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已经来不及去考虑李昀州为什么会知道乌鸦的名字。
光是他提出的这个条件就已经让大祭司陷入了巨大的麻烦。
“我的确有一个从者叫做‘乌鸦’, 但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大祭司眯起眼盯着祭台前方的男人,“大人想要祭品很容易,我可以给您提供各种各样的选择。”
“除了乌鸦?”
“除了乌鸦。”
大祭司已经注意到周围异样的沉默, 但‘乌鸦’太过特殊, 他绝不是可以轻易拿出来当祭品的东西。
台前的李昀州却用一种微妙的语气陈述道:“这难道不能说明他的特殊之处吗?正因为他是大祭司的从者, 他才是今晚最不可或缺的人, 我想大祭司应该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从者扰乱这场……大家期盼已久的,盛大的祭祀。”李昀州的声音传遍整个祭坛, 他的身影出现在祭坛上方的环形墙壁的屏幕上,他微微垂眼,呈现在众人眼里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悲悯, 眼神里的每一个细节和情绪都清晰暴露在众人眼前,而祭坛里的人像是被他的情绪打动而后有了共鸣一般,竟然一声声应和起来。
“大祭司,只是一个祭品罢了,您也不想耽误今晚的祭祀吧。”
“这位……这位神使可是您亲自请过来的,您难道不相信他?”
“还是说我们也不该信任他?”
“既然由这位来主持今晚的祭祀, 至少要按照他的吩咐完成祭祀前的准备吧。”
“乌鸦是个什么人,我反正从来没见过,既然无关紧要, 给他就是了。”
“没错,是这样。”
人群中的李苍峡和何云枫注意到场中形势的变化,一时间惊呆了。
他们竟然不知道李昀州是怎么让这些奇怪又疯狂的信徒轻易站在了他这一边,他不是明明才说了几句话吗?
但他们此时也无法胡乱猜测, 只能屏息静待着事态发展。
李苍峡唯一的最直观的感受是,他哥肯定又在搞事情,而且, 还在搞大事情!
大祭司的脸上变得阴沉无比,外人虽然无法窥见全貌,但他身上的气息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祭司身后跟着的一群人齐齐看向李昀州,骇人的压力刹那间对准了祭坛前唯一的人。那种齐刷刷的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注视会让人一瞬间产生巨大的惊悚感,换一个人站在这里只怕几秒钟就要落荒而逃。
李昀州微笑起来,像是在享受这场盛宴。
他的目光只落在大祭司脸上,对他身后那群恐怖的木偶视若无睹。
没有灵魂的人不配获得注视。
他没有说话,祭坛四周的声音却越来越大,他的沉默此时反而变成了一种讽刺。
看,大祭司多年奠定的威望也不过如此。
比不上一场祭祀,比不过一个刚刚才登上祭坛的人。
“如果‘乌鸦’成为祭品,大祭司就是最直接的受祭人,也会成为今晚第一个最直接感受到神迹的人,其他的信徒们也能一同得到神的福泽,为今晚开一个好头。时间不再是困扰你的难题,衰老不再是阻碍你的巨石,你的前方将会出现一条崭新的大道,通向你还有你们。”李昀州环视四周,微微仰头,看向望不见尽头的穹顶,他深深道:“通向那个你们最向往的地方。”
狂热的信徒们倒吸一口凉气,有人竟然激动的哭了起来。
李苍峡愣愣地看着下方那个隔了很远距离的李昀州,又抬头看着头顶的屏幕。
他眨了眨眼,再次见证了他哥神棍一般的忽悠能力,他仍然忍不住啧啧称叹。
周围的那些人虽然本来就被忽悠的不清,但也不是傻子,这会儿竟然一个个都信了。
太上头了,简直太上头了。
旁边的何云枫也睁着眼睛激动地看着李昀州。
显然也是有差不多的想法,不过她激动的这个样子倒是和周围的人毫不突兀的融为了一体。
大祭司这些年来利用这里的信徒达成了许多目的,当然清楚这里的信徒是一群怎样的人,李昀州利用的也正是这一点。大祭司知道尽管他经营海底王国多年,但真要在这种时候逆着众人一意孤行保下‘乌鸦’,下面的这些人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想大祭司应该不用为难了。”李昀州看向他身后。
大祭司立刻转身看向最下方的入口处。
带着黑色面具的高大男人被一群人压着走到了门口,脸上的乌鸦面具醒目无比。
白西装从门口的阴影里冒了出来。
他笑着朝众人挥挥手。
身影也出现在头顶的大屏幕上。
“按照伊凡大人的要求,我们把人带过来了。”白西装对祭坛正下方的李昀州道,“您想要乌鸦,我们就有‘乌鸦’,不知道您是否满意呢?”
