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区到山野, 从景点到公路,几天时间终于把北京到角角落落都探了一遍,仿佛环游了世界一般。
“我从来不知道北京这么大。”温言书回到家, 累得在床上窝了整整一天, “我这十多年在北京算是白活了。”
衡宁听不得这个,弯腰在他鼻梁上刮了一道表示惩罚:“咱们这十多年的打拼, 就是为了今天可以开开心心地玩。”
温言书被鼓舞到了, 从被窝里伸出双手:“你说得对!咱们这叫苦尽甘来!”
然后就顺着这个动作拦住衡宁的腰, 顺理成章把那家伙拖进了被子里。
但因为旅行归来实在太过疲劳, 温言书还没来得及想些什么不该想的,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自打精神状态恢复、吃了好多年的药都陆陆续续停下之后,温言书的睡眠质量好了很多, 不仅如此, 胃病、低血压低血糖、偏头痛之类的老毛病也几乎不再犯了。
清早起来, 神清气爽, 温言书看了一眼日历, 才卧槽了一句:“我们可真能打岔啊。”
温言书看了一眼他们买的塑封包装北京烤鸭, 这才想起来, 一切的开始,就是因为他们想给长辈买点北京特产,这才有了一次莫名其妙的环京旅行。
结果旅行回来,该干的事儿全都给忘了。
“那是你。”衡宁嗤笑一声, 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堆大包小包来, “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
温言书看了一眼被分得好好的特产,不由惊叹道:“你什么时候买的?太靠谱了!”
他扒拉开袋子一看, 才发现, 这些都是衡宁一路上边玩边买的——
去王府井买的烤鸭和糕点, 去京郊带的烧酒和烧饼,还有一些在故宫附近买的文玩小饰品。
闷头只顾着玩的只有温言书,衡宁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忘记出行的首要任务。
这个家伙真是靠谱,温言书突然觉得无比快乐,有个什么事都考虑得体贴周全的男朋友,真是无比幸福的美事。
他像模像样地站在一旁看衡宁点东西——这是给姑姑的,那个是给伯伯的,还有张叔李伯王嬢嬢,都是以前帮助过衡宁的亲戚朋友。
温言书一边听着一边点头附和,他向来主张衡宁知恩图报,以前帮忙度过难关的,过年都得回去看看,但直到他清点完,还剩一袋伴手礼没有归宿。
衡宁的声音戛然而止,温言书也抬起头——他明白过来了什么,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似乎都不太清楚该怎么开口。
这一份是留给温言书母亲的。
自打考上大学以来,这么多年,温言书没有找过她一次,只是定时往她的银行卡里打不小的一笔赡养费,便不再有任何联系了。
果然,那人沉默起来,低着头,盯着那一袋看了半天,原本脸上开心的表情也逐渐凝固起来。
“我是买着以防万一的。”衡宁试探道,“你要是不想,就留着给咱自己。”
温言书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抬眼时,情绪有些许的波动。
好半天,他才小声地问衡宁:“你怪她吗?”
衡宁愣了愣,下意识道:“我有什么好怪她的?”
“因为……”温言书似乎有些急迫地想辩解,却半天没有想到合适的理由,“就是因为她,所以后来你才……”
衡宁知道温言书心里一直是在埋怨她的——他似乎一直把悲剧的发生和母亲的苛责划等号,这么多年,始终都没有迈过心里这道坎。
但衡宁不想牵扯那么多恩怨,只开玩笑道:“那你或许更应该怪我妈不该把我生出来。”
温言书瞪了他一眼,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又憋了回去。
衡宁笑了笑,坐到他对面,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因为自己的原因,怪她对你过分严格、怪她给你精神折磨、怪她害你受欺负,我会支持你不原谅她,因为她确实没有给你一个好的少年时代。”
“但你不要因为我而恨她。”衡宁说,“你这样想,会让我觉得你也在一直怪你自己,我不希望这样。”
因为温言书母亲的严苛,所以温言书的性格软弱,正因为温言书被欺负,衡宁才会挥下一刀葬送青春。
这条因果链上的每个人明明都不是悲剧的根本原因,温言书却困在上面,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真正的元凶是校园暴力。”衡宁说,“除此之外,我不会怪任何一个人了。”
温言书看着他浅褐色的眼睛,鼻子突然一酸,便伸手抱住他的腰,埋进他的臂弯里。
他听不得衡宁说这些,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不敢去想,这么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却被迫在阴暗的监牢里度过最美好的青春。
“不说了……”温言书埋在他臂弯里,闷闷道,“我会回去看她,但不代表我原谅她了,知道吗?”
衡宁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哄道:“好好,知道了。你有权利生她的气。”
温言书蹭了蹭他,不撒手了。
衡宁的靠谱是真的靠谱,在温言书还在磨磨蹭蹭的时候,他已经买好了机票、收拾好了行李、做好了成熟的时间计划。
执行力强得可怕,温言书想到曾经的衡宁——比起那时候,现在的衡宁又成熟了许多,不再要求别人一起恪守计划,也没有那么强的压迫感了。
完全把自己交给衡宁之后,温言书则开始四处打听伙伴们的下落。
温言书说:“佟佟和Joey刚从巴厘岛回来!我们回渝市应该能碰上他们!”
