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合他心意, 却又让他平生第一次生出一丝真切的恨意的人。
当应缺说出那番话后,剧烈的心动和想要答应的迫切让他明白,他不想拒绝。
一点也不想。
他声音沉沉, 如沉雾冷月, “应缺……”
然而刚开了个头,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应缺是个什么样的人,池眷青早就知道。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在乎他人意愿,不考虑给他人带来的后果, 只愿意享受当下。
这样的他, 能做出这种事来, 半点也不稀奇。
“你不乖。”
他低沉的声音轻轻传入应缺耳中。
“我很乖。”应缺趴在池眷青后背,将自己的重量都压在池眷青身上,就好像将自己整个人, 都给了池眷青。
“我都没有告诉别人。”
“这样的我, 只属于你,你不喜欢吗?”
池眷青微微侧头:“如果拥有一个神经病限定版的你算是好事的话,那我的运气也不会差到和你结婚了。”
应缺被池眷青这句真话逗笑了。
可是怎么办,他就是和他结婚了。
“不要拒绝我啊青青,如果你拒绝我, 那我会去喜欢别人,我的每一份喜悦和快乐都会是因别人而起, 从此我的一切都是为了另一个人, 和你再无关系,这样, 你能接受吗?”
不能。
池眷青沉默着,在黑暗中僵持, 仿佛是在等待什么转机。
然而又哪里来的转机,他自己打心底里,就无法拒绝应缺的诱惑。
情蛊这种东西,在数百年前就是害人的玩意儿,只是人类的奇思妙想将它开发出了别的用途,终归也不是什么正道。
只有应缺,连情蛊这种东西,都能被他拿来当作达到目的的工具,对别人而言避之不及的东西,在他这里却大受好评。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不在乎身体上的痛苦,甚至不在乎这样的自己会不会给池眷青带来伤害,他只有快乐,从不知真正的心痛是什么滋味。
应缺只想在拥有的时间里尽情享受爱情,哪怕是明天再也醒不过来他也不会在意,是的,他将它称之为爱情。
池眷青收藏过许多东西,他们大多都有着属于它们的故事,但那些故事都和他无关。
只有应缺,他说要在自己身上写上他的姓名。
从此只和他一个人有关,被他一个人拥有,为他而生,因他而死,任他摆弄,给予他无限乐趣。
成为他唯一的私藏品。
可应缺实在太可恶了。
他将一份处处合他心意的礼物送给他,不仅不保证后续保质期,甚至还要在最后亲自将它夺走,不,是要池眷青亲手将这份礼物摧毁。
他因他而欢喜,因他而燃烧,甚至因他而死。
应缺要他亲手杀了他。
他只想在活着的时候享受和池眷青在一起时的快乐,却从未考虑在他死后,池眷青又将如何。
他的余生都将背负着爱人的生命,承受着这份罪恶感和恨意。
应缺将自己献祭给神明,让神明下凡,赐他一世欢喜。
却不考虑沾染了爱人鲜血的神明是否还能回去。
什么礼物,分明是骗局,是应缺想要空手套白狼的骗局。
可恨的是,即便明知道是骗局,池眷青也甘愿被诱惑入局,不想逃离。
*
应缺又在私立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期间来找他的人不少,很多都旁敲侧击想要知道应缺突然生病住院是什么情况,在别人面前,应缺是惯会装的。
遇到这种时候,就会笑着轻轻带过:“老毛病了,近几年工作太忙,没怎么顾着身体,这回算是吃到教训了,多亏了眷青,一直辛苦照顾我,能和他结婚真是我天大的幸运。”
在外人面前,他从来不吝啬于夸池眷青,或者说,每见一个来看他的人,他都要炫耀一下他有个这么好,这么好的老婆。
然后所有人都会在心里骂他有病,因为这家伙昏迷前还刚收购了池家,难道应缺是想把老婆娘家抢过来,让人家没有思家之苦吗?
哦,听说后来这家伙还要把池家送给池眷青,似乎还真符合上诉所说,所以更有病了好不好。
也不乏有人劝池眷青不要和神经病在一起,比如池眷青的家人朋友,甚至是不熟的应璋,也委婉提过应缺不是什么好人。
好像所有人都不愿意他和应缺在一起。
池眷青一方面承认他们说的对,应缺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合格的伴侣,正常人都不会想要和对方在一起。
这也是池眷青之前的想法和做法,可无论再怎么像,他终归也和普遍的正常人有着些许不同。
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想,所有人都不喜欢应缺,觉得他有病,劝人远离,这样,应缺不就属于他一个人了吗?
这样的想法并不符合普通人的思维,也是以前的池眷青会避免的,现在却理直气壮地这么想。
他到底还是受了应缺的诱惑,忍不住想要将对方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在遇到应缺之前,他都以为自己克制得很好,连和他相处最多,最了解的家人都没发现,却没想到和应缺在一起不到一年,就被对方窥破,并屡屡破功。
半个月后,在医生们的再三检查下,应缺情况已经稍稍稳定下来,但身体的衰竭不可逆,且仍在继续,医生们都建议应缺继续住在医院,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处理。
可应缺坚持出院,理由是他很忙很多事都在等他处理。
背过医生却偷偷和池眷青说:“医院虽好,可家里更爽啊,还有那么多钱等着我花呢。”
池眷青:“……所以你出去就是为了花钱?”