当着大祭司的面,‘乌鸦’被人压着一步步到了祭坛处。
李昀州率先登上了最后几级台阶,在他踏上圆形祭坛的正中央之时,四周石柱上的火焰忽然大盛,像是被什么彻底点燃一般熊熊燃烧起来,头顶的红色光柱倾泻下耀眼的光芒,像在欢迎久别重逢的尊贵来宾。
这样的盛景不免让祭坛四周的信徒们更加激动。
李昀州静立等待。
乌鸦从大祭司面前一步步走过。
大祭司猛然抓住了乌鸦的胳膊,黑色的长袍被他紧紧拽住。
队伍停了下来。
白西装施施然笑道:“大祭司大人,您还有什么话想要和这位说吗?我想大家应该不介意用几分钟宝贵的时间等待两位做一个短暂的告别。”
乌鸦的脸藏在面具之后。
他手上还戴着铁锁,忽然紧紧抓住大祭司的一只手。
“我不想去,我也不可以上去,你知道的。”他沉重地摇头,用一种旁人看不懂的眼神盯着大祭司,“没有祭品能真正完整的活着走下那座祭台。”
大祭司当然知道。
他看着乌鸦,几秒钟之后,忽然冷淡地移开了目光。
大祭司身上唯一一点怜悯和软弱在刚刚那个动作之后已然消失殆尽,他松开了手,“我们离成功只有一步了。”大祭司垂下眼,注视着脚下用大块石块一点点累积起来的古朴祭坛。
“你会活着。”大祭司低声说,“祭品不会真的死去。”
不远处,李昀州眸光微动。
乌鸦却只静默地看着大祭司,白西装身后的人推了推他,他冷笑了一声,转过身重新走回队伍之中,在白西装一行人的‘护送’之下同样登上了祭坛,站在属于祭品的位置上。
不久前,盛域也曾经被绑缚在那个位置,作为祭品而存在。
只是祭祀中出现了变故,献祭者和受祭者竟然合二为一,也让盛域验证了身上鲜血的秘密。
祭品被人绑住了手脚,黑色的长袍被人机械的剥开,露出赤/裸的胸膛。
当手脚同时被锁链绑住高高束起,其他的白袍和黑袍逐渐分散到祭坛四周,他们开始有节奏的吟诵起古老的歌谣,沉闷到让人窒息的乐声开始在祭坛中心响起,大祭司也站在他们之间成为辅助祭祀的一员,这一刻,祭坛中央所有辅祭脸上的表情都消失一空,如同剥离了情绪的木偶一般机械地吟唱起来,连大祭司也不例外。
在一遍遍古怪的吟唱之下,这种安静和古怪逐渐从中心区域向四周扩散。
李苍峡惊恐的发现,周围那些原本激动狂热,或是充满欲望或是胆怯兴奋,蕴含了各种各样情绪的人都开始变得空洞起来。
彩色的世界在他们面前逐渐褪去了颜色,只剩下深沉的黑白,那些耀眼冲天的火光还有红色的光柱变成了夺目的白,眼前的人影也像是逐渐扭曲。
他们不再是人,而是一个个条形的怪物,张着空洞的眼睛和巨大的口,不断呻/吟哀嚎,他们身上黑色的部分不断蔓延,像浓稠的墨水越浸越多,而后逐渐融化,顺着怪物扭曲的枝干往下流淌,它们滑腻的吞噬着周围的怪物,互相吞噬然后融为一体,再融化蔓延……
李苍峡吓得尖叫起来,却发不出正常的声音,像被割喉而未死的人只能发出一声声干裂的气音。他下意识地寻觅周围可以使用的武器,想要砍死那些怪物。
李苍峡整个人抖的筛糠一般,想要逃离却发现腿脚完全没有力气,他低头看过去,只见自己的腿也变成了漆黑一团的浓墨,他颤抖着掏出身上藏的餐刀,抬起手用力朝那团蔓延的黑墨捅了下去。
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疯狂的拧他的脸颊,把他的脸拧的通红一片。
“醒醒,快醒醒!!”
