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厂外, 街道拐角角落处。
沈鱼看着面前,竖在三轮车上比他还高的两个麻袋,一脸茫然加震惊:“怎么这么多……”
陈美丽得意道:“多吗?还好吧, 我还挑了一些,装不下了, 只好塞我书包里了。”
她把撑得鼓囊囊的书包给沈鱼看,顺便一提, 那些麻袋里的布条, 因为装不下了,是后勤两个哥哥,帮她一边塞一边压,硬塞进去的。
沈鱼:“……”
难怪了, 这两个麻袋,好像吃多了的大胖子,分分钟就要被撑裂肚子的模样。
沈鱼上手拎了一下……没拎起来……
这一麻袋得有几十斤, 放在三轮车上, 太高了他使不上劲。
沈鱼:“……你这三轮车能借我用一下吗?一个小时就够了。”
“没问题, 你随便用。”陈美丽满心好奇:“你要这么多布条干什么呀?”
沈鱼想了想, 说:“等过段时间再告诉你。”
不是不信任陈美丽, 而是他打算给陈美丽特制几个发饰, 现在又没做好,而且送了总不能不让她戴吧。
她要是戴了, 沈鱼这生意得漏一半。
所以还不如等一切弄好了再送给她, 也算个小礼物。
陈美丽是个很好说话的姑娘,沈鱼说现在不能说,她也不纠缠,就问沈鱼以后还要不要碎布头。
这姑娘这几天在仓库里找布料, 跟玩寻宝游戏似的,可高兴了。
沈鱼估摸着,他做这个生意,也就是一锤子的买卖,这两麻袋,他不一定用的完。
但见陈美丽兴致勃勃的,沈鱼就说:“你要是不忙,帮着再挑一些也行,捡你喜欢的,顶多一麻袋。”
反正这原材料便宜的很,就算以后发圈生意被服装厂抢过去了,他自己做些零散的卖,只要款式好看,肯定还是能卖出去的,就是个赚多赚少的问题。
“欸!”陈美丽清清脆脆地应了,她现在挑碎布头,可有经验了,而且每天都有新货进来,就像一直在奖池里添加新奖品,她找着特别带劲儿。
沈鱼跟她约好了交接三轮车的地点和时间,就自己踩着三轮去租的房子那边。
有车就是不一样,平时他从家属区走过去,他走的快,有时候还跑上一段,怎么也得半个多小时的样子。
今天骑车,十几分钟就到了,而且也没那么累。
沈鱼就动了心,小汽车现在肯定没法想,那等他挣钱了,就先买个自行车吧,上下学方便。
要不然三轮也行,还能拉货,他以后肯定得半工半读,做点儿小生意养活自己。
还没纠结清楚到底买个什么车好,小院子到了。
沈鱼跳下车,看着立在车厢里的两个大麻袋,心里好笑,这成品还没见着,他就琢磨着钱怎么花了,让人知道,得笑话死他。
他来得算早,这会儿午饭吃的晚的,才刚吃完饭呢,小冬也还在家里,没出去捡煤。
眼瞅着天儿一天冷过一天,小冬只要有时间,就出去捡煤,储存家里过冬的燃料。
这种好几家共住的小院,一般情况下,院子里总有人,院门也就经常是敞着的。
院里的人看见门口停了辆三轮,认识不认识的都探头来看。
小冬正在洗碗,一见是沈鱼在搬东西,忙擦了手跑过来帮忙。
小冬比沈鱼还瘦小,哪敢让他搭手,不过他一出来,院子里又跑出来几个人。
有个是沈鱼认识的余婶子,听她的话音,旁边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和十几岁的少年是她两个儿子,大的叫大龙,小的叫小虎,姓什么不清楚。
