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说什么?”邵凌云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鱼疑惑, 他口齿清晰,声音也不小,为什么邵凌云一副没听清楚的样子。
虽然奇怪, 他还是重复了一遍:“我说,能带我去见见你爸爸吗?我有点儿事想跟他谈。”
不是来找他的……
原来叫他出来, 根本不是想跟他和解做朋友,而是要找他爸……
察觉到自己自作多情了, 邵凌云脸颊一阵阵发烧, 眼神躲闪,暗自庆幸刚才为了维护面子没有主动开口, 不然就要闹笑话丢脸了。
“你找我爸做什么?”邵凌云郁闷地问, 上次他爸主动邀请沈鱼来家里做客,他都没答应。
沈鱼犹豫了一下,没想好要不要跟邵凌云说实话。
立场上他和邵凌云一致的,都是不想去讨好那两个外国人,去求他们。
所以邵凌云才满腔愤怒地冲去斥责了他们一通, 然后被他爸爆锤一顿。
沈鱼是打算釜底抽薪,请沈桥修好机器, 自然不用去找那两个外国人说好话了。
看起来他们是一边的, 可邵凌云这个性格,真的有点儿炮仗,就怕他沉不住气又搞出什么意外来。
而且, 他性格这么傲, 不一定相信沈桥, 说不定还会觉得他痴心妄想。
但转念一想,沈桥在他们这些外人眼中,就是个没有背景的普通人, 甚至以前境况还很糟糕。
他选择先出面跟人协商,就是想把这边先解决了,让沈桥少受点儿质疑。
如果邵凌云他都说服不了,他能说服邵厂长他们吗?
最起码邵凌云对那些外国人的恶感摆在面上,而邵厂长他们,不能说不讨厌那些人,肯定心里有怨的。
但在他们看来,机器更重要,所以宁愿受这个气,也要把机器修好。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不一定愿意把那么重要的机器交给沈桥这么个外人来修。
“你、你怎么这么看着我……”邵凌云难得结巴,他觉得沈鱼看着他,好像在考虑什么。
“之前我听到一些情况,就……机器……外国人……”沈鱼突然开口,含糊说了几个词,邵凌云秒懂,脸色变得难看。
“你想说什么?”他问。
沈鱼开门见山:“我有个朋友,或许能修那个机器,想问问你爸他们,愿不愿意让他试一试。”
邵凌云眼睛一亮,当即大喜:“真的吗?那还等什么,你那朋友在哪儿,带上一起去见我爸。”
“真的,我朋友很厉害,我觉得他能修,但是他没有可靠的背景学历,现在就是普通人。你觉得你爸他们,会同意他去修那个机器吗?”
邵凌云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兴奋冷却,恢复冷静。
沈鱼说的是,这样一个人,他自己想一想,都有些不确定,更别说他爸他们。
那台机器是厂里的宝贝,连他爸都小心翼翼,怎么会放心一个外人来碰。
可是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相信沈鱼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从认识到现在,沈鱼一直都是很靠谱的那种人。
放下骄傲仔细想想,如果他是沈鱼,刚成年还在念书,就被亲人赶出家门,现在不一定能过得比他更好。
“你说的那个朋友,我认识吗?”邵凌云试探地问。
沈鱼犹豫了一下,点头:“你认识,是沈桥。”
邵凌云:“……”
他心里升起一股荒缪感,沈桥?那个又瘸又哑,靠沈鱼养着的男人?
他最后一次见沈桥,就是过年时候在百货商店,当时他姐姐不礼貌的鄙夷别人,邵凌云怎么可能不记得。
哦对了,后来沈记开业,他去吃麻辣烫,听老客提起过,说小老板那哥哥能说话了,腿也好了。
可那有怎样,他又不是不清楚沈桥的来历,那就是沈鱼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从桥洞下捡回来的流浪汉!
“你在开我玩笑?”邵凌云觉得沈鱼不可理喻,明明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因为沈桥那样一个男人晕了头。
沈鱼皱眉,不太高兴:“我说的是真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是真的,如果愿意帮我,那就让我试试,不愿意,我再想想办法。”
邵凌云沉默了,他心里很迷茫,沈鱼确实没必要骗人,可沈桥……那个男人在他眼里,真的不值得信任。
“如果我不信呢?”邵凌云问,他没有说明不信的到底是谁。
沈鱼平静道:“所以我才问你能不能帮我约一下你爸。”
邵凌云:“……”感情我的看法根本不重要是吧!
他冷笑:“我爸也不会相信他。”
“那要见了再说。”
邵凌云忍不住追问:“如果我爸也不相信他呢?”
