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
像极了星空的大床上, 虚弱的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
池眷青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应缺憔悴地躺在上面的模样,本就苍白的面庞, 在藏青色床被的映衬下, 显得越发白了。
看见是他,应缺忍住胸腔肺腑中的痒意,微微笑了笑,“眷青……咳咳……”
刚一开口,忍耐便破了功。
池眷青上前走到床边, 给他倒了点温水, “很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要。”原本还想在池眷青面前努力展现一下自己的柔弱的一切, 闻言当即出声拒绝。
医院那种吃口重口食物都像是在犯罪的地方,他就是死了也不去。
池眷青也不勉强他:“好吧,反正医生就住在隔壁。”
“今天想看什么?”
他打开投影, 在上面筛选着剧目。
应缺现在不能出门浪, 可把他闷坏了,就算是有电视可看,有网可上,他也提不起精神。
“我们出去拍照吧,现在枫叶应该红了, 去枫树林拍,很出片的。”
999最近听应缺的话, 学了不少关于剪辑摄影剧本相关内容, 应缺也被迫耳濡目染了不少。
池眷青伸手在一起唇上点了点:“红白很般配对不对?”
应缺笑了,眉眼弯弯:“还是青青你懂我。”
想象着血染枫叶的画面, 应缺觉得,如果滑下来一定很好看。
他望向池眷青, 仰头问:“眷青,你不想将我们的回忆留下来吗?”
这些,应该也是拥有重要意义的存在吧?
可是这么久以来,池眷青从未提过拍照画画录像这类要求,反而是应缺觉得有趣,用的更多。
池眷青神色未变,只平静道:“如果你不在,那些东西也没有什么意义。”
应缺眨了眨眼睛,忽而莞尔道:“你好爱我啊。”
池眷青也笑了,“你这样想,也没有错。”
应缺并没有好奇池眷青更喜欢的到底是应缺这个人,还是作为他的私人藏品的他。
这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区别,就像他也不会去区分他是喜欢池眷青,还是喜欢和池眷青在一起恋爱的感觉一样。
他们去了枫树林行道,应缺坐在轮椅上,池眷青走在他身旁,电动轮椅很顺滑有力,走得也很稳。
应缺在坐上去后,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它,简直不敢想,如果能早点用上它,他之前能少走多少路。
转头看着走在身边的池眷青,应缺微微仰头喊道:“眷青,你来推一下我吧?”
池眷青看着坐着轮椅甚至能比他还快的应缺:……
沉默片刻后,走到他身后,将后背的把手升起来,手扶在上面,实际轮椅还是自己在走,只是这样看着,就像是池眷青在推了。
应缺用手机外放着歌,眉眼轻弯,怡然自得享受的模样,让池眷青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么喜欢?”
应缺扬起尾音,“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池眷青失笑,“不是说那些剧都是毫无营养的圈钱剧?”
应缺:“但是有些地方还是可以参考的,工业糖精也是糖。”
就比如现在这个伴侣生病,另一人在后面推着对方的画面,在好些剧里都出现过,说明这应该是被大众广泛接受的场景。
只要是糖,应缺就没有嫌弃的。
池眷青坐在枫林中的椅子上,应缺坐在他身旁,红枫似火,头顶落下一片枫叶,装饰着应缺的脑袋,池眷青倾身给他摘了下来,却没有及时退开,而是更凑近了一步,吻上了应缺的唇……
温柔的辗转过后,离开之前,池眷青用力咬在了应缺唇上,苍白的嘴唇顿时染上一抹艳丽的殷红。
池眷青伸手用指腹将那抹殷红轻轻在唇上晕来,原本苍白的唇色顿时变得鲜红夺目。
他微微弯唇,“这才是最美的红白。”
应缺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心跳似又快了几分。
应缺:“awsl,他好诱人。”
999觉得,此刻池眷青想的或许也是这句话,好好好,祝你们锁死,一辈子。
另外,网上也就算了,现实中说话就不用说密语了吧?