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爷子,没见过面,也来搭手,沈鱼没敢让。
不过大龙兄弟俩看着都高高大大蛮壮实的,尤其是大龙,一使劲儿,胳膊上那个肌肉隆起,一个人扛着个好几十斤的麻袋,健步如飞。
等我能吃饱吃好了,我也能练成那样。
怀抱着这样酸溜溜的美好期盼,沈鱼跟小虎把剩下那个麻袋抬进屋去了。
人帮了忙,沈鱼好声好气道了谢,顺便也在小冬奶奶的介绍下认了人。
这小院子是那种农村的三合院,正好住了三户人家,进门右手边就是沈鱼租房子的小冬一家,一个老太太带两个小孙子。
正对门的就是余婶子一家,她们一家子不是本地人,早几年来的城里,家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男人在市区打零工没回来。
左手边住的就是刚那老爷子一家,他们家也有个老太太,但这老太太裹着小脚,行动不是很方便,就不太爱动。
这家老爷子姓赵,他们家还有个儿媳妇,年纪看着比余婶子小一点儿,跟赵老太坐一起做着针线活。
听说赵家也有个十几岁的姑娘,不过沈鱼没见着人。
喊了一圈的人,看着没什么特别难相处的,沈鱼心下稍松。
他时间紧任务重,真不想换了个地儿还跟人撕逼斗心眼儿,太浪费时间了,现在对他而言,时间就是金钱啊。
因为之前跟陈美丽约的还车时间很宽裕,他就没急着回去,拜托在院子里腌菜的小冬奶奶帮他顺带看着车,沈鱼一头扎进自己的工作房间里。
麻袋随便往地下一堆就行了,沈鱼先开始理货。
沈鱼这几天没少琢磨这个生意怎么做,计划书备忘录都写了不止一份,尽他所能准备得完善一点儿。
最后的计划是这样的,他打算做三大类发圈。
第一类,最简单的那种,就挑形状合适的布条,绕着橡皮筋匝一圈,贴得紧一点儿,碎布条指头宽的都能用。
这个就卖的最便宜,废时少废料少。
当然,这是基础款。
这第一类的升级款,沈鱼打算在上面或沾或缝一些小东西。
比如面条那么细的布,红的粉红的,叠个小小细细蝴蝶结,往上面一缝,就显得好看精致了。
或者把他从废品收购站弄回来的塑料,剪成花朵蝴蝶水果的形状,他再弄点儿油漆回来描一点儿花纹出来,往发圈上一沾,也好看的。
又或者把他弄回来的棉花,洗干净了,拿红墨水泡一泡,扯个指头大的绒球球,也沾上去,特别招小姑娘喜欢。
因为这种发圈做的比较细,那些小装饰就弄小小的那种就行,精致可爱,还一点儿不费材料。
第二类沈鱼打算做肥肠圈,这种发圈宽宽肥肥的,里面得用两根皮筋。
主要是沈鱼考虑到,这年头姑娘们很多头发都又长又密,秃头少女很少的,一根橡皮筋不耐用。
而第一类那种,再不济能去机关幼儿园或者小学门口看看,小朋友们应该很喜欢的。
这第二类也有升级款,用其他布料再加点儿别的装饰,弄个蝴蝶结,褐色布包着棉花做两个可爱小鹿角,或者干脆搞个大的,兔耳朵他也会啊!
他买细铁丝回来,就是做这玩意的,铁丝弯好形状,外面再挑合适颜色的布料,缝好就行了。
第三类沈鱼搞定制。
用比较特殊的材料做,比如一点儿欧根纱,弄两个长长的飘带,再弄俩绒球,棉花都不用染色的。
他到时候做一对儿,价格得要高点儿。
这还是从云白雅那得到的灵感,总觉得这种东西,她肯定会喜欢,应该也会有其他女孩子喜欢吧?
