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夏。
支援雁门关的军队已经传回了消息说,已经与北辽交过手了, 未见胜负。
宋琰一夜未眠, 担忧着前线的战事, 等着丞相他们进宫的时候,宋琰已经在文德殿中, 仔细的瞧着桌案上拜访着的行军地图,瞧着宋琰略显憔悴的神色, 丞相不仅担忧道:
“陛下,还是赶紧去歇息吧。”
宋琰拢了拢衣襟,叹息一声:“北境正值战火,朕如何能够休息,实在是睡不着啊。”
宋琰仔细的瞧着行军地图, 与丞相他们商讨着这元帅他们会用何种作战方法与北辽军作战。
而后, 每月都能收到御北大元帅发回的捷报, 先锋季昭三战三捷, 逼退北辽军后退三十里, 以稳朝堂及民心。
御北大元帅的奏报上除了表扬季昭的军功以外,自然也如实的禀报了季昭的几次冒进,几次险中求胜,书面表达力求公正,不带一丝偏颇。
朝堂上,文武百官更是对皇帝的知人善用, 与季昭的少年英雄是赞不绝口。
对持宋琰也是十分得意的, 知道前方战事逐渐平定了, 他这吃的也香了,睡的也好了,相比前些日子,宋琰又瘦了不少,若是季昭在的话,肯定得心疼死。
然而等着到了八月末的时候,宋琰惊觉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收到御北大元帅的信了。
散朝以后,宋琰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御北大元帅可送回捷报了?”
常禄道:“回陛下的话,今日也不曾收到元帅的奏折。”
宋琰叹息一声,实在有些担忧:“莫不是在前线吃了败仗,不敢写奏折?”
宋琰实在想不通,连带着晚饭都没吃多少。
耳边传来阵阵的风沙声音,宋琰紧张的站在漆黑的环境中,伸手不见五指,内心十分的恐慌与不安。
他试探的迈步往前走,轻声唤道:“有人么?有人在么?回答朕?”
“琰哥哥——”
忽的,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宋琰一愣,连忙回转身,赫然见到满身插着箭矢的季昭站在他的面前。
他发髻散乱,满脸血污,双眸中含着泪光,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宋琰。
宋琰慌了,连忙上前抓住季昭的胳膊看着他,急切道:“明月,明月你这是怎么了!”
季昭略微张嘴,乌黑的血便从口中流出,他抬手抚上宋琰的脸颊:“我恐怕,要食言了,琰哥哥,我怕是回不来了。”
宋琰连忙抓住了他的手:“不行,不许,朕谁说过在战场上不许冒进,不许拿生命当儿戏,朕要你活着回来。”
季昭苦笑,眼泪落下眼眶:“琰哥哥——琰哥哥——”
季昭唤着宋琰,双眸一闭便倒了下去,宋琰惊慌失措的将他抱着:“明月!明月你醒醒,明月。”
“明月——”
宋琰惊呼一声从梦中醒来,闻声而来的内侍纷纷掌灯,伺候在床前道:
“陛下,可是要起夜?”
宋琰的手按在胸口,心脏隐隐作痛,额头上全是汗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日有所思的缘故,宋琰竟然会做这样的噩梦,实在费解。
宋琰撩开帷帐,让内侍送上一杯热茶道:“什么时辰了?”
内侍恭恭敬敬道:“不过丑时。”
“丑时。”宋琰喃喃,他这才睡了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做了噩梦,“朕睡不着,给朕更衣,朕要去文德殿。”
“喏。”
内侍们小心翼翼的为宋琰更衣洗漱,丑时至寅时的宫道上依旧还在夜里,风中带着几分湿冷,宫灯里的烛火摇曳着。
这样一个时辰,皇帝的銮驾经过总觉得有些诡异。
宋琰许是被梦吓到了,到文德殿这一路都心慌无比,总觉刚才那个梦真实的过分了。
辰时刚至,这外头便送来了御北大军的奏报,宋琰连忙疾步到那传信人的面前,亲自从他手中接过奏章翻开,随后才露出笑脸,喃喃道:
“果然,果然不负朕的期望,胜了,胜了。”
宋琰越往后看,脸上的笑容便逐渐消失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的奏折,连忙指着那传信官兵道:
“朕问你,御北先锋到底怎么了!”
传信官兵道:“卑职送信回来前五日,这北辽军队突袭,季昭将军带兵前去阻击,程副将向来是不服气季昭将军的,所以带兵冒进,中了敌人的埋伏,季昭将军为了救他,身陷陷阱,身中数箭,危在旦夕,在卑职送信回来前,都还未醒转来。”
宋琰只觉得心口一窒,眼前发黑险些没有站住脚:“还——还未醒转么?”
宋琰喃喃,忽然想起了昨夜那个梦,难道说那是季昭跟他来梦中话别的?