999:“宿主再说下去,你就真的要死了。”
应缺稳住心神,“那不能,我都答应了,要和眷青看下一个春天的。”
999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说什么。
应缺是很想和池眷青拥有更久的时间的,可他待在池眷青身边的每一天心情都很好,不需要做什么就已经很开心,虽然这种开心平凡普通一点也不稀奇,但对他而言依然是慢性毒药。
时间不曾为他停留半分。
出秋入冬,应缺的身体并没有好转,也不可能好转,原本他只是走路很累所以坐轮椅,现在则是不坐轮椅哪儿也去不了。
应家很大,他如今每天的精力,连走一遍整个应家祖宅都不够。
就这样了,他都还想着外出浪,可惜就像鱼儿离了水,想浪也浪不起来。
听说应缺病倒,应钰回来探望,进入院子,就看见池眷青举着画册给应缺挑选,上面都是款式超级好看的点心,应缺打算每样都来两个,一个给他,另一个给池眷青。
“眷青哥,你也太惯着二哥了,他都病成这样了,还一点都不忌口。”许是没有在一起工作,应钰觉得自己面对应缺时勇气都增加了,竟然敢调侃起对方来。
池眷青微微一笑:“没关系,毕竟他再不尝,以后也尝不到了。”
应钰:“……”
他十分怀疑池眷青是因为有和他哥同款嘴才能和对方在一起的。
果然,这就是臭味相投吧?
比起池眷青的和颜悦色,应缺对应钰的态度就不那么友好了,“有时间不去公司当牛做马来我家干什么?这里可没有你的房间。”虽然分了财产,公司也交给了专业团队,但是愿意在公司工作的,依然留了下来,其中就有应钰。
至今应缺就没想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喜欢工作,他想,或许就跟有的动物喜欢吃屎是一样的。
应钰:“……”
他觉得自己回来探望对方就是个错误。
如果他知道在应缺心里,自己工作和吃屎已经划上了等号,一定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可惜他不知道。
于是,眼看着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脆弱憔悴的应缺,心中那点子兄弟情发作,还是让他觍着脸找池眷青要了个房间住了下来。
“反正快过年了,我一个单身独居人士也没什么圆可以团,留在这里蹭几顿饭。”
“眷青哥可欢迎我了,是吧眷青哥?”应钰仰头问。
池眷青轻轻笑着,“是吧?”
应钰:“……”这不确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见池眷青看向自己,应缺心中明白对方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他同意池眷青就同意,不同意,池眷青现在就能让应钰走。
应缺眨了眨眼睛,眼中的光芒似乎更亮了几分。
“行吧,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允许你留下来。”
池眷青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
应钰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就应该在刚刚转身就走。
999:“宿主不是不喜欢别人打扰你和池眷青?”
应缺:“你不觉得我和眷青的爱情需要一个当play工具人的观众吗?”
应缺:“别的霸总都能有说‘少爷他终于笑了’的管家,‘少爷第一次带女人回家’的女佣,随传随到的医生朋友,负责在网上尖叫吃糖的网友,我为什么不能有一个秀恩爱工具人?”
应缺:“我已经很克制了。”
他望着池眷青的目光满是柔情,“他值得最好的。”
999:“……”倒也不必如此,池眷青本人可能并不在意这些。
但应缺不管。
有别人的对比,应缺真切感受到了池眷青对他的偏爱,那是让人痴迷,无法抗拒的感受。
仿佛是池眷青在向世界宣告,这个世界上,只有应缺能享受这份独一无二的偏爱。
应缺:“青青真的好好啊。”
应缺:“我一死了之是不是太不是人了?”
999:“……”你还知道啊?
“岂止不是人,宿主可能连东西都不是。”
应缺叹息一声,“我又能怎么办呢。”
应缺星星眼:“这么好的青青,当然只有为他而死才能配得上他。”
999:“……”死不悔改是吧?
行吧。
对于为池眷青而死这件事,应缺是很期待的,他觉得池眷青这么美好的人,完全配他为对方死一回。
如果可以,他还可以死两回、三回……
大概应缺真有点心想事成的buff,这个月还没过完,他就躺在床上,睡着多,醒着少了。
应钰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应缺病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心中莫名发慌,然而在看见池眷青冷静又从容地安排医生前来检查,并非没准备的模样。
他又放下心下来。
应该只是寻常生病,应该是吧?否则眷青哥为什么会这么淡定?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或许过两天应缺又能中气十足地嘴他,怼他。
然而应钰的想法始终没有实现。
应缺这一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过,有时候醒过来,也只能和池眷青说说话。
他依旧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地笑着,和池眷青聊的也从来和病情无关,仿佛那并不重要。
至少,比起院子里的桃树,池眷青早上没下完的棋局,书上的一句有意思的话,它就是不重要。
应钰在旁边看着,丝毫没有被当做秀恩爱工具人的自觉,只有越来越沉的心,和越来越紧的眉心,显示了他并不平静的情绪。
他私下问过池眷青:“眷青哥,我哥身体到底怎么样?”