还有一些什么蝴蝶结发带啊,绒球发带啊,全看有什么材料,他就怎么发挥。
因为做好了打算,沈鱼就手脚麻利地开始分捡货物,
他打算先做第一类,也就是挑那些特别细又比较直溜的碎布料,这样的布料不好发挥,没什么改造利用空间,直接就做第一类的基础材料就可以了。
两麻袋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分不完的,最重要的是,全都硬塞在麻袋里还好,一拿出来,没一会儿桌子就堆满了,拿出来也没地儿放,总不能扔地上。
这时候沈鱼打开的那个麻袋,几乎还是满的,上面只下去浅浅一层,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陈美丽背包里那一包都是好布料,沈鱼扫了一眼之后,干脆就没动。
桌上三堆布条,一堆做第一类细发圈的外层基础材料,一堆做肥肠圈的基础材料,还有一堆就是形状奇怪但可供发挥余地比较大的。
每一堆都几十个,沈鱼光分这个就花了不少时间。
他看了看剩下的两大麻袋,头痛不已,分拣布料太浪费时间了,要是有人能帮着做这些准备工作就好了。
但这个也就是想想,暂时分出来的这些够用了,沈鱼先拿着细布条,把缝纫机调试好了,上好线卷,试着做起来。
刚开始还有点儿不熟练,但这种工作,做熟悉了,就算很长时间不做,练一会儿手感就上来了。
一开始一个发圈,他还得四五分钟,后来越来越快,一两分钟就能做一个,其中还包括挑跟线颜色比较相近的布条,包橡皮筋。
沈鱼在缝纫机前面坐了将近两个小时,做了五十多个发圈,中间来回换线,耽误了一些时间。
效率还是可以的,沈鱼觉得挺满意,就是分布条有点儿花时间。
横竖今天下午放假也没什么事,现在才三点多钟,沈鱼打算再干一会儿。
但他这个做好的发圈,也得找个地儿放,总不能堆在桌子上,现在数量少还好,等做多了,怎么堆得下。
他想了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出门去找容器了。
一出门,就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小鱼哥哥。”
“小夏,怎么是你在这儿?你奶奶呢?”沈鱼问。
至于小冬,不用问,那孩子肯定又捡煤去了。
小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撑着下巴看着大门外,沈鱼问话,小姑娘乖乖道:“奶奶去地里了,我在这给哥哥看着车子。”
沈鱼:“……”
他在自己口袋里摸了摸,除了钱,没别的东西了,连哄孩子的糖果也没有。
“谢谢小夏,耽误你时间了。”
“没有,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哥哥怕她被欺负,不肯带她去捡煤,有时候跟着奶奶去菜地,大部分时候,她都一个人在家里。
“小夏,我想找个装东西的容器,你知道哪有卖的吗?要干净一点儿的。”不然他就去废品收购站买麻袋了,但那些麻袋都又破又脏。
而且基础款发圈还好,如果想搞点儿花样,有的发圈不经压,压变形了就不好看了,最好找个宽松点儿的容器。
“背篓那样的吗?”小夏问。
“要大一点儿的。”沈鱼说。
小夏跑回自家厨房,过一会儿搬出来一个大筐:“这个行吗?小鱼哥哥你要用就拿去吧,不要钱。”
说着她想起沈鱼说要干净的,小姑娘红着脸说:“我给你洗干净再用。”
这个筐是她家装菜的,上面还沾了一点儿泥巴。
要是空闲的容器,他借来用一下也就算了,但是这明显是人家正当用的东西,小夏刚给他腾出来,那他就不好意思要了。
“谢谢小夏,不过我现在急用,以后也用得着,还是买一个吧。”沈鱼婉拒了小姑娘的好意。
小夏也没有多想,把筐往地上一扔,指着对面的房子说:“赵爷爷就会编筐,编的可好了。”
院子小,小夏说着话,坐屋檐下干活的赵老太婆媳俩也听见了,老太太连忙招手:“对,我家有新的筐,娃儿,你来看看?”
沈鱼就过去看了,屋里真堆了不老少的竹篾制品,从大的凉席到小的笊篱都有。
东西究竟有多好,沈鱼是外行,拿不准,但他会看会摸。
赵家这些东西,看着纹理细密整齐,上手一摸,光溜溜的,没一个毛刺。
能做到这点,他就很满意了,免得把一些不经造的料子给刮花了就不好了。
再一问价格,便宜!
沈鱼看中的那个大号筐子,能把小夏给装进的那种,才只要一毛钱,这会儿电影票还要两毛呢。
这么大一个筐子,连张电影票都买不了,顶多给孩子换两个大本子。
但这会儿就是这样,手工不值钱,工业产品才值钱。
人家赵家也不觉得自己卖的便宜,竹子是自个儿去竹林砍的,不要钱,筐是老爷子在家闲着没事编的,没成本,这一毛钱就是净赚。
一毛钱,够买一斤玉米面。
这种事没法解释,沈鱼掏了一毛钱,买了个大筐。
在家门口挣了一毛钱,赵家一家子都挺高兴。
临出赵家门之前,沈鱼心里冒出个想法,转头问赵老爷子:“您能用这个竹篾编包吗?”
