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杉的情绪, 显而易见的有些不对劲。
他眼底逼出一层红血丝,眼睛瞪得大大的,越说嗓音越高, 最后几乎嚷嚷起来, 甚至伸手想抓沈鱼的衣领。
沈鱼下意识后退两步避开他的手, 金杉情绪激动,紧追上来, 却被大步走来的梁岳龙抓住双手钳制住动作。
“老六!你干啥呢, 说话就说话, 别动手。”
他拽着金杉, 强硬地把他摁坐在床铺上,手一直没松,警惕地盯着他。
兄弟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但金杉刚才那个动作, 不是玩闹,有些冒犯。
应彬皱着眉头跳下床, 拿了金杉的洗脸毛巾, 顺手抄起马成才的水杯,把里面半杯凉水倒进毛巾里。
手一抖, 浸透了凉水的湿毛巾扔在了金杉脸上。
金杉被冻得一个激灵, 从脸皮凉到头皮,整个大脑都被冻了一下似的。
“清醒了吗?”应彬问。
金杉僵硬地点了点头。
应彬拿掉毛巾,金杉的眼睛依旧睁得很大,却没有刚才的狰狞激动, 怔怔的,有些傻。
他呆了一会儿,拿过应彬手上的毛巾, 用力在脸上揉搓了一遍,把脸皮都搓红了。
这下是真冷静了,他攥着毛巾,看了沈鱼和其他围过来的室友一眼,猛地垂下头。
沉默片刻,又抬起头,对着沈鱼一脸抱歉:“对不起,我没有控制好情绪,对不起……”
沈鱼走上前,拍了拍金杉肩膀,语气轻松道:“没多大事,就你这小身板,能把我怎么样?不过你嗓门还挺大的,吓唬人呢。”
金杉嘴角抽了抽,想笑又笑不出来,红着眼圈又说了声抱歉。
盛宇看看金杉,又看看沈鱼,忍不住问:“我说老六,你这怎么到底怎么回事?突然来这一遭,怪吓人的。”
金杉头又垂了下去:“没什么,是我脑子不清醒。”
盛宇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刚要说什么,沈鱼给他使了个眼色,盛宇悻悻地闭上嘴巴。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当天晚上,沈鱼在睡梦中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一惊,吓醒了。
凝神细听,好像是从金杉床铺上传来的。
这会儿其他睡眠浅的室友也醒了,应彬就睡在金杉上铺,已经披着衣服从床上下来,走到金杉床铺旁,轻轻推了推他,小声喊他名字。
沈鱼探出头:“做噩梦了吗?”
应彬急道:“叫不醒,小六发烧了。”
室友们一个个都醒了,谁也睡不着了,都连忙穿好衣服下床。
马成才问:“现在去校医室吗?”
应彬和梁岳龙两个给金杉穿衣服,盛宇说:“这会儿还不知道校医室开没开,就算开了也不一定有值班医生,还是去医院吧。”
沈鱼早已经拿出手机,给沈桥打了个电话,让他开车过来接。
梁岳龙背着金杉,其他人跟着,这会儿寝室楼下面的大门已经锁了,他们又去敲宿管阿姨的门,把人喊醒了给他们开门。
听说有同学发烧了,宿管阿姨被吵醒了也没说什么,还提醒他们说,这会儿校医室可能没开,让他们直接去医院,告诉他们最近的一个医院地点。
还说她有辆小三轮,可以拉人,问他们需不需要。
这会儿沈桥的车估计都到校门口了,沈鱼等人谢绝了宿管阿姨的好意。
梁岳龙背着金杉,其他人在旁边护着,要是他背不动了就换人。
还没到校门口,大灯打过来,沈桥的车开进来了。
把金杉塞进车里,梁岳龙和应彬跟着,让马成才和盛宇和先回去,要不了那么多人。
沈桥开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医院,又被梁岳龙背着去看病。
一路折腾下来,金杉终于睁开了眼睛,烧得迷迷糊糊的大脑,看见应彬让他张嘴吃药,他就把药吃了,然后被医生扒了裤子打了一针退烧针。
半个多小时后,金杉的体温渐渐降下来了,大家终于松了口气。
他傻愣愣盯着病房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再看看一脸疲惫,甚至衣服扣子都系歪了的室友,混沌的大脑努力运转了一会儿,终于搞清楚了今晚发生的一切。
“谢、谢谢……”
梁岳龙打折哈欠歪倒在一旁的空病床上:“都是兄弟,说这种客气话做什么,真要谢……”
他偷眼看正低声跟沈鱼说着什么的沈桥,轻咳一声:“谢沈老师吧,大半夜开车把你送过来。”
虽然知道沈老师是沈鱼哥哥,年纪也没比他们打多少,但面对沈桥时,总是不自觉紧张。
“都要谢。”金杉明白,沈桥其实是看在沈鱼的面子上,真正该谢的是沈鱼。
他喝了一杯应彬给接来的热水,吹着凉喝完了,小声问应彬:“我刚是不是说什么了?”