应缺笑意盈盈看着他:“当然还有你啊,青青,从你离家出走来算,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亲近了,难道你不想我吗?”
池眷青:“……”你还不如为了花钱。
可应缺就是这样的人,喜欢什么就追求讨要,这份坦荡直白,也独属于池眷青。
怎么会有这么让他喜欢又让他憎恨的人,越是喜欢,就越是憎恨。
出院当天,回到应家祖宅的池眷青接到了池凌萱的电话,看得出来,她连一天都不想池眷青在应家待。
“什么时候回家?爸妈早就回家了,就差你了。”
池眷青没说话,沉默的氛围似乎通过电话也传递给了对面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池眷青才开口:“姐,找个时间签一下合同吧。”
“我把股份还给你……”
话还没说完,池凌萱就挂了电话,她担心自己忍不住在电话里对弟弟爆粗口。
混账东西!执迷不悟!
挂断电话的池眷青抬头就看见应缺站在他面前,无辜地看着他。
装什么无辜,要不是你,我姐能挂我电话吗?
“青青,姐姐脾气真的好大,上次我和她在路上,她还骂我,是不是更年期到了?不过虽然她骂我,但我还是不计前嫌地救了她,我是不是很棒?”应缺茶茶地说。
池眷青放弃了。
行吧,虽然这人有病,但、但偶尔也算是个好人……吧?
符合大众对人的基础要求。
要求再多就奢侈了。
池凌萱最后并没有接受池眷青的赠予,想到这些都是从谁那里得到的,她甚至对拿回公司都想拒绝。
她把应缺买股份的钱给了池眷青,在法律上算是将股份又买了回来。
最后除了池眷青多了一大笔钱,其他似乎什么也没变,但池家因为应缺这一系列骚操作,股价一跌再跌,被应缺收购后倒是涨了些,如果现在的持有人仍然是应缺,以应家的身份地位,这些亏损很快就能补上,现在回到了池家手里,损失只能自己承担了。
“警方那边来了消息,姓黄的找到了,听说他刚出国就被骗去了黑工厂,转去国外账户的钱还没来得及享受,自己就差点先丢了半条命,他想用钱赎身,根本没人听他的话,被压着做苦力,半个月瘦得皮包骨,警察再去晚点,他就要被送去处理了。”
“还是他自己千辛万苦报的警,听说回国的时候痛哭流涕,说愿意一辈子都在国内的监狱踩缝纫机,再也不跑了。”
池眷青嘴角抽了抽,莫名觉得这种戏剧化的发展有种熟悉的风格。
“反正钱追回来了,后续再难也能慢慢解决。”说完,池凌萱还是没忍住怒骂一声,“闹的什么玩意儿!”
临走之前,池凌萱最后问了池眷青一句:“你真的确定要和那个神经病纠缠?”
很好,现在就算当着池眷青的面,池凌萱也不愿意维持一下表面和平了。
池眷青迟疑了一下道:“其实,他不发病的时候还是挺好的。”
池凌萱看着他摇了摇头:“你没救了。”
“过不下去就回家吧。”
最后,她也只有这句话能对池眷青说。
回到家,应缺就屁颠屁颠凑了上来:“青青,姐姐没有怪我吧?我真的只是和他们开个玩笑。”
他一副警惕池凌萱在池眷青面前说他坏话的模样,看着好笑。
池眷青反问:“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这可不像你。”
应缺理直气壮:“别人当然不用在意,但你又不是别人。”
池眷青也不去管这话里的真假,突然提起了别的,“黄总回来了。”
应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去问问厨房晚上吃什么。”
池眷青将人抓住:“跑什么?我又没说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池眷青笑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应缺别开视线。
“我姐今天叫我回家。”
“她怎么这么坏啊,谁好人家的姐姐让人家夫妻分居的?她是想破坏我们夫妻感情,青青你不会中计吧?”应缺转头目光直直看着他。
池眷青:“我拒绝了。”
应缺一秒乖巧微笑。
池眷青上前,倾身将应缺卡在自己和沙发靠背之间,让他退无可退。
伸手用指腹在应缺微微勾起的唇角点了点,目光仿佛回到了从前在一起时的温和平静。
“应缺。”
“你说把你的余生交给我,那你知道自己的余生还剩下多久?”
“你想过你用燃烧生命喜欢我,在我心里有多重的分量,会留下多深的伤痕吗?”
“想过你余生耗尽后,我怎么填补那份丢失的礼物吗?”
应缺转了转眼珠。
池眷青拍了拍他的脸,“想不出来,就慢慢想。”
“我们打个赌吧,要是你想不出办法,那我也在你心上掏个窟窿,这样,就算你还给我了。”
池眷青莞尔,连目光都温柔似水,看不出半点锋芒,他一直都是如此,即便是说着见血的话,也是温柔的。
应缺却感觉到了被春风刮骨的寒冷。
那是春风唯一的一丝恨意,恨他的无情和残忍。
应缺的交易,池眷青愿意奉陪。
他可以付出背负爱人生命,余生都摆脱不掉罪恶感的代价,陪应缺玩这场游戏,可他也不会让应缺全身而退,即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宁。
没有人能招惹了他,还能轻易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