他刚才想起来,自己这过来买装货的容器,那他卖了东西,钱装哪?总不能扔筐里吧。
衣服的荷包也不大,零碎的分分角角,装不了多少就塞不下了,而且衣服撑得鼓囊囊的,人家还以为你赚了多少呢。
至于他那个背包,别提了,本来就是碎布头拼成的,梁凤霞针线活做的相当一般也就罢了,她还不上心,简单给缝一块就扔给沈鱼用了。
这才多久,就有地方炸线了,幸好口子不大,书本掉不下去,但装钱肯定是不成的。
赵老爷子一愣,尔后反应过来,这是又有生意了,连忙道:“我编过箱子,不知道你说的啥样的包,你给我比划比划,我琢磨着就能编出来。”
沈鱼听这么说,想法又变了:“那您给我编个小书箱吧,能挎能提的那种。”
比书包能装,里面的东西也好规整,平时装个什么小玩意儿也方便。
书箱?这玩意儿老爷子编过呀!
但他编的是背的那种大书箱,到远处念书的娃儿,要背干粮的,说是书箱,不如说大背篓,就是多了个盖。
沈鱼说得显然不是这种,赵老爷子就仔细问了。
沈鱼心里确实有想法,他细细给描绘了,书箱大小得能平放下书本,十六开的那种。
箱体最好稍微深一点儿,他以后挣钱了,还想买保温杯呢,冬天在学校,要是时时有热水喝,那才好。
包里做个可拆卸的夹层,暗袋肯定是要的,他那些碎布头太小了,但上次买的白棉布,刚好还剩下一小块,缝个暗袋堪堪够。
赵老爷子一边听一边点头,说能做,但人家话也说在前头,提的把手能给用竹篾做一个,缠得好好的,保证不割手。
挎的那个,总不能也用竹篾吧,那老长一条,硬邦邦的。
这好办,沈鱼说你给留个可以打结的环儿,我自己想法子。
那行,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赵老爷子高高兴兴接了活回来,他一个老头,出去打零工都没人要,一家子靠儿子养着,能挣一点儿是一点儿。
刚他跟沈鱼谈好价了,虽然这书箱比那个大筐小挺多,但并不意味就简单了。
恰恰相反,竹筐工序才更简单,书箱比那个要繁琐,而且沈鱼要求还挺多,就多要了一毛钱。
定制嘛,多要点儿钱应该的,沈鱼很理解。
他给自己算了笔账,就算他去买布自己缝个包,最便宜的土棉布,一尺布也得三毛钱吧。
还不如做个书箱,方便。
但这么一来,沈鱼只剩下一块八毛八了,真的太穷了。
但有些钱,该花还是得花,沈鱼吃过没钱的苦,手里没钱心不安稳,可他也不是死抠,花到该用的地方,他就一点儿都不犹豫。
花了钱,咋办,挣呗。
沈鱼拿着筐,掉头回去继续做发圈。
之前人赵家婆媳在院子里都听见了,沈鱼要干净的,给他拿的这个筐,新新的,套在几个大筐中间,人家还拿干净的布给他擦了一遍,拿回去就能用。
能用就行,沈鱼回去把做好的发圈往筐里一扔,桌子就腾出来继续挑拣布料了。
挑完了又做了一波,到快五点的时候,他把东西该收的收一收,整理好了,跟小夏说了一声,骑着三轮车回去了。
路上经过小商店,沈鱼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他问糖果的价,最便宜的水果硬糖,一分钱一颗,沈鱼瞅了一眼,就那种没包装,用色素糖精制成的糖球,有小孩拿两分钱来买,店主直接用刚接过钱的手伸进去摸了两颗。
这种就算了,也有有糖纸的,看着跟这个糖差不多,但比这个大一圈,五分钱三颗。
沈鱼买了一毛钱的,六颗糖往兜里一装,自己一颗没吃。
把车还给陈美丽的时候,沈鱼从兜里掏了两颗糖给她:“请你吃糖。”
陈美丽愣了一下,然后就高高兴兴接过去了,她也不嫌糖果便宜,扒了糖纸就往嘴里塞了一颗,笑得大眼睛都眯起来了:“好吃,甜!谢谢啦。”
沈鱼心情一下子就特别好,有个朋友不管你送的东西昂贵还是便宜,都欣然接受并表示感谢,这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这个你吃,你也尝尝。”陈美丽把另一颗糖果塞给沈鱼:“我最近吃的都少了,吃糖长肉呢。”
这话还是沈鱼跟她说的。
沈鱼不想吃吗?想啊!