相比起温言书那般热爱聚会社交,衡宁相对内向些,更喜欢和温言书独处的时光,但看过这人以前抑郁时期的样子,他便想着,只要他开心,怎么都好。
飞回去的路上,温言书又一阵紧张,他们首站就要去见衡宁家的长辈们,如果出柜失败,那意味着这一家人可能过不好这个年了。
“发现情况不妙,我们就赶紧撤!”温言书在飞机上张牙舞爪跟衡宁笔画着,“我不想因为出柜失败上了明天的社会新闻!”
衡宁一路听着他叽里呱啦,一遍是是是好好好地安抚着,等出了机场,这人居然出乎意料地自己冷静了下来。
按照他的解释,是因为刚刚坐飞机,心都悬在天上,现在下飞机了,心也就平稳落地了。
一段时间不见,渝市又繁华了些许,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直奔衡宁姑姑家,抵达之前还特意打了个电话给姑姑预告。
衡宁:“喂?嬢嬢?我马上就到,带了个人跟我一起啊……哎先不说,等下见到了再讲。”
温言书一听,刚刚落地的心又悬起来了:“你姑姑……?”
“她问我是不是带对象回来了。”衡宁说,“我怕直接说是,让她有错误的心理预期,不如直接先斩后奏吧。”
温言书便更加觉得自己的到来,对姑姑来说是个巨大的惊吓了。
他们下了出租车,又七歪八扭走着渝市特色山路,终于到了一处干净整洁的小区门前。
衡宁富裕之后,帮姑姑在这里置了一套低层的小公寓,也算是报答当年卖房子帮父亲看病的恩情了。
门和温言书的心是一起叩响的,他隐约听到里面的嘈杂,这才后知后觉——卧槽,里面可能不止姑姑一个人啊!
果然一开门,就听见嗡嗡的人声,七大姑八大姨几乎都要凑齐了。
姑姑喊道:“幺幺喔!带啷个回来啦?”
衡宁先把礼物送进去,接着伸手把温言书捞进来。
温言书刚一站定,四周就冒出来一双双眼睛,盯着他看。
比直播采访恐怖一万倍。
他吱唔了一句:“嬢嬢好……大家好……我是……”
他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你就是衡宁的朋友喔!”大伯一看这水灵的小伙,乐呵呵搬来板凳给他坐,“真好喔,出来打拼还有人陪着。”
温言书就更加尴尬了。
衡宁似乎也有点窘迫,低头清了清嗓子,还是很快地找回了状态:
“他叫温言书,说这个名字你们应该知道。”
温言书一听这话,突然害怕起来——当初衡宁案子的事情,他家里人那么关心,自然也知道他这个重要当事人的存在。
他们会埋怨自己吗?会不会觉得自己害了衡宁?抑或是……
“喔!是这个小崽儿喔!”姑姑第一个反应过来,然后对着衡宁说,“你爸爸生病那会,他很费神喔。”
温言书愣了一下,看着姑姑——好想跟他想得不太一样。
“哦哦哦!”大家似乎都想起来了,“那时候还在你爸爸床头写作业咧!又是贴钱又是帮忙照顾的,好娃娃哦。”
他说的是事实,家人们说得也是实话——自己确实影响了他们一家的生活,却也在衡宁入狱后,尽心尽力照顾他的父亲。
那段时间,温言书根本看不下去书,每天放学就去衡宁爸爸身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自家母亲也怀着歉意,一直帮着贴他的医药费。
他只看到了灰色的一面,而衡宁的家人却永远只记着他的好。
衡宁的话也就暂时点到此,没有继续一口气说出两人更深的关系来,温言书悄悄松了一口气,没有那么紧张了。
他以为衡宁还是打算瞒着,却发现这人有意无意在长辈面前展现两个人的亲密——
时不时把他往自己身边揽,又偶尔牵一牵他的手指,吃饭的时候不停帮他夹菜,看向他的眼神也大胆而直白。
这一系列清晰的小动作,似乎是在逐步彰显两人的关系,让他们在缓冲中接受现实。
暗潮涌动的饭局结束,大家看他们的眼光似乎都有些不同了,有的带着无法理解的揣摩,更多的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但无论大家心里怎么猜,都因为衡宁没有直接坦白,而没有一个人敢提出来。
吃完饭,他们陪着长辈们闲聊,一直等家里亲戚都快走光了,姑姑才有些慌张地把衡宁拉到房间问话。
姑姑:“他……?”
“就是您想得那样。”衡宁道,“我跟他高中就好上了。”
和他料想的一样,姑姑睁大了眼睛,半天没敢说出一句话来。
“嬢嬢,他帮了我很多,不只是爸爸的事情。”衡宁说,“我后来回去读书、案子能有好结果,都是他的功劳。”
“他真的很好,没有几个人能像他一样,愿意耐心等我十年的。”
一直等到衡宁从房间出来,温言书还紧绷着表情,在门外如罚站一般惶恐。
衡宁没跟他通报结果,扒拉着他的手跟姑姑道别,直到走到楼下,温言书才敢呼吸:
“你姑姑……这么说?”
衡宁先是绷着表情,直到看见温言书的眼底爬满了绝望,这才笑起来,不再逗他了:
“我姑姑让你以后每年过年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