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纷纷, 冬日寒寂,却散不去百姓家家户户的热闹欢景。
年节已至,宫中尤为热闹, 素来怕麻烦不喜欢在朝堂之外见到朝臣百官的应缺, 今年难得在宫中举行宴会,请京城勋贵朝廷官员及其亲属们参加。
当然,以往对外给出的理由是应缺体贴臣子,不愿意打扰他们与家人过年。
今年破例,大约还是因为刚刚天下一统, 百年功绩, 理应与朝臣们庆祝一番。
这都是除应缺外其他人的想法。
应缺上下嘴皮子一碰, 便平白给盛湘音增添了不少工作量。
盛湘音看着应缺整日悠闲,就差没有提着杆子去湖边钓鱼,提前过上老年生活, 冷笑一声, 第二天,宫中便传出消息,皇后病了。
国舅进宫探望,见过一面后离开,对外宣称皇后身子欠安, 近日宫务繁忙,又加之天寒地冻, 一不小心, 便染上风寒,来势汹汹, 无力处理宫务,不久后的宫宴只怕都要缺席。
国舅爷亲口说的话, 众人自是相信,只是少不得要感慨一句,宫中只有一位皇后,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不提子嗣,便是为了有人打理宫中事务,皇帝应该多纳几位嫔妃才是。
只是他们也不傻,这种话当然不会当着国舅爷的面说,这可是皇后娘家人。
只是国舅依然从别处听了这些话,看着自宫中某人殷切送来的告状信,盛湘君回了一句:你忙完了?
之后再没收到应缺的信。
宫中,应缺日子着实有些不好过,虽然有后宫内官处理,但应缺每天依然有干不完的活,原本他应当还有三个帮手,然而三个便宜闺女忙的忙,不在宫中的不在宫中,应缺愣是抓不到一个壮丁。
也不知是盛湘音时机挑得好,还是早有预谋。
“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应缺躺在床上跟久久吐槽。
久久:“人家也没说不是。”
应缺:“他不在,想好你该站哪边。”
久久:“咳咳……想想别的,至少他晚上不来睡你,减少了一项你的体力劳动项目,也不算绝情。”
应缺:“……你这是夸他还是损我?”
久久愉快地转着圈想:为什么非要选一个呢,不能两个都是吗?
总之,盛湘君走后,应缺才总算后悔起来,当初就不该一拍脑袋决定要在宫里宴请百官。
“就该让他们自带饮食进宫。”应缺甚至已经决定今后实行这种措施。
久久:“……”自、自助餐?
狗爹是真不怕被人说他抠门刻薄啊,真要是这么干,肯定会作为笑柄传遍天下,甚至还会流传青史。
当然,最重要的是肯定会被阿爹揍,毕竟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应缺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还有盛湘音的。
或许,这也是盛湘音时常为应缺遮掩的原因,应缺都这样了,那喜欢应缺的他,在别人眼中又是什么?
盛湘君心软是真心软,狠心时也是真狠心,之后半月,愣是没进宫一次,应缺也忙得没功夫出宫,因此,直到宫宴当天,两人才在宴会上见面。
对上应缺幽怨的眼神,盛湘君不为所动,专心和身边人吃菜喝酒。
他长时间在宫中做皇后,作为国舅的盛湘君便很少出现,给众人的印象便是深居简出,体弱多病。
难得露面,大家自然要趁此机会套套近乎,联络感情。
整场宴会,总有人找盛湘君敬酒聊天,应缺便是想要找对方说话都没机会。
只能眼睁睁看着盛湘君与别人言笑晏晏,吸引着宫宴上无数公子姑娘们的目光。
应缺终于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心里的后悔总算稍微深了那么一点。
他给人家抛媚眼,人家根本不搭理自己。
好不容易宴会收尾,应缺退场,没过多久,便有宫人悄然凑到他面前传话,“国舅爷,皇后娘娘病中思亲,请您去后宫一叙。”
体贴的皇帝为了不打扰百官与亲人团聚,将宫宴定在中午举行,此时天色尚早,进后宫见皇后一面也并非不行。
前提是真的有皇后在后宫。
作为皇后本人,盛湘君自然知道这话的真假。
“知道了,稍候便去。”
传话的宫人退下,盛湘君整理整理衣衫,这才起身离席。
自举办宫宴的庆阳宫到后宫,需经过御花园,盛湘君打发了领路的宫人,独自走到御花园僻静处,便有一只手伸出,飞快将路过的他捞进了假山缝中。
“国舅爷可莫要出声,若是被他人听见你竟趁着皇后病中私会朕,想想史书上会如何写你。”
二人贴得极近,呼吸打在耳畔,盛湘君看不见应缺的脸,却能听见他悠悠语气中的戏谑笑意。
盛湘君面不改色,冷笑嘲讽道:“陛下就这么迫不及待?饥不择食?连皇后的兄长都不放过?将皇后置于何地?”