他穿来之前,已经衣食无忧了,最起码想吃糖不至于买不起,不光买得起,狠狠心,贵价的进口糖果虽然不能敞开了吃,偶尔吃一吃却是没问题的。
但是沈余这可怜娃,饭都吃不饱,还吃糖。
这孩子上一次吃糖,还是三年前过年的时候,肖家姑奶奶来拜年,一个孩子塞一把糖。
沈余的转个脸就被梁凤霞给要走了,全给了肖家耀。
那会儿沈余已经一年没尝过甜味儿了,悄悄昧下来一颗,晚上躺在床板上,回味了不知道多久。
所以虽然沈鱼自个儿不馋,这具身体馋啊!
他扫一眼就知道那糖果是什么味儿,只有甜,腻人得很,远远比不上后世各种各样的高级糖果,可越是知道,就越馋,想吃,就想那个甜味儿。
“尝尝嘛。”陈美丽拿着糖往沈鱼手上塞。
沈鱼接了,剥了糖纸,塞进嘴里,甜津津的滋味瞬间在口腔里散开。
“好吃吗?”陈美丽问。
沈鱼点头,好吃的。
陈美丽就笑:“下次我也请你吃糖。”
“行。”沈鱼现在不跟陈美丽太客气,认定的朋友了,朋友之间,有来有往多正常。
就算他现在没钱,但他相信自己以后穷不了,不会还不起。
高高兴兴跟朋友告别,回家的路上沈鱼还是笑着的,等到了肖家,一眼看见堵在肖家门口,黑着张脸的肖老太,那份开心就散了几分。
“野哪去了?”肖老太语气恶劣,不等沈鱼回答,就开炮一般朝沈鱼发起攻击:“挺大一人了,都快十八了吧?哎哟谁家孩子有你这么糟心,一天天的,啥都不干就知道吃,一口气能吃八个蛋,哎哟谁家养的起你这样的无底洞啊!”
沈鱼:“……”八个蛋这事儿在您这过不去了是吧?
沈鱼不想跟她掰扯八个鸡蛋的事儿,吃都吃了,他还能给她吐出来不成?
“奶,我没出去瞎逛,我找事儿做去了。”沈鱼低着头,很是沮丧难过的模样:“我知道我大了,不能白吃家里的饭,虽然我妈一个月能挣几十块钱,可咱家四个孩子,花费多大啊,我妈那钱肯定不够用,我就琢磨着,我找点儿事儿做,补贴家里……”
这话吧,听着是没什么问题,可肖老太总觉得哪不太对劲儿。
可她想不明白,老太太不想了,毫不客气地问:“那你找着了吗?你干活挣的钱呢?补贴家里,你倒是别光说啊。”
“人家嫌我还是个学生……”沈鱼一脸委屈。
肖老太脱口而出:“那就别上学——”
“闭嘴 !”来自肖家太上皇的一声呵斥,成功阻止了肖老太接下来的话。
老爷子本来在家里,端着茶杯,滋润的喝着茶,听着外头越说越不对劲儿了,才赶紧出来阻止。
“小余还是读书的年纪,不读书干啥?咱肖家就算再穷,也得让孩子读书。你个眼皮子浅的老婆子,不懂别瞎咧咧!”
“是他自个儿……”
“你闭嘴!滚进去!”老爷子心里那个气啊,恨不得把这老婆子嘴巴缝起来,就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
沈鱼说他妈一人工资养四个孩子,你还应和,我和你儿子是死人吗?沈鱼姓沈就算了,我肖家的孩子,要靠儿媳妇养活?
这话传出去,他和建设还有脸见人没有?没看见邻居那瞧不起你的眼神吗?
还有,让沈鱼退学,姓肖的孩子都好好在学校里待着,就沈鱼一个儿出去打零工,人家得怎么说他肖家?
当然不会觉得是梁凤霞当妈的刻薄亲生儿子,那坏人不就是他们肖家人?
肖老爷子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段时间他老有这种感觉,一生气或者一激动,就容易这样。
他觉得他就是被气到了,但他现在已经放弃跟老婆子讲道理,讲不通,讲了也没用,嘴一秃噜,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了。
能怎么办?好在自己还能制住她,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还能离咋滴?
