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令洗完澡出来,见闻清映坐在靠角几的沙发边上,手里拿着这两天他正在看的《恰似水之于巧克力》,一个充满贪嗔痴爱欲的墨西哥故事。
刚刚看完,陶令还记得几句话,故事里说如果有强烈的感情能一下子点燃我们心中所有的蜡烛,那炫目的光亮会照耀人们平时看不见的路,呼唤人的灵魂去寻找失落的神圣故乡。
欲望和暴力离闻清映真远,他太干净了,陶令想,但是自己的内心却因为他掀起了波澜,波澜背后全是与他相悖的东西。
不过还好,这本书似乎在讲归处,欲望的最深处似乎也连接着灵魂。
他带着迷茫走到近前,鬼使神差地蹲在了闻清映身前,一手靠在他膝盖上,抬眼望着他。
此时此刻,只有这样的角度能看清闻清映的双眼。
闻清映诧异地放下手里的书,彼此目光撞上,陶令猛地一愣,才发现自己这行为跟中了邪似的。
电光火石之间,他福至心灵地抬手,故意放大动作,从旁边的角几下面拿出一把小剪刀,展示给闻清映看了一眼。
好像撑着他的膝盖只是为了方便拿东西。
闻清映了然地笑笑,在他手肘上托了一把,让他起身。
拿小剪刀做什么?
陶令脑子里飞速地转着,突然瞥到放在桌上的快递盒子,立即克制着表情拿了过来。
闻清映朝边上挪了挪,给他让了个位子,陶令坐过去,被逼着拆开盒子。
因为刚才淋过雨,盒子已经浸了水变软,本来以为里面的东西会坏,没料到里面全是保护性的泡沫,一层又一层地撕开,最后露出一个暗青色的小锦盒来。
陶令一愣,转头看闻清映,闻清映本来也看着那盒子,发现他看向自己,笑了笑。
咬咬牙,陶令打开了锦盒,里面是一枚铂金戒指,跟自己手上这枚一模一样。
陶令惊讶到了极点,拿起戒指看了看,发现戒指背面刻着花瓣细纹。其他人不知道的是,自己手上这枚也刻有花纹。
戒指上的花纹各成一图,乍一看不会发现有问题,但要是两枚凑在一起,才会让人惊觉,重合之后才是完整的花瓣。
根本就是对戒。
几乎是在一瞬间,陶令回忆完了跟夏朝阳的初见,当时夏朝阳并没有留意自己手上的戒指。
怎么回事?
旁边闻清映自然也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在陶令看不到的地方,他眼里染上了一层黯意。
快递上的那个名字他也曾见过。
陶令一时摸不着头脑,把戒指放回了盒子里,扭头又看闻清映,闻清映还是刚才那副温和的模样,一点别的反应都没有。
脑海里纷乱一片,催促报告的消息来了,陶令只得先扔掉这些思绪,打了字跟闻清映说:“我去处理一下工作,你自便。”
闻清映点点头,露出小虎牙,似乎是在让他放心。
陶令抓起那放戒指的锦盒,进了书房。
终于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陶令在桌边多坐了一会儿,琢磨着该怎么不经意地告诉闻清映,夏朝阳这戒指跟自己没关系。
越想越烦躁,转念却想到刚才闻清映的平静,他看上去根本就是不在意。
是了,他为什么要在意?
深吸一口气,陶令出了书房,看到闻清映面对自己的方向,坐在饭厅桌边,桌上放了两个碗。
一眼看到他出来,闻清映笑着直起身子来,指指桌上。
陶令过去坐下,看到碗里是挂面,上面还有昨天没做完的菜。显然比自己平时煮的好看得多,肯定也好吃得多。
“久等了。”陶令在手机上打字。
闻清映简单地笑了笑,垂下睫毛看着碗。
两个人一起吃了不知道是晚饭还是夜宵的一餐,陶令也不好让闻清映洗碗,主动收拾了桌子。
整理好厨房,顺便把衣服扔进烘干机,出去看到闻清映又在看刚才那本书。
陶令本来想开一下电视,想想作罢,坐到闻清映旁边玩手机。
见他看得太认真,陶令也不好打扰他,只偶尔会把目光瞥过去。
过了半天,闻清映放下书,拿手机问:“先生,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陶令轻轻咬了一下牙,点出记事本:“我过段时间,可能期末之前,要去一趟北京。”害怕一问一答太麻烦,他紧接着写:“有个会议,还有场讲座。我记得你以前是在北京上大学?”