应缺拉长了语调,声音里毫不心虚,“朕自然……将她与国舅等同。”
盛湘君微微后仰拉开距离,捏住应缺的下巴,目光虚虚落在应缺唇上,低低轻嗤一声,对着那张被酒液晕染过的唇咬了上去,含混的声音吞没在唇齿间,却仍传入应缺耳中:“不知羞耻……”
应缺却再没了回嘴的机会,只能将心中的情绪借着这个吻尽情发泄出来,他们吻得昏天黑地,忘情忘我,周遭的一切都被抛诸脑后,唯有水声与偶然撞到假山的闷哼声因为声源极近,而环绕周身,犹在耳畔。
“三哥,该走这边,你走错了。”
远处忽然传来声音,仿佛利箭瞬间射中盛湘君的腰,让他浑身一软,倒在应缺怀里。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如周身的假山般,僵硬在原地。
这混蛋竟然没让人把守在附近,阻止他人靠近?!
方才的情动旖旎尽数散去,盛湘君的手拧上应缺的腰,后者疼得龇牙咧嘴也没敢痛呼出声。
他只能用嘴型和眼神向盛湘君表示:让人把守了,岂不是向那些侍卫宣告他要做点见不得人的事?还指不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盛湘君:所以现在被别人撞见就很好了吗?!
两人都不敢出声,吵也吵不尽兴,不如安安静静等人走。
然而那路过之人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走累了,竟走着走着停了下来。
老三:“小八,我怎么瞧着有八个你?晃得我眼睛晕。”
小八见老三坐了下来,室外的寒气正好醒酒,干脆也跟着坐下歇会儿。
“这酒是真好,我才喝了半壶,就有些醉了,皇宫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小八舔了舔唇感慨道。
老三一听也来了兴致,“谁说不是呢,那酒那肉,叫一个漂亮!若非是在宫里,咱们怕是这辈子都吃不着。”
小八满脸憧憬和感动,“大哥真厉害,说要带咱们吃肉,还真的一直带咱们吃肉,一吃就是这么多年,从不嫌弃咱们没用。”
这些年过去,那几个兄弟中,有混的好的,也有混的差的,但无论如何,应缺都一视同仁。
混的好的还好,小八作为混得最差的,感触最深。
他只是个末流武官,本没资格参加这样规模的宫宴,若非是应缺始终践行当年承诺,他根本不会收到邀请。
“大哥是这个!”老三竖起大拇指,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非应缺莫属,毕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一夜从乞丐变成王孙公子,并且带着兄弟们一起飞升。
酒精激发了人的心绪,让两人比平时松懈且话唠,说了些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话。
“我现在还记得当初大哥生、生病,连我们省下来的馒头都……都不舍得吃,那时候他说他要去河边,我还以为……他是要去、投……投河自尽……”老三回想当年情景,一时唏嘘。
“结果大哥回来的时候不仅拿回了吃的,还有银、银子!”小八也跟着忆往昔,“那天用银子买……买的肉包子,可香可香了……”说着还呲溜了下口水,然而喝酒口干,嘴里没啥口水。
“是啊……说起来,那、那银子还是大、大嫂给的,大哥大嫂都是……都是好人啊!”老三抱着小八,中年汉子硬是感动得热泪盈眶,让人一言难尽。
“就是可惜,可惜咱们不、不能暴露……大哥的真正身份,不好当面感谢大嫂……不能告诉他,咱们当年还是因为他施粥才、才活下来……才有今天……”
兄弟二人抱在一起感慨万分,冷风一吹,人也清醒几分,他们还记得不能暴露应缺的身份,因此一直都是喊的大哥大嫂,且没说具体时间地点和人,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听,因而也没那么多顾忌。
便是真被人听见,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
当然,除了当事人。
老三忽然八卦地问:“你说当年大哥是不是碰瓷的时候,一眼就看中大嫂了?不然当初为什么精准抓着大嫂骗,还故意住进大嫂的房子,引大嫂上钩?”
小八斩钉截铁,“那肯定啊!要不然以大哥的性子,怎么可能花费那么多精力!”