他老爷子要脸,不能干这种事。
叫老爷子这么一打岔,肖老太是不敢再拿沈鱼跑出去一天的事找他茬了。
肖老爷子还特意跟沈鱼谈话,说让他放心读书,要是能考上大学,他们肖家继续供他。
这话说的多漂亮,可家里都知道沈鱼成绩不行,这不是跟肖家辉一个班嘛,肖家辉是班长,沈鱼是平头老百姓。
肖家辉学习成绩稳定班里前五,沈鱼好歹没考倒数前五,但那个名次,也拿不出手。
这样的成绩,考大学基本上是做梦,这会儿大学还没扩招,又不是前几年刚恢复的时候,难考着呢。
知道沈鱼考不上,人家当然随便卖好,反正是你自个儿不行,不是我们不供你读。
再说,就算沈鱼考上了,他们供沈鱼读个大学也不亏,这会儿大学还不收学费呢,要是家里实在贫困条件差,学校还有助学金补贴。
等沈鱼读完大学,国家包分配,挣了工资,他拿得住?
十八岁之前还能说梁凤霞尽抚养义务,十八岁之后可没了,他吃多少用多少,得加倍还回去。
所以要么怎么说肖老爷子精明,人家就不是吃亏的人。
沈鱼干不出他这样的事,但他接的住话,就一副不好意思又惭愧的模样:“我学习成绩没有家辉哥好,考大学是没指望了,就看往后,能不能找个正经事儿做,以后……”
“以后是有什么打算?”肖老爷子笑眯眯地问。
这会儿要是在外面走廊,沈鱼肯定不是这个说法,但这不是在屋里嘛,别的人不知道哪去了,就剩肖老爷子和肖老太。
沈鱼就说:“以后挣钱了,在城里扎住脚了,也给我爸接来,让他好好享享福。”
肖老爷子笑容僵在了脸上。
沈鱼一脸兴奋地畅享未来:“爷爷您不知道,乡下种地苦啊。我爸劳累了一辈子,我来城里的时候,他掏光家底,还跟人借钱,才给我凑了二十来块钱,让我拿着念书。这些年,我没有本子笔用了,也不好意思找家里要,三个孩子呢,家里困难我是知道的,张不开口,我就用的我爸给的钱。”
肖老爷子:“……”
肖家是没给过你一分钱,但我家供你吃喝读书了啊!个没良心的小狼崽子!
肖老太抓的关键点很奇怪:“你爸给你钱了,在哪儿?”
肖老爷子:“……”怎么有这么蠢的老太婆!
沈鱼一摊手:“用完了。我妈只给我交学费,本子笔就开学给买,用完了我就只能自己花钱买。平时吃不饱,饿得受不了了,我也只能花我爸给的钱,就花完了,前不久花完的。”
“这就花完了?二十多块呢,你咋这么能败家!”肖老太痛心疾首,活像花的是她的钱。
肖老爷子都没心思说她了,他深深地看了沈鱼一眼,这孩子平时看着闷不吭声,逆来顺受,怕是怨气都积在心里了。
学费是她妈出的,书本文具钱还有饿肚子时候的救命粮,是他爸给的钱买的,横竖就没他肖家什么事。
之前闹那么一场,估计就是钱花完了,才爆发出来。
所以这孩子就算真有了什么出息,也不会回馈肖家。
肖老爷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就那种,你挺瞧不起一个人,但突然知道,那人其实也没把你放在心里,不把你当回事,一下子又觉得不舒服了。
生气吧,不至于,但总归心里头别扭。
肖老爷子自个儿消化了一会儿情绪,琢磨着琢磨着,心里头的结又开了。
嘿,他想这么多干什么,就沈鱼这个怂样,能有啥出息。
他不是能嘛,不是心里怨嘛,那你别靠着我肖家啊!