李苍峡疼得脸都扭曲了,那些黑白的场景逐渐在眼前褪去,四周又有了颜色。
他怔怔盯着眼前眼睛通红,看起来也十分狰狞的何云枫。
何云枫把一只耳塞塞到他耳朵里。
“不要去想那些调子,会被催眠的。”
“催眠?”李苍峡还没回过神,周围的那些人也依然没有出声,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到自己的情绪当中。
“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东西,但这个调子绝对有迷惑神志的功效,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何云枫自己都是艰难挣扎出来的。
“我哥呢?”清醒过来的李苍峡立刻看向祭坛中央。
那是吟唱最核心的区域,也应该是受影响最严重的区域。
李昀州居然没事人一样从一盆黑汪汪的石锅中拿出了浸染在其中的一支笔。
他走到了‘乌鸦’的面前。
一直以来都十分镇定的乌鸦在吟唱的包围中居然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安静下来,反而像突然惊醒了一般不断确认四周的情况,紧接着他惊悚地大叫起来。
“干什么,你们想对我做什么?走开,你们这些疯子,放开我!!放我离开这里!你们这样……你们这样是违法的,你们会受到制裁!对,受到制裁,我家里的人也不会放过你们,如果……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你们一定会不得好死,绝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警告你们,快……快放开我!!”
带着哭腔的哀嚎响彻祭坛。
见识了无数次祭品临死前哀嚎的辅祭们毫不动容。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信徒也同样毫无反应。
李昀州的笔尖落到了他身上。
“啊——大祭司,大祭司救救我!”乌鸦疯狂的挣扎起来,锁链敲在石柱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大祭司低垂着眼毫无动静。
“大祭司,大祭司快救救我,不然我会带你一起去死,你也会死的,他也会死的!”
大祭司依然沉默着,像是死了一般,嘴里却应和着节奏吟唱着古怪的调子。
“他是谁?”李昀州的笔尖在乌鸦身上流畅的画完了一串字符。
乌鸦似乎此刻才注意到他的与众不同。
他睁大哭红的双眼,抖着嘴唇喊道:“放了我,放了我我可以给你一切,给你钱,给你权利,你可以一夜暴富,过上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只要你放了我!”
李昀州的笔尖依然在他身上挪动。
那些图案好像早就了然于心一般在祭品的身上一点点成型。
乌鸦绝望的颤抖着。
“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不想死,呜呜呜呜,我不想死啊!”
极短的时间内,乌鸦的身上已经绘制了完整的图案,那些神秘的符文和图案交缠在一起,在耳边古怪又极富节奏的吟唱中泛着不详的色彩。
李昀州搁下笔,拿起了紧挨在旁边锋利的刀。
石柱上的男人抖成了筛子。
“放过我吧,求求你,我真的不是祭品,我没用的,我一点用都没有的,我的血即便流干了也无济于事,我不是他,我不是他啊!!”
“你是乌鸦吗?”
李昀州手上的刀子泛着寒光。
“我是!不,我不是!”男人似乎陷入了错乱,“我是!不不不不,我不是啊!”
“你是大祭司的从者吗?从一开始来到海底世界的人是你吗,一直以来,黑色面具的主理人是你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男人颠三倒四似乎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不重要了。”李昀州的目光下垂,放在男人裸露在外的脖颈上,平淡的像看一个死人。
这样的李昀州陌生的让人心惊。
像是与人性完全剥离。
死亡的恐惧无限的放大,男人已经恐惧的说不出话来。
他想杀他,他真的想杀他,他会杀死他!
刀子‘噗’地扎破了喉咙的皮肤,却在即将深入时,被一只手紧紧握住。
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地上,李昀州手里的刀子又往下扎,阻拦的力道也更大。
石柱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挣开了右手的铁链,紧紧地握住了置他于死地的刀刃。
头顶的红光落在两个人身上,映出扭曲的人影。
乌鸦,醒过来了。
“你终究还是舍不下这具身体,看来他对你很重要。”李昀州的刀子还扎在那里,他看着不再叫嚷再一次恢复平静的‘乌鸦’。
“我该叫你什么名字?乌鸦,还是倒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