沈鱼正色道:“那我试着找其他能同意沈桥去修机器的人,如果都不同意,那就算了。”
他想尽一份力,可如果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他难道非要强求吗?
或许等不到他找遍能做决定的人,那两个外国人就被钱打动了,去把机器修好了。
邵凌云一哽,他沉默良久,低头不知在想什么,最后深深看了沈鱼一眼:“我相信你,你等着我。”
他不信沈桥,但是信沈鱼。
所以,就试一试吧,反正已经不可能有更坏的结果了。
沈鱼以为邵凌云的意思是,会回去跟他爸说见面的事,就默默等着。
结果两人谈完,上课的时候才发现,邵凌云人不见了。
这又不是那种已经放弃高考只打算混个高中学历的学渣,这可是年级第一,虽然考崩了一次,但考崩也在年级前十。
这样的学生突然翘课,老师怎么可能不管。
况且邵凌云虽然在学校不爱说话回答问题也不积极,但学习态度还可以,上课认真,课后作业也完成得好,是老师看重的优秀学生。
今天早上明明还在,下了个课,不见了。
老师很奇怪,让班长去通知班主任,才知道他有急事请假回家了。
沈鱼:“……”
别不是那个等着,就真是说完就走了吧。
事实证明,还真是。
上午刚上完课,沈鱼拿出饭盒准备吃饭,邵凌云从外面急匆匆冲进来,拉着沈鱼胳膊就要走:“快,我跟我爸说好了,咱们快去,别耽误了。”
陈美丽:?
沈鱼把饭盒往同桌面前一推:“凉面,罐子里是辣椒油和调料,你吃吧,要是吃不了就分给别的同学。”
显然邵凌云很急,不会给他留时间吃午饭了。
两人一边往校外走,邵凌云一边解释:“我跟我爸说好了,让沈桥试一试,就今天下午,能不能修好都得给个准话,要是能修,也得抢时间。”
这个沈鱼是真没想到,他本来以为邵凌云顶多帮他带个话,没想到直接就说动了他爸。
之前陈美丽还说,因为那场分歧,父子俩闹矛盾呢,邵凌云在跟他爸冷战。
不等沈鱼问,邵凌云主动解释:“还不是那两个外国人,他们打定主意要耗着咱们,故意拖延时间,等玩够了才会考虑拿着咱们送上门的钱来修机器,今天又把找上门的副厂长羞辱了一顿。”
“闹翻了?”
“没有。”邵凌云咬牙道:“我爸是做两手打算,还没跟外国人翻脸,先让沈桥试试,能修最好,反正这几天那俩老外不会给咱修机器。”
沈鱼:“……得先去找沈桥。”
“不用了,我先去的你家,他现在在校门口等着。”
沈鱼惊讶道:“他就跟你走了?”
他记得沈桥对邵凌云可没什么好感,怎么会随便跟他走。
邵凌云说:“我跟他说是你让我去喊的。”
虽然刚敲开门的时候,那个讨厌鬼就甩门差点儿把他关门外了。
沈鱼:“……”
去车棚取了车,骑车出去,在门口果然看见了等着的沈桥,他穿着白衬衣配亚麻色休闲裤,静立在树荫下,炎热的夏日,看着依旧清清爽爽。
“小鱼……”
“走,咱们去看看情况。”沈鱼拉着沈桥的手腕,凑近时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到时候要是能修就修,不能修也没关系,咱们直接回家。”
沈桥点了点头,把自己的自行车也推过来。
邵凌云瞥了眼身边两人的车,心里酸溜溜的。
沈鱼的小蓝车他早就见过不知道多少次,沈桥的车倒是第一次见。
沈桥的自行车当然是自己做的,款式跟沈鱼相同,只有涂漆不一样。
他那辆车底色是哑光黑,夹杂着星星点点银色喷漆,如拖尾的星子,骑快了那流星仿佛真的在动,也是非常炫酷的一辆车。
他想起听班里同学谈论过,说沈鱼曾经说过,他的车是他哥给做的,也就是沈桥。
当时不信,现在想想,或许真是沈桥做的。
邵凌云心里升起一丝丝信心,或许沈桥真的可以,最起码知道,他会做自行车,有一定的机械制造功底。
三人骑车到机械厂,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
有邵凌云带路,一路畅通无阻。
他直接把沈鱼和沈桥带去了车间,宽广的厂房里,工人们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活,处于中间位置的一整条生产线,却毫无动静。
几个穿着短袖衬衣的中年男人站在那条停工的生产线旁边,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机器的轰鸣声也压不住破音的嗓门:“不行!这是胡闹!”
