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琰直勾勾的看着那个传话的内侍,眨巴着眼睛有些没听明白:“你说朕的叔公, 怎么了?”
那内侍也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越来越小声道:“出……出家了,就在宫里的那个佛堂里剃度的。”
宋琰只觉得自己从万丈云端直接跌进了深渊, 周遭冰凉刺骨, 胸口更是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
宋琰这一晕倒,前朝的众臣纷纷得到消息赶到了后殿,然后去传太医。
宣政殿后殿的暖阁中, 宋琰平躺在软榻上渐渐转醒,看着眼前为自己诊脉的太医, 又看了看关切的望着自己的几个朝廷重臣,登时, 宋琰委屈的眼泪就涌上了眼眶:
“他……他骗朕……骗朕, 骗朕……”
宋琰一直喃喃着, 听着太医与丞相他们都格外的茫然。
谁骗了皇帝?竟然能让皇帝气急攻心晕倒。
本来今日的大朝会上是要接见新科三甲的,如今皇帝突然急症, 接见之事便往后挪了两日。
丞相主持大局让散了朝会, 而后则与太尉与御史大夫进到后殿去回复皇帝事情的处理结果, 此刻司药司的药已经送了过来, 常禄伺候着宋琰喝药。
而在明华殿伺候着清河王的内侍此刻还跪在后殿殿外。
宋琰喝了药,脸色也有些阴郁, 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着丞相与太尉他们三人, 心中的委屈无以复加,委屈的眼泪顿时又涌上了眼眶。
苍天啊,这起起伏伏的让他实在有点受不了了,都到了要宣布退位让贤了,接替的人出家了。
出家了——
丞相冷静了片刻后才道:“陛下,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宋琰摆摆手:“无事,朕……朕要去找叔公一趟,你们且自行出宫,接见新科三甲之事,再议。”
宋琰起身,吩咐内侍为自己更衣后,便带着一众人朝着宫中的佛堂而去。
宫中的佛堂原是宋琰祖父在时,为其生母所建造的,他生母笃信佛法,所以宋琰的祖父为表孝心,便在宫内建了佛堂,请的还是国寺大慈恩寺中的高僧。
后来宋琰的父亲在位时,后宫嫔妃也常在佛堂祈福,这佛堂便一直在宫里保存了下来。
如今这清河王倒是捡了便利,竟然直接在宫中的佛堂出家了!!
宋琰携一众宫人出现在了佛堂外,佛堂的僧侣便立即带领着三名小沙弥慌忙出现在佛堂门口,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宋琰,僧侣双手合十向宋琰见礼:
“陛下来此佛堂,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宋琰没有理会,只是让常禄带人将这僧人拦在佛堂外头,自己则独自一人进入佛堂。
佛堂中悠悠檀香,些许的烟雾缭绕,却依旧静不下宋琰的心,他听着后头传来的木鱼声,想也不用想就是清河王了。
果然,此刻已经剃度的清河王换上了僧袍,头上还有新点的戒疤,手中握着念珠,边敲木鱼,边念着佛经。
宋琰立在他的面前,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后,清河王才睁开眼,抬眸望着眼前满眼委屈,险些落泪的皇帝:
“陛下。”
宋琰昂首不让眼泪落下,只是倔强道:“朕这是让烟给熏的。”
清河王起身朝着宋琰合掌行礼,然后才道:“这一局,是我赢了陛下。”
宋琰一脸茫然:“???”
清河王看着宋琰那副模样,神色略有些得意:“陛下以为一封禅位诏书便能骗得我么?只怕今日我拿着那封禅位诏书去了宣政殿,那暗藏的禁军便会将我拿下了。”
宋琰:“???”
见着宋琰表情愈发的凝固,清河王的表情就越发的得意:“陛下学聪明了,对待高昌王时威逼,明知高昌王最疼曾孙,却执意要将曾孙接到京城,好以此制衡高昌王,高昌王因此过世,陛下便对我改变策略,威逼不曾,便换成了利诱,以皇位作为诱饵,引我上当,陛下,我差点就被你骗了。”
宋琰直勾勾的看着清河王,突然扶额,心口疼痛难忍:“朕何时骗你了?”
清河王冷笑:“陛下柔情攻势,又示意要让位于我来利诱,好让我成为你的瓮中之鳖,那道禅位诏书,其实就是我的催命符,若非这两日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只怕我真的就上了你当,今日成了刀下亡魂不说,还会连累我的妻儿。”
宋琰眼泪落了下来:“叔公,你为什么不肯信朕呢?”
清河王:“陛下,为君哪有善者,如今我已落发为僧,不会对陛下构成威胁了,还望陛下饶过我的子孙,我已修书回去了,我会留在宫中佛堂,至于这清河王位已不要再承袭,只叫他们做平民百姓,安度余生,还请陛下成全。”
清河王语毕伏地叩首,这一拜,让宋琰心中的委屈更甚。
他何时不心善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为什么没一个人信他!
