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年关, 应缺都在养病中度过,王爷王妃曾多次来看他,王府更是闭门谢客。
王府上下一派肃然。
眼见应缺日益衰败, 并非无人想趁着众人心神皆系于应缺身上时对久久下手, 借此机会奋力一搏。
然而不知为何,任凭他们有任何动作,却最终都能功亏一篑。
久久仿佛自有神明护佑,遇到危机会提前预警。
被喂了药的奶娘、被换了荷包的丫鬟、有问题的玩具等等……还未近他的身,他便开始哭闹不止。
一次意外, 两次巧合, 三次便是久久本就是世子诚心求来, 上天不忍见他无后,方才派座下金童前去投胎,自幼便有神灵庇佑。
王府抓出不少有问题的人, 王妃毫不留情, 全部交给衙门法办。
至于那些幕后主使,也一个也未曾放过。
四公子看着平日里最安安分分的七弟被抓时,脸色都白了。
躲回屋中方才长松口气。
“公子,您喝杯茶定定神。”
四公子看也未看,一口将其饮下, 片刻后,方才稍稍缓过神来。
抬头望着眼前的大丫鬟, 庆幸地将人抱在怀中, “幸好……幸好本公子听了你的建议,没有贸然出手……”否则今日要被带走的可就不止那两个了。
“是公子自有远见, 奴婢不过是说了公子所想。”丫鬟柔柔笑道。
四公子面色微赧,到底没说他差点便琢磨着动手了, 还是其他人不仅没成功,还被查出来的事将他吓了回去。
如今见着其他人的下场,四公子算是彻底打消此事。
没有世子之位就没有吧,至少还能有个王府公子的身份,将来当真分家,多少也能分得些财产,比深陷牢狱之灾强过不知多少。
三公子将写坏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燃烧的火光映入眼中,从热烈到寂灭,一如之前的野望。
片刻后,他唤来心腹,“之前二皇子的人可还联络得上?”
心腹点头,“二皇子说,只要公子愿意,可随时派人告知。”
三公子虽看不上二皇子出身卑微,生母不过一舞姬,却也不得不承认,其人在众位皇子中已然算鹤立鸡群,至少这礼贤下士的姿态做得十足。
虽无世子之位,但从前王爷对他的培养却并非作假,世子将死,便是应久做了世孙,等他长大成人也还有十余年,而这十余年,他完全可以将王府人脉经营成自己的人脉,不信他还比不过一个小崽子。
本无人拿这等事打扰应缺养病,然而应缺到底多少分了一分心思在久久身上,便是他人不提,他也会主动询问对方近况。
既然是应缺主动询问,那下人自然无隐瞒之理,遂将前因后果一应禀报。
应缺听完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事情已经解决,除去这句我知道了,应缺也无话可说。
只私下无人时会暗自心想,莫非是那家伙当真有几分身份与神通?
可若当真有,又何至于沦落到做童工?
爹娘都死了?
“咳、咳……”
崔拂衣进来时,便听见这声轻咳,心中打算一时又有些迟疑。
为应缺倒了杯温水,扶着应缺喝下。
“夫君许久未见久久,想来心中也甚是想念,夫君先养着身子,今日我便带久久来见你。”
照理说,应缺如今风寒已好,已经无需那般谨慎,然而大约是担心他们父子连身体素质、生病情况都如此相似,府中人始终有意隔开二人。
应缺对此不置可否,如今尚且忧心他与久久还是好事,若是有朝一日不对他们保持距离,那才要担心。
如今,那一日终是来了吗?
午时过后,用过午膳,应缺难得清醒又空闲,便坐起身在轮椅上多坐片刻。
崔拂衣见他精神尚好,便俯身凑近,低声询问:“夫君可是要见久久了?”
应缺微微倚靠他身侧,抬眸淡问:“我还能见他?”
崔拂衣心头微恸,面上容色却未改变分毫,只声音微哑,“……当然,夫君是他的父亲,想见自然能见?”