邵凌云眯了眯眼,没急着过去,先跟沈鱼介绍了一下:“刚才说话那个是王副厂长,他不愿意让咱们先试试,就等着请外国人回来。”
话说得很直白,显然邵凌云心里对这个王副厂长还有点儿怨气。
沈鱼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同不同意应该不是那个王副厂长说了算,否则他们现在就不是在厂房见面了。
“走了。”沈鱼拉了把沈桥,沈桥正在看旁边的一台机器,觉得还蛮有意思的,这么笨重的大家伙,运行原理也很原始,有种看机器博物馆老古董的感觉。
邵凌云把他们带到那群机械厂领导面前,邵厂长认识沈鱼,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
但眉头的印痕,显示他的心情并不轻松。
“就这么一个小娃娃?”那个坚决反对派王副厂长用他已经喊破音的嗓子嚎了一声,尔后嘲讽道:“邵厂长,您纵容儿子辱骂外国专家,把咱们好不容易请来的专家给气走了,这些天我可没少去赔礼道歉,您还来?这机械厂是国家的,可不是你姓邵的的!”
最后几句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
他一个副厂长敢这样当着众领导的面怼顶头上司,要么就是他后台特别硬,要么就是他觉得自己很有道理,认为自己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所以要重重的批判邵厂长的错误行为。
至于会不会被穿小鞋,他虽然职位不如邵厂长,可副厂长这个级别的任免不是邵厂长一个人说了算。
而且他这次抓到邵厂长把柄了,他儿子气走外国专家的事,好多人都看见了。
如果机器修不好,或者要额外出维修费,邵厂长都要因此被追责的。
机械厂这么大一个厂子,领导班子人也多,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当然不可能一团和气。
虽然邵厂长是厂长,可厂里不是他的一言堂,其他领导也想多争取一些权力,自然而然就分成了几个派别。
王副厂长就跟邵厂长不是一路的,要说他有什么坏心眼,倒也不至于。
就跟他说得一样,这几天他没少往宾馆跑,去跟两个外国人说好话,那嗓子就是话说多了嘶哑的。
在机械厂他也是领导,是一号人物,谁愿意上门受气。
本来吧,这几天就少在外国人那忍气吞声,想想为什么会造成这个结果,可不就是因为邵厂长家那个莽撞小子。
他一个成年人,不屑跟个还在念书的娃娃计较,就逮着他爸喷,说话可不客气了。
前几天邵厂长因为确实理亏,都忍着。
可今儿个邵凌云在场,小少爷能忍得了这个?
是,他跟他爸是有矛盾。
可那是他爸,别人指着他爸鼻子骂,原因还是因为他,小少爷差点儿没原地爆炸。
“说谁呢你,就知道对外国人点头哈——”
“邵凌云!”邵厂长一声冷喝打断他的话,作为父亲这么连名带姓的叫儿子,再看看他黑沉的脸色,就知道他现在确实生气了。
“道歉。”
邵凌云不吭声。
“我让你跟王副厂长道歉!”再怎么样,王副厂长是长辈,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不,凭什么,是他先骂你的,我又没说错。”邵凌云赤红着双眼,两手攥成拳头,因为太过用力,关节泛白。
“算了算了,老邵,孩子还小……”其他人开始打圆场。
“就是,小孩子嘛,脾气直,有口无心,老王你也别介意,哪有你这样的,当着人家孩子面骂人家爹。”
“就是,我看凌云这孩子不错,有血性,也知道护着家人,老邵你要是不要,给我家,这儿子归我了,以后就管我喊爸爸,你可别后悔。”
几人来回劝了一遍,王副厂长觉得跟个年轻娃儿吵架,怪不好看的,就摆了摆手:“算了。”
要真是这样,也就真算了,可他大约心里还是憋着口气,最后阴阳怪气说了一句:“厂长家的公子,得罪不起。”
完蛋,这句话一说,邵凌云他爸就真得压着他道歉。
邵凌云当然不干,他要是愿意低头的那种人,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我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卑躬屈膝的——”
“啪!”这次打断他话的,是一记响亮得耳光。
邵凌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迟钝地捂住自己发疼发烫的脸颊,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打我?”
他从小到大,不是没挨过打,恰恰相反,挨得还不少。
可是他爸罚他打他,让他站过墙角,抽过皮带,打过手板,屁股肿得老高,坐都坐不了的时候也不少。
但从来不会罚跪,也不会打他脑袋打他脸。
“我就打你了,我没教好你,才让你接连犯错,不知悔改,你该打!”