应彬看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我说了?”
应彬:“你脸干不干?”
金杉:“?”
“哭了一路,一边哭一边嘟囔,老大脖子上全是你眼泪水。”
他们看了也不好受,这是受了多大委屈,病了之后哭成这样。
金杉:“……”
他左右看看,忍不住问:“沈老师也见着了?”
应彬同情地说:“你在他车里,哭得可大声了,还一个劲儿喊‘妈妈’。”
还有什么“别不要我”,“别走”之类的话,他们大概猜到了一点儿原委。
金杉重重地抹了把脸:“你们都知道了……其实……其实就是那么回事,我妈走了,跟一个男人去了米国,在我六七岁的时候……”
话说出来,他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放松地躺在病床上,两眼直愣愣看着天花板,好像又看见了那个追在妈妈身后哭喊的小孩儿。
可惜他妈头也没回一下,此后他的记忆里,好像只有妈妈的背影。
病房里一片寂静,大家都不着调该说些什么。
沈鱼看着摊在病床上的金杉,或许是因为刚生过病,这段时间又心事重重,他一脸憔悴。
初见时沈鱼觉得他长得高瘦,他的瘦是少年生长发育期,因为身体抽条太快营养又跟不上所以营造出一种瘦弱感。
实际上金杉现在也不过十七岁,是寝室里最小的,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儿。
“你想去米国找你妈妈吗?”沈鱼忍不住问。
金杉咬着唇,恨恨道:“我才不是要找她,我就是想看看,看看那个米国到底有多好。”
他妈走之前,曾经跟他讲过很多米国的事,也不知道是她从旁人那里听来的还是自己臆想的,她口中的米国简直跟天堂一般,是个人间理想国。
后来他知道他妈要走了,哭着抱着他妈的腿,求她别走。
他妈硬生生掰开他的手臂,说米国那么好,人人都想去,没有谁会不想去,让他不要阻挠她追求幸福,追求美好生活。
他那会儿哪懂什么美好生活,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了,为什么要去那个什么米国。
但他妈妈还是走了。
当着金杉的面,不好说他妈妈坏话。
梁岳龙说:“那你也不用着急啊,以后总有机会去。”
金杉揉了揉眼睛,能怎么说呢,十几年的心结,突然有了个机会,他就失控了,确实挺对不住沈鱼的。
“你说得对。”金杉说:“我一直在努力攒钱,咱们租书店生意这么好,我毕业后肯定能攒够钱,我一定要去米国看一看。”
沈鱼听着,有了点儿想法:“想去米国,也有别的办法啊……”
“什么?”金杉说:“交流生吗?那是我脑子糊涂了,怎么可能轮得到我们,肯定是给学长学姐们的。”
他们才刚刚入学,都没学到点儿东西。
“不是,考虑企业委培吗?”沈鱼压抑着激动问。
“那是什么?”金杉问。
应彬和梁岳龙也一脸好奇。
“就是有个公司,愿意给你出学费生活费,还能送你去国外参与短期培训,然后你毕业了,得去那个公司工作。”
说得就是他的沈氏,这会儿大学生多金贵,要是能招个京大金融专业毕业生,完全能拿出去当招聘招牌了。
而且金杉头脑灵活,学业也不差,还是信得过的朋友,招进去历练一段时间,就是一员干将。
“啊——”金杉张着嘴巴,听到前面的时候,心想,还有这种好事,听到后面,又犹豫了。
这不就是去打工了?听着像私人的企业啊。
应彬旁观者清,问了个关键问题:“那公司你熟悉吗?”
沈鱼摸了摸鼻子:“挺熟的。”
应彬点点头,沈鱼熟悉,那肯定不会坑人,其实也不是不能考虑。
他们金融专业的学生,该有的敏感度还是有的,国家现在的经济发展形式,以后私人的企业肯定会越来越多,说不得就有做大做强的。
他们趁着公司式微时加入,往后做出一番事业,岂不是比在体制内给人算账强?
金杉见他若有所思,便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应彬跟他们没什么可隐瞒的,况且还有事要问沈鱼,便直接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最后道:“你的情况,你自己决定,不过我建议就算想答应,也亲自去看一看。”
金杉听得直点头,然后就听见应彬跟沈鱼说:“你说得那个公司招人吗?我什么都能干,放假的时候能不能去打零工?”
沈鱼一愣:“你是说……实习生?”
“对,就是这个意思,能去吗?我不要钱,就是想多实践,学习一些工作经验。”应彬说。
至于租书店,之前的小时工同学干的挺好的,光租书记账这种活儿,学不到什么东西,肯定不如那些大公司。
梁岳龙听着,觉得这主意真不错,连忙道:“能加我一个吗?你看我这体格儿,体力活我也能干。”
沈鱼:“……”
还有这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