“大嫂真惨,不仅被大哥碰瓷盯上,还设计谋娶,因为大哥,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没有,就这,还有人想要大哥纳妾,他们根本不知道大嫂付出了什么。”
“对,不能让大哥纳妾!”小八站起身,拉着老三也起身,“走,咱们去盯着,可不能让别人钻了空子。”
两人快步离开,回到宴会现场,独留下寒寂风霜,竟比两人来之前还要冷上许多。
假山缝里,寂静无声,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跟着冬日一同死寂,听不见半点动静。
梅树枝上的喜鹊传来清脆嘹亮的叫声,仿佛一把利剑,劈开眼前的画幕,惊醒这场默剧。
方才应缺将盛湘君抱得有多紧,此时就有多后悔,方才觉得这狭小的夹缝好藏人,还让人难以退去,这会儿就觉得这夹缝过于狭窄,窄得连跑路的余地都没有。
应缺不着痕迹地松开揽住盛湘君腰间的手,后背蹭着假山,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试图从这缝隙中挤出去。
渐渐的,他看见了曙光,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腰间忽然被人用力一楼,前方用力将他往后一压,应缺已经退无可退,这不过只能将他死死钉在假山上,咯得后背发疼。
脖子被人用力箍住,那只手如覆霜染雪,冰凉刺骨。
“我亲爱的陛下。”
“说说,什么叫碰瓷?”
“又是什么时候的施粥?”
“还有谁是大哥?谁的大哥?”
“你、到、底、是、谁!”
盛湘音这辈子就吃过一次被碰瓷的亏,当听到那句碰瓷的时候,他就下意识想到了十多年前他马车前躺了个重病的乞丐。
虽然直觉这种东西很莫名其妙,但它就是莫名其妙得让人相信。
直觉告诉他,应缺就是那个乞丐,所以,如果应缺是乞丐,那他又是如何成了赵王义子?
对方早就盯上他了,不对,盛湘音本就知道应缺是故意勾引他。
盛湘君脑中一片混乱,一时觉得应缺骗了自己,一时又觉得对方没骗,他本来就心知肚明。
混乱的大脑让他手下力道没了轻重。
应缺抓住他的手,“冷静、冷静点……我说,你问什么我都说!”
盛湘君:“乞丐是不是你?”
应缺:“是……”
盛湘君:“你还骗我说你是赵王义子!”
应缺:“咳……预支、预支一下身份,我娶你的时候不就是了吗?”
盛湘君:“……?!”还能这样?!
应缺眼神飘忽,“而且……我当时也没说过我是赵王义子。”他只是讲了个故事而已,别人的故事就不是故事了吗?谁说非要讲自己的?
盛湘君:“………………”他的眼神逐渐凶狠,望向应缺的神情几乎称得上是咬牙切齿。
应缺艰难挣扎,试图安慰:“那个,其实我也不是骗你一个人。”
盛湘君狞笑,是了,他特么骗了所有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骗的话术还不带重复的!
就是这人,竟以乞丐之身,将所有人骗得团团转,短短一月便从食不果腹的乞丐一跃成为赵王世子,平步青云都是谦虚。
这个混蛋……这个混蛋……
应缺趁着盛湘君心绪起伏不定,飞快抽身跑开,打算跑到有人的地方,有人青青就不好意思揍他了。
盛湘君追了上来,“应缺,我杀了你!”
应缺:“冷静、冷静啊皇后,你想谋杀亲夫吗?”
盛湘君:“滚!我是国舅,在大义灭亲!”
应缺的想法终究没有实现,盛湘君当天追了他大半个后宫,一路上撞见不少宫人侍卫,见状纷纷伏地跪拜,恨不得自己就是个死人,无人敢阻拦。
消息传遍整个京城,众人纷纷猜测,国舅爷为何持剑追杀陛下,而陛下竟也只躲避逃跑,并不回手,更没有让人阻拦。
有人猜测是应缺有了二心,对皇后不好,此消息在另一则消息传出后更加可信几分,有人说当日听见御花园有人偷/情的动静,兴许那就是应缺,而国舅撞破此事,护妹心切,一时气急,才不顾尊卑性命追杀应缺。
无数人等待着后续,然而此事戛然而止,直到又过几十年,皇帝皇后去世,国舅爷去世,也再没有后续,成了历史未解之谜。
直到又过了千百年,才有人发现二人手札。
看着应缺写的全是今日宠爱皇后明日国舅侍寝,且时不时就说自己甚累、自己卖身治国这些话……
又看看盛湘音写的全是骂应缺狗骗子,且辞藻优美,引经据典,内容详实,绝不重样的文章……
恩……建议清一下大脑缓存,将二人碎掉的形象努力拼凑拼凑,勉强还能直视……
算了,这简直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