池眷青说了句无需再多说的话,“你多住一段时间也好,以后估计就见不到了。”
应钰不知道他是怎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的,就像他也不知道,池眷青是怎么轻易就接受了应缺有可能会死这件事一样。
可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揣测他们当事人的心理。
应钰能做的,也只是留下来,让应缺最后的日子,不那么孤单而已。
虽然应缺可能根本没有孤单的概念。
一日,天色难得放晴,应缺坐在轮椅上重新走出房门。
走过那片桃林时,应缺难免有些遗憾,“我都没再看见桃花开诶。”
他都没再见到下一个春天。
池眷青今天似乎更纵着他,“我去安排飞机?”
应缺是很想看,但是他也很累,不想动弹,挣扎之下,还是懒得动占了上风,毕竟他可是委屈谁也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退而求其次,池眷青让人搬了一堆设备来,用虚拟技术模拟了一片桃林在房间里,应缺只要睁眼就能看到。
望着眼前绚丽的一幕,应缺有片刻失神。
于是时间越来越逼近,有那么几个瞬间,应缺也忍不住想,如果他能多留一段时间,是不是也能多享受一段时间?
然而,没有如果。
当晚,应缺病情急剧加重,医生来过,又走了,应钰大晚上也毫无睡意,守在客厅。
应缺睁开眼时,只隐约看见池眷青守在床边。
是眷青啊,他想。
如果自己现在死了,眷青应该不会被吓到吧?
看着自己,他会不会高兴?
活着的人,就有无数种改变的可能。
只有死人,才是最完美的藏品。
这是应缺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
或许现在池眷青会难过,但他觉得,再过些年,眷青应该会喜欢这份礼物。
“醒了?”
池眷青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
一如既往的好听。
“应缺,既然你用不上了,我让人把你的衣服这些日常物品都或捐或卖或扔了。”
应缺没能完全睁开的眼睛努力眨了眨。
“还有你这两年拍的照片,视频,画作,我也会找人销毁了。”
应缺眉心轻蹙。
池眷青低头,凑在他耳边,轻声耳语:“等你死后,我会把你的尸体火化,找个地方扬了,不会给你买墓地立墓碑。”
应缺指尖狠狠颤了颤。
“你喜欢的桃树,我也会换成梨树,你喜欢的任何东西,不会再出现在这座宅子里。”
应缺心跳用最后的余力,剧烈跳动着。
“你的痕迹,会一一消失。”
池眷青轻轻抚过他的额头、脸庞、唇角……
温柔的声音如此平静。
“我不会为你哭。”
池眷青低头,温柔地在应缺唇角落下一个吻。
“应缺,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的私藏品,我们也两不相欠了。”
“你走吧。”
“我,不要你了。”
在应缺要用死亡离开他之前,池眷青先丢掉了应缺。
一只手骤然抓住他的手腕,攥紧!
池眷青目光落在那只孱弱瘦削,本该毫无力气的手上,定定停驻半晌。
它仿佛用尽全力,想要抓住眼前的人。
然而那终究只是瞬间的爆发,爆发过后,仿佛最后一点燃料也燃尽。
最终,它无力地垂落下来……
……
应缺死了,在下一个春天之前。
过去两年的温柔是真,麻痹也是真,在对方被麻痹时,再给他重重一击,这是池眷青的拿手把戏。
最终,他将它用在了这里。
当真如他从前所说,要让应缺死了也不得安宁。
池眷青不知道坐了多久。
窗外风声猎猎,池眷青起身打开窗户,冷风呼啸而来,将屋内暖气吹散,只有满室霜寒,冬天第一场雪来得气势汹汹,雪花纷纷扬扬飘洒进来,像是对天地哀泣。
而最应该哀泣的人,却是眉目隽永,不露半点伤情。
池眷青微仰着头,迎着这一夜风雪,眼角那抹晶莹迅速凝结。
他没有哭。
那只是……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