他用力摇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子里甩了出去,他根本不信季昭会中箭,他的身手宋琰也是见过的,怎么可能会危在旦夕。
宋琰跌坐在龙椅上,脑海中想的全是季昭从小到大的模样,季昭不能出事,他可是宋琰最后唯一的期望,他还指望他仗着军功做权臣来解放他呢,所以季昭不能出事。
“朕要去雁门关。”
许久,宋琰才喃喃一句,这一次他没有通知丞相与太尉他们,而是他临时决定的,并且当天就收拾好包袱,带上余伯言与齐若棠便出了宫,直奔雁门关而去。
等着丞相他们发现过来的时候,宋琰已经快到雁门关了。
许是因为战火要驻扎军队的关系,雁门关附近的几个城镇几乎都没有了住户,宋琰他们三个人骑马而来,到处都是荒废的村落。
余伯言道:“唉,若非战祸,这些百姓也不至于离家出走。”
齐若棠:“是啊,不过他们应该没走太远,粮食都是回来收了的,大约是相信御北大军能够胜利吧。”
余伯言:“这仗打了大半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齐若棠:“那耶律真继任北辽王位后,一心想要在朝中站稳脚跟,所以他才会坚持来犯北境。”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宋琰耳朵边上喋喋不休的说着,可宋琰却是脸色凝重,从京城出来后就一直皱着眉头。
忽的,前方出现了一列军队,见到宋琰他们一行人时,也是颇为惊讶,为首的校尉道: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雁门关外在打仗么?赶紧回去,此时不能过关。”
宋琰抬首瞧着那神情肃穆的校尉,忙抱拳一礼道:“我们不过关,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校尉愣了愣:“找人?这附近村落里的百姓,都搬走了,要找人得等战争结束,他们搬回来你再来吧。”
齐若棠道:“不不不,我们不找这里的百姓,我们是京城里来的,来找你们的御北先锋,季昭季将军,我们是他的朋友。”
一听到季昭的名字,这校尉与他身边的士兵便是面面相觑,有些不太相信:
“你们是季将军的朋友?”
余伯言连忙掏出自己的腰牌递了过去:“我们原是一同在禁军神策营做事的,听说他受了伤,所以跟陛下告了假,偷偷的来瞧瞧他。”
那校尉仔细的辨别着手中的腰牌,又抬头仔细的瞧着眼前三个骑马的男子,不由道:“来人,找十个人,护送他们去军营见元帅。”
身后的士兵抱拳一礼后,便找出了十个士兵,带领着宋琰他们朝着军营走去。
宋琰神色严峻,齐若棠自然是知道他在担心季昭,所以也不敢去触宋琰的眉头,只是与那护送他们去军营的领头士兵道:
“你们季将军在军中好不好?”
那领头的士兵骄傲的笑着:“季将军,那真是神勇无敌啊,六月的时候,他带着一对人马穿进了隔壁,绕到北辽军的后方,好些日子都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还以为出事了,直到北辽军大乱,我们在知道季将军得胜了。”
余伯言又道:“是么,这么神气啊。”
那士兵道:“当然了,算起来季将军才十七岁呢,跟我们一般大,可他却如此悍勇,实在叫人刮目相看,而且季将军又十分重义气,就说那程副将分明就是不服他的,还处处与他对着干,况且那日分明是程副将不听劝阻,身陷陷阱,这季将军还不计前嫌前去营救,自己身受重伤,一点都划不来。”
“那他现在醒了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宋琰竟然开口问了一句。
那士兵先是愣了愣,有些诧异这个冷面公子竟然开了口,然后才道:“哦,哦,醒了,昨个儿醒的,咱们季将军也是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平定边关战事季将军当居首功呢。”
士兵骄傲的说着,而宋琰却在他说季昭醒了以后,这才松了口气,一个悬着的心这才算落了地,只盼着能早些到军营,见到季昭。
然后好好的训斥他一番。
宋琰他们到达军营的时候,程副将正赤着上身,背着数根荆条跪在帅帐面前,而周围的士兵也没有一个人敢对他不敬。
帅帐里传来声音道:“你要跪别在本帅面前跪着,要跪就去季将军的帐前跪着。”
那程副将连忙背着荆条起来,刚转身便与宋琰他们打了个照面,他只是瞧了宋琰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宋琰有些纳闷儿:“他这是做什么?”
士兵道:“哦,程副将知道自己此前与季将军不对付,是他小人之心了,害得季将军为了救他受伤,他来请罚的。”
宋琰应了一声,这才在士兵的带领下进到帅帐。
然而元帅一见到宋琰,便立时将他认了出来,原本要行礼,却被宋琰阻止,他道:“我是瞒了身份来的,元帅不必多礼。”
元帅这才应了一声,迎着宋琰坐下:“陛下不远千里前来北境,是臣的失职。”
宋琰:“你两个月不给朕写奏报,朕十分担忧,所以亲自来了,如何?能否尽快解决战事?”
元帅沉默了片刻后才道:“不出十日,必将迎来决战。”
宋琰垂眸略想了想:“好,那朕就在军中待上十日,届时与大军一同回朝。”
元帅抱拳行礼,随后才道:“陛下想必也是来探望季将军的吧,此刻他醒了,不如臣便陪着陛下过去。”
宋琰颔首掩唇轻咳:“不必了,朕自己去就是。”
元帅应声,忙唤来守卫小兵,将宋琰他们前去季昭住的军帐。
远远地,就瞧见那程副将举着荆条道:“是卑职鲁莽行事,不听军令,该罚,还请季将军责罚。”
帐内没有声音,也不知季昭是不是在睡着,宋琰他们走进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元帅的守卫小兵,让他别打扰季昭休息,等季将军伤好以后再来。
程副将哎了一声,便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