闻清映看毕,顿了一会儿才简短地回应:“是啊。”
陶令本来是鼓起勇气想问问他,想不想回北京看看,但是见他这种反应,忽然就不想问了。
“你想看看什么吗?我帮你拍回来。”他又打字。
闻清映感激地笑笑,但是摇了摇头。
交流再无法进行下去,陶令倏地觉得很累,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只得最后问一句:“要睡了吗?”
陶君的房间一直封着,他想的是两个人挤一挤,闻清映也拿了手机应他:“好的先生,能借一床被子吗?我睡沙发吧。”
得,也不用因为跟他一张床而紧张难眠了。
陶令点点头,去屋里抱被子。
夜两点,陶令翻身下床。
实在是睡不着,他起身到了客厅,沙发上闻清映睡得正熟。
等眼睛适性了黑暗,他走到沙发边蹲下,在夜色里看了他一会儿,末了起身进书房。
拧亮台灯,打开属于陶君的那半边书柜,陶令数着顺序拿下一本,抽出来一看,发现是《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陶令曾经看过同名的电影,自然知道书里讲的是什么,习惯性地先草草翻一遍,书页哗啦啦地从眼前过去,中间忽然有笔记一闪而过。
他一愣,飞速翻回去,发现有个小地方被陶君勾画过。
“我的整个人生悬而不决。”
吸引陶令的不是书里的这句话,而是陶君随手写在旁边的东西——
“他说分手。我说好啊。”
陶令手指有点抖,继续往后翻,发现陶君断断续续地在这本书上写过字,像是日记,却没有日期:
“以前跟小令说错了,我终于发现真正的懦弱是什么了?懦弱就是我从这个夏天之后再也没办法面对夏天。”
“从黄昏开始走一条线,永远走不到白天。”
“生活有很多无奈,我从小就知道,变成带着小孤儿的大孤儿是最开始的无奈,把真正的自己藏起来是强大起来的无奈,想骂大老板但是为了工资咽下去是无奈中的无奈。最无奈的事情是我明明知道有些结果是必然的,我竟然还在为必然难过。”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喜欢感叹的人?矫情得让人讨厌。”
“人就是这么不明不白的东西。”
这些无头无尾的话分布各处,好像在陶令面前突然撕开保鲜膜,露出一个一直对他隐藏的陶君。
他放下书,重新打开书柜,一本一本地翻找,发现偶尔才会有书被当作日记本,因此他看了三十多本,这才第一次看到有笔记的。
找了一会儿,陶令干脆开了大灯,把书一摞一摞地抱出来,一本一本地翻过去。
越翻眼前越模糊。
闻清映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半晌发现陶令的书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了些光亮。
一看手机,已经将近三点,他掀开被子,起身上前。
害怕吓到陶令,他先在门边重重敲了几下才推门,一进去就看到陶令捧着一本书,站在书柜边。
望过去的第一瞬,陶令抬头看向他,满脸都是泪。
闻清映心里猛地一滞,大步走到他跟前,问也问不出,只好抬手,慌乱地替他擦眼泪。
嘴角控制不住地朝下拉扯,是委屈难过到了极点的生理反应,闻清映一动作,悲伤骤然铺天盖地,海啸一样席卷了陶令。
他把书放到桌面上,往前一步,一把抱住了闻清映,把脸埋在他颈边,仓皇无比地哭出声来。
闻清映抿紧唇,立即回手将人搂得死死,目光越过他的耳廓瞥向桌面,看清了书页上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