是,梁凤霞是你妈,可也是我肖家的儿媳妇,况且,梁凤霞对沈鱼什么样,肖老爷子看得清清楚楚,就不是个疼孩子的。
现在是不能直接赶你走,但你这不是要过生日了嘛。
等你过了十八岁,成年了,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让我肖家养着。
到时候找个借口撵出去,就看你那乡下种地爹,有没有钱供你继续读书。
没有?那成,回乡下找你爹,教你抗锄头去吧。
这么一想,肖老爷子心气儿就顺了。
算算账,沈鱼这些年在他家,没花着他们的钱,沈鱼那一份粮食份额,要是花钱买高价粮,得多花多少钱呢。
学费梁凤霞出,生活费约等于无,衣服是肖家辉穿旧的。
对,没花钱,不亏。
肖老爷子心里顺畅了,就懒得搭理沈鱼,你就作吧,没想到爷爷我要让你扫地出门了吧。
沈鱼确实没想到,他虽然努力朝这个方向促成,但他又不会读心术,哪晓得老爷子怎么想。
就算知道了,也只有高兴的。
他是不知道肖老爷子怎么想的,但他发现,肖老爷子态度变了。
比如他早上要多拿一个馒头,肖老爷子不会为了息事宁人再帮他说话,直挺挺地说:“不够吃找你妈。”
沈鱼一下没反应过来,琢磨了一下,这是昨天的话?有效果了?见效这么快的吗?
梁凤霞当然不干,没老爷子压着,还指望她拿钱,做梦?
沈鱼不做梦,沈鱼有法子。
他跟梁凤霞说:“妈你手头没钱没关系,我要是饿得受不了了,我就你们厂上找你,我记得你们食堂吃饭可以记账,月底发工资的时候结算对吧?”
梁凤霞要晕过去了,沈鱼要是跑到她单位食堂上说,他吃不饱饭,人家怎么看她啊!
这又不是早些年吃不饱饭的荒年了,哪有工人的孩子饿肚子的!
肖老爷子和肖建设脸色也变了,沈鱼真要这么干,肯定是他们名声更差,谁会相信亲妈不给孩子吃饱饭?那肯定是继父家苛刻。
肖建设脸色铁青,都想对沈鱼动手了,肖老爷子心里也恨得不行。
果然,这就是个狼崽子,养不熟的!
但老爷子城府够深,各种念头在脑子里来回转了一圈,皮笑肉不笑道:“怎么能不让孩子吃饱饭呢,咱家没这个道理,家耀他妈——”
梁凤霞心口直抽抽,就听公公特别轻松地说:“你给小余拿两块钱,肚子饿了就自己买点儿吃的,上学呢,哪有功夫往厂子里跑,怪远的。”
他刚才说让沈鱼吃不饱找他妈,现在让他改口,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他不能丢脸,那就梁凤霞破财吧,谁让她生了这么个讨债鬼儿子呢。
肖家没分家,肖建设和梁凤霞的工资,要给家里上交一半,都在肖老爷子手里攥着。
梁凤霞自个儿要打扮要用钱,还要顾家里,生活开支不能一点儿钱不出,孩子也要用钱。
但要说多穷,那不至于,这会儿消费水平低啊,她克扣沈鱼,纯粹就是心里没这个孩子,不疼他。
肖老爷子前前后后让她掏的钱,都是她的私房钱,要不怎么那么心疼,那么不情愿。
沈鱼没想到有这个意外之喜,毫不犹豫接过梁凤霞颤抖的手递过来的两块钱,揣进包里就跑了。
后头肖家闹翻天,肖佳欣也开始要钱,要不到就哭她早死的妈,带着小魔王肖家耀也哭闹起来,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当天下午一放学,沈鱼就跑去租房那,把之前买的糖,给小冬小夏一人分了两颗。
两个孩子都不要,是沈鱼坚持,他们才收了。然后掉头就去找奶奶,都要给奶奶分一颗。
之后小冬家做饭,小冬奶奶非要喊沈鱼一起吃,沈鱼哪好意思分人家那点儿口粮,推说吃过了,怎么都不肯动筷子,小冬奶奶这才作罢。
等他埋头苦干两小时,回肖家的时候,□□点钟,天都已经黑透了。
临走的时候,小冬装了一篓子煤,非要送他,这是谢谢他的糖呢。
沈鱼不要,背回去便宜肖家人,他不废这个劲儿。
看小冬沮丧得很,沈鱼想了想,说:“先存你这,我过两天用。”
这么说小冬才开心起来。
回去之后,晚饭肯定是没有了,干脆就没给他留。
他和肖家,现在几乎可以算是半撕破脸了,大家心知肚明,就是还没明说而已。