沈鱼站在邵凌云侧面,看得心惊胆战,小少爷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了,眼眶红的吓人,好像要哭出来,又强忍着。
“什么叫不知悔改?你们说我做错事,说我气走了外国专家,我这不是找人来补救了吗?”邵凌云提都不提自己刚才骂王副厂长的那些话,因为他打心眼里觉得那是实话,既然是实话,怎么能叫错。
王副厂长本来心眼也不大,被邵凌云又骂了一句,心里有气,当即转着眼珠子打量了沈鱼和沈桥一番,冷笑连连:“邵公子,这是打哪儿找来的电影儿明星吧,给咱表演节目缓解压力的?”
邵凌云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放下手,顶着巴掌印眼神凶恶地看着王副厂长:“缺什么才会关注什么,所以你就只能看见人家的外表,也就这点儿眼力价了,难怪只能当个……”
最后几个字他吸取教训没有说出来,但是比出了口型:狗腿子。
这嘲讽,仇恨值拉满。
王副厂长气急反笑:“这是你请的专家?行,你让他们来,要是他们能把机器修好,我王保国把头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邵凌云一脸嫌弃:“这就不用了,你当着大家的面,承认我说得话是对的就行了。”
王副厂长气结:“那他要是没修好呢?”
“那我——”他用力甩开沈鱼的手:“我跟你赔礼道歉,认打认罚。”
沈鱼:“……”
不是,来之前真没想过是这个发展,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剧情就跃进到这里了。
他只好偷偷跟沈桥说:“你别压力太大,尽力而为就行了。”
沈桥眨了眨眼,看起来好像是答应了沈鱼的话。
实际上他心里想着,压力大?怎么可能,他都在想要不要装作修不了,坑那个邵凌云一把了,这人怪讨厌的。
不过沈鱼让他尽力……那还是别摸鱼了。
“认打认罚,我还能打你不成。”王副厂长不太满意,他是想让邵厂长替他儿子付出代价。
邵凌云不吃这套,反手一个嘲讽扔出去:“你不是看不起我们吗?看不起我们还不敢赌,你是有多胆小啊,这么怕我赢吗?要不然这样,你要是这么怕……”
“谁怕了,赌就赌!”
“别,老王,不至于,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就是……”
“别拉着我,是他要跟我赌的,没听见那小兔崽子怎么说吗?我要是不赌,还骂我胆小,我王保国一把年纪,能让这么个小崽子羞辱?!”
王副厂长气得都连表面客气都不做了,直接当着邵厂长面骂邵凌云小兔崽子。
邵厂长黑着脸,似乎想说什么,但王副厂长现在非常愤怒,坚持要跟邵凌云履行赌约,连他一边的人拉他都不好使。
几个男人急死了,来之前明明说好的,不能让不知来路的外人随便碰机器。
“让他修!我倒要看看,这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小年轻有多大本事,连咱厂里老技工都说没法的,他能修!”
沈鱼:“……”
“快去快去。”邵凌云推了沈桥一把。
有几人还想阻拦,被王副厂长和其他几个站在邵厂长这一边的给拦住了。
沈桥看向沈鱼,沈鱼点点头,沈桥也不等人给他介绍机器哪里出来问题,拎着他的工具箱就过去了。
拉拉扯扯的功夫,沈桥都上手了,那一台巨大的,看不懂什么东西的机器,被沈桥三两下卸了外壳,下下来好几个零件。
好了,这下大家也不必再争了,甚至不敢冲过去阻拦沈桥,就怕他一不留神把哪儿给弄坏了。
而且看沈桥动作这么利索,连思考都不用,好像对机器很熟悉的样子,说不定真的会修?
沈鱼很懵逼,本来以为来了光劝说就得费好大功夫,都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
结果他连句话都没说上,沈桥都开始动手了?
那个王副厂长,真的是反对方吗?怎么感觉跟队友似的。
沈鱼发散了一下思维,主要是沈桥干啥他也看不懂,就见着他拿着工具,一会儿卸一个零件,一会儿卸一个,转眼间脚边就堆了好大一堆。
几个心态不那么好的领导,都已经忍不住捂胸口了。
造孽啊!这要是安不回去,可怎么办才好啊!
有个领导最终忍住:“你行不行啊?”
“能修,闭嘴,别吵。”沈桥头都没回,冷漠地扔回几个字,却一下子镇住了所有人,都不敢去打扰他。
不到一个小时,沈桥把一台两米多高的机器,能拆下来的全拆了,就剩下个框架,零件全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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