强行拽到了上面,脚踝上的绳索才解开,就被推搡着踏出了第一步。
他甚至不如自己那批被俘虏的士兵,不被允许躲在掩体背后——而那群该下地狱的、该死的、恶魔般的城头卫兵,竟然不顾他的呐喊,真的朝着他这个领主射箭!
从来没有那么靠近过死亡过的他,才象征性地走了两步,就害怕得跪倒在地上。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或许是他之前送上的那大批祭品派上了用场,让神明给他送来了迟到的护佑;也或许是因为奥尔伯里军渡河的速度极快又准,根本没有给守军太多的反应时间;更可能是因为士兵们知道最重要的那位贵族少爷已经逃了出去,战斗的意志锐减……那群射出来的箭矢看似声势惊人,但其实是七零八落的,力道也比较弱小。
格里德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自己部下的无能感到庆幸。
“感谢哈维斯特神,求您继续保佑我,保佑我活下去吧!”
他第一次这么虔诚地祈祷着,同时努力将自己藏得更好。
经过白天的短暂观察后,城镇区域的居民们心态都保持得足够稳定,几乎是那震耳欲聋的石炮轰上城墙的瞬间,他们就像听到猫叫的老鼠一样,老老实实地缩在了自己的家里。
连他们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守军落于下风,他们的领主大人也遭到俘虏,可他们却诡异地并不感到害怕。
特别是在中午将自家刚烤好的面包卖给奥尔伯里军的那些商户,更是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真的是在战时能享受到的安逸吗?
他们通过狭窄的窗户,竭尽所能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哪怕他们心里清楚,就算真看到情况急转直下,也从来就没有什么是他们能补救。
“我听在艾恩城做生意的表哥说过,”这户人家里的男主人忽然想起什么,小声向浑身颤栗着的妻子说道:“莱纳的那位公爵领主,有着完全不像是贵族的慈悲心肠。他不仅愿意怜悯奴隶,还在没有收取任何报酬的情况下收容了奥尔伯里的流民。”
只是他刚听说时,只当做是表哥夸大的说辞,根本没想过要相信。
这世界上,哪里会有善待奴隶的贵族呢?
就连吟游诗人的诗歌最爱歌颂的,所谓最英勇正直的骑士,也只会对贵族女性彬彬有礼,对位高权重的大贵族屈膝效忠。
当手持利剑的他们对上平民女性或者女奴时,可是会换成截然不同的另一张面孔的。
骑士况且会这么做,更何况是贵族呢?那可是王国唯一的大公爵!
就算是再无知的平民,也清楚战争一旦爆发,居住在城镇区的他们往往是最不幸的。
青壮年会被领主强征入伍,派不上用场的老弱妇孺则会被无情地驱赶出城,好为持久的战争节省粮食。
要是入侵领地的敌军首领足够仁慈的话,他们会幸运地获得离开领地的允许,去附近的田野上流浪,还有一些生存的希望。
可在大多数情况下,敌军不是要防止他们走漏风声、就是担心混入间谍,是不许他们离开围城阵线的。
被困在城堡和阵线之间的平民,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饿着肚子等死。
他们在后知后觉到格雷戈遭到入侵的时候,会感到那么惊恐,就是害怕这样的结局。
“希望神能保佑我们平安无事。”
他的妻子擦着眼泪,小声祈祷着。
城镇区里类似的声音还有很多,但那些细碎的祈祷声,都无一例外地被战场中心发出的巨大声势盖了过去。
奥利弗却像是对身后的战况漠不关心,只一瞬不瞬地盯着祂看。
直到祂眼神都有些飘来飘去了,才微微笑着,饶有兴致地问:“原来你也会走神吗?”
被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盯着,金发神祇莫名感到了窘迫不安。
要是祂这时被允许露出猫耳的话,这时一定已经慢慢朝外伏下,成了紧张的飞机耳。
奥利弗,刚才说了什么?
祂不知道。
从听见心爱的小信徒(随口)说出那句“要是能抓住肯·斯拜尔的话,倒是想见一见他”的那个愿望后,祂就偷偷分了一缕神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