宋琰哭了,哭的真心实意,也顾不得此刻身在何处,面对的是何人,只是将自己内心的委屈发泄个干干净净。
清河王看着这个哭的跟个孩子似的小皇帝,内心竟然生出疑惑来。
等着哭够了,宋琰才长舒一口气看着眼前的清河王道:
“既然叔公不信朕,朕也不必再解释了,既然叔公已经将府中的事情安排清楚了,朕便不管了,叔公便留在佛堂,研修佛法吧,朕便告辞了。”
宋琰声音冷冷淡淡,眼里的失望与漠然,这让清河王心里的疑惑愈发浓厚了。
目送着宋琰离去时颓丧的背影,清河王不由喃喃道:
“难道那份诏书……是真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在他决定要用剃度出家来保住皇帝不追究子嗣的时候,那份诏书就被他烧掉了,连灰都没剩下。
清河王有点点后悔,可是再后悔也没用了,他没有机会了……
宋琰从佛堂里出来以后,嘱咐了负责的僧人好生照顾清河王,别的再无他话。
常禄见着宋琰通红的双眼,肯定是哭过了,只是他也不好问,更不能安慰,只能在伺候的时候多尽心,尽量不让旁人看出来宋琰的异样。
而宋琰在受到清河王这里的打击以后,暂时也就没有想过退位的事,这接见新科的三甲,又大摆琼林宴,与新科的中榜的学子们一同庆贺。
苦酒入喉,引得心中愈发的苦闷。
等着琼林宴结束以后,所有朝臣们皆离开皇宫后,偌大的大明宫仿佛就剩下他一个人,孤独而又寂寞。
阙楼上,宋琰临风而立,望着京城中的万家灯火,他甚至都能听见那些那灯火下的屋内是怎样的一番温情。
身后的大明宫中分明也有那么多的人,可到底都是一些无法理解宋琰的人,因为自己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是天下主宰,所以没有朋友,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所谓高处不胜寒,便是如此。
如此一想,宋琰就愈发的难过了,他不就是想退个位么,怎么这么难呢?
明明高昌王清河王都是有野心,想做皇帝的人,为什么皇位到了他们手边,他们又推开了呢?难道说非要抢到手是才更靠谱么!
宋琰连诏书都写了为什么他们不信呢?
难道非要他把心掏出来给他们看,或者他把自己药死然后让他们争夺皇位嘛!
忽的,宋琰的脑子里灵光一现。
给自己药死……
似乎这个路走的通,这要是死不了再重来一遍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可要是死不了呢?
宋琰负手站在阙楼上,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陷入了沉思。
常禄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陛下,阙楼风大,您又饮了不少酒,当心龙体啊。”
宋琰完全没有听见,只是对方才的灵光一现更加深入的剖析起来。
虽然当初七王之乱中最年长的两位领导者一个逝世,一个出家了,但是还有五家人啊!
世袭了文成王爵位的堂伯,还有世袭了高邑王爵位的堂叔,甚至还有先帝是三位兄弟,一个亲伯父燕王,还有两个叔叔,楚王和英王。
宋琰可记得清清楚楚,就这五个人当初也是有想当皇帝的愿望的,所以他们才会提议等高昌王拿下江山以后,便是七王共主,江山分为七份各自统领各自为皇。
如此一来,被清河王打击到的退位之心,此刻又燃起了星星之火。
这一次他绝对不可以这么草率,他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才可以,要么他驾崩,让这五个王爷自己选一个皇帝,要么,由宋琰决定他们五个里谁来做皇帝。
这么一想,宋琰不由的笑出了声。
常禄后背的汗毛都炸起来了,听着宋琰那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常禄小声道:
“陛下,您没事儿吧。”
宋琰回过头,唇边带着一抹邪恶的笑容,看着常禄心都揪到了一起。
宋琰这个模样实在太吓人了!
然而自以为很得意的宋琰完全不自觉,只是兀自抱臂昂首看着京城中的万家灯火,那样静谧温情的日子,他也一样能过上!
可他还没笑完,就感觉到一阵眩晕之意,忙朝着常禄招手:“常禄,扶着朕,朕有点晕。”
常禄慌张上前,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宋琰急切道:“陛下饮了不少酒,此刻又在风口站了许久,不如传太医吧。”
宋琰半靠在常禄的身上道:“传,传,朕现在不太舒服,赶紧回宫。”
常禄连忙唤来其他内侍,一起将宋琰扶下阙楼送上銮驾赶回甘露殿。
等着太医来的时候,宋琰已经吐过两回了,此刻躺在软榻之上,只是一个劲儿是嘿嘿嘿。
至于他嘿什么,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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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琰:嘻嘻嘻嘻,天无绝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