肖老爷子打定主意,等他一满十八岁,就找机会把人撵出去,管他是出去要饭,还是回乡下种地,都不干他肖家的事。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用留情面,晚饭时间你错过了,那就别吃了。
敢闹?早上才给了两块钱,谁家孩子一天能吃两块?钱给你了,饿着肚子,可就赖不着咱们了。
沈鱼很清醒,就这么着吧。
本来他晚上要加班,回来晚了,顶多给他剩半碗粥,吃不饱,还是冰凉的,两口下去,肚子里那点儿热乎气儿都没了。
好歹弄来两块钱呐,够吃一段时间了。
沈鱼自个儿烧了热水,他现在也不怕肖老太闹,他捡了煤回来的,所有邻居都看见了。
喝了一杯开水,把他最后的存粮——三个红薯给啃了,晚上不会被饿醒就够了。
爬上自己的小窝之后,沈鱼敏锐的发现,他的东西被翻过了。
痕迹很明显,箱子里叠放整齐的衣服被翻乱了,床铺也动过,底下铺的一点儿稻草被弄得乱七八糟。
呵。
沈鱼坐在床上,觉得挺可笑的。
能是谁呢?肖老太呗。
昨天就她和肖老爷子听见他说,有过二十块钱,肖老爷子那个人,心眼多是真的,要面子也是真的。
当然,他不是真正讲究脸面的那种人,真正讲究脸面的,干不出他干的那些事。
但他确实不会摸到沈鱼床上来找钱,就算真找了,也不会手法拙劣,弄得这乱七八糟恨不得沈鱼不知道。
也就肖老太,抠门贪心不要脸,哪怕沈鱼说钱花完了,她不信,她要自己搜。
幸好沈鱼这段时间开销大,随时可能要用到钱,他就把所有钱都随身带着了。
既然钱拿走了,那两张粮票,也没必要再藏,都在沈鱼身上揣着呢。
第二天早上,沈鱼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吃完早饭去拿午饭吃的馒头。
肖佳欣阴阳怪气道:“两块钱不够你用啊,还好意思吃我家馒头,要脸吗?”
沈鱼手就缩回去了,高高兴兴说:“我昨天买了两个包子,花了一毛二,那我今天也在外面买着吃吧,等钱花完了,妈你再给我拿点儿。”
梁凤霞觉得不行,她自己都舍不得天天买肉包子吃,这败家孩子!
“给给给,赶紧的,上学去。”梁凤霞抓了两个馒头塞沈鱼手里,推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心痛无比的叮嘱:“钱别乱花啊,剩下那一块八毛八,先给妈吧,妈给你收着,免得掉了。”
沈鱼不在意道:“没事,我就带了一毛八在身上,剩下的都藏好了。”
“藏哪儿……”梁凤霞话没问完,沈鱼已经跑远了。
这天下午放学之后,沈鱼没急着先去出租屋,而是先去买了两斤玉米面。
他那两张粮票,一张一斤,一张两斤,这就不是沈安民给的了,要是他给的,粮票放几年,早过期了。
这是沈余捡的,这孩子倒霉了半辈子,运气就好了这么一回。
月初肖老太去买粮,带着沈余去当苦力,结果他捡回来两张粮票,当时他鬼使神差的,没跟肖老太说,就揣自己兜里了。
本来想给梁凤霞,结果回来发现,梁凤霞偷偷给肖家耀买了江米条,那么大一袋子,一根没他的。
沈余心里难受,赌着口气,就把粮票的事给瞒了。
现在便宜沈鱼了,他先买了两斤玉米面,花了一毛八,拎到出租屋,跟小冬奶奶说好了,晚上帮他做一下,或者借一下他们家的锅。
小冬奶奶就说,我顺手给你做了,不麻烦。
要是沈鱼自己动手,免不了重新刷锅生火。
晚饭的事暂时就这么解决了,但两斤粮食,管不了多久,之后得再想办法。
当晚沈鱼就吃了小冬奶奶煮的玉米粥,熬得黏糊糊的,比肖家的稠多了。
还有小冬奶奶自家做的咸菜,没有班主任给的好吃,但味道也还好,总比吃白饭强,沈鱼很满足了。
吃饱了饭,沈鱼斗志昂扬。
他回了肖家,跟往常一样洗漱完了,爬上小窝。
看见收拾好之后,再次被翻乱了的床铺,沈鱼深吸口气,一嗓门嚎出去:“有贼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超级粗长粗长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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