应缺唇角微弯,“既如此,那便见见,我也想他了……”
应缺本以为崔拂衣会将久久送来,却不曾想,来是来了,却未曾进屋,而是将窗户推开,他与久久,被窗户分开两边,一人在屋内,一人在屋外。
久久显然也刚吃饱喝足,神采奕奕,精神满满,浑身穿着厚棉衣,外罩小红袄,襁褓也是符合年节气息的红色,虎头帽上的小老虎有着珍珠绣的眼睛,看着华贵又漂亮。
瞧见应缺,他先愣了愣,随即似是认出了他,睁大眼睛不安分起来。
先是指着应缺咿咿呀呀许久,却未见他人有所动静,便不甘心地挣扎起来,小胳膊伸长,尚且无力的小身子微向前倾,言行无不表示内心想法。
想去应缺那里。
他自出生后,便与应缺崔拂衣同睡一床,其中又以应缺缠绵病榻,与他同处最多,他自是认得应缺,也最亲近应缺的。
之前未曾见到便也罢了,如今见到了,便是如何也不肯离开。
应缺望着他,忽而笑了。
本当不孝子养的,却未想到不孝子也有这般孝顺时,也不知等去了新世界,这份孝顺是否还在。
“世子妃,小公子还小,受不得冷。”
乳娘犹豫提醒。
她本不想说这扫兴之言,然而若是小公子有什么事,世子世子妃无事,他们这等下人却不尽然。
小公子这般好带,他们也不愿随便失了这活计。
崔拂衣也不忍再看,便点头应下。
乳娘微松口气,事情就此定下。
然而她要抱孩子回去,当事人却不同意。
眼见自己非但未曾如愿,还要被人强行带走,久久顿时使出了近日学来的一门功夫,有了它,他近日以来无往不利。
只见他张大嘴,酝酿半晌,下一刻,哭嚎之声响彻整院,惊得院中下人一个激灵,纷纷提着心望向主屋方向,好似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平时里始终乖巧可爱的小公子哭得这般凄厉。
崔拂衣眉心微蹙,睁眼开口,却听应缺轻笑一声低声道:“抱他进来……”
“夫君……”崔拂衣尚有迟疑。
应缺却默然片刻,沉声道:“左右我风寒已好,剩下的……”
不知是因为无力,又或是其他,应缺此言还未说完,也未有机会说完,崔拂衣已然转身去往屋外。
应缺见他行至乳娘身旁,听见他与乳娘说:“是我强行如此,若真有事也是我担着,与你们无关……”
不多时,久久顺利进屋。
崔拂衣抱着他,快步来到应缺身边,对他莞尔一笑道:“夫君,我们带久久来了。”
他便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里,眉眼微弯,浅浅含笑,便让人如沐春风,恍若瞧见世间最美的盛景。
应缺望着他,见他微微侧过身去,假装未瞧见那顺着眼角落下的一行水迹。
久久已然到了应缺怀中,不过是崔拂衣抱着,任由他软脚轻踩在应缺身上。
应缺手中向上,垫在腿上,微微承托,感受着对方歪七扭八地踩来踩去,不知怎的,心中竟也似这踩脚一般,柔软无比。
他微微弯唇,轻咳两声,方才低低应道:“嗯……”
浑身始终无力,却仍锁不住他的心。
他忽然,很想……很想……
很想抱一抱他们。
也不做什么,只抱一抱便足以。
如此,久久便留了下来,王妃似曾与崔拂衣提过,却不知崔拂衣回了什么,王妃也未能阻止,便这般默认放任下来。
初时,丫鬟们也战战兢兢,然而见久久并未生病,应缺也未被打扰睡眠后,便也定下心来。
当应缺再次被久久用脚丫子蹬醒时,不由长叹口气。
抬眸一扫却只见小东西一脸懵懂好奇与开心,似乎将每日唤醒活动当成了亲子游戏。
“夫人,未能教养他成人,乃我此生之憾……”不能报仇,便宜他了。
崔拂衣忍俊不禁,倾身轻轻一吻,“若是夫君觉得遗憾,便好生将自己养好,如此,或许便可不遗憾了。”
应缺微微抿唇,“罢了……夫人总会替我教育,夫人做了,便是我做了……”
崔拂衣也敛了笑意。
垂眸凝望,目光深深,“只怕我与夫君不同,不懂规劝,只会纵容。”
应缺始终未再睁眼,屋中寂静无声。
崔拂衣别过头去,只觉喉间微堵。
窗外一夜寒雨,如泣如诉。
泣那离别苦,诉那相思愁。
还未离别,便尝苦楚,不应相思,却染忧愁,唯有冬尽春来时,风景如旧。
惊蛰起,万物生,春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