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烟雾瘴,铺天盖地。
沈照夜屏息凝神,飞身后撤,最后脚步轻点,停在林中最高处的树梢上。
此兽名为灵角犀,吐息之间,妖雾有毒。
思及此处,沈照夜不免有些担忧。
他环视四周,喊了一声:“明书!”
“明书”是他大徒弟的名字,此次也是大徒弟历练遇险,捏碎了传音符向他求助。
妖兽难缠,在它释放出妖雾的瞬间,沈照夜便抬掌将大徒弟拍飞,自己也借力飞走。
可是如今,他却不知将大徒弟拍到哪里去了。
沈照夜放出神识,在林中焦急搜寻,却浑然不知,一支长剑悄无声息地飞到他的身后,像是从身后拥着他,温柔缱绻。
下一刻,长剑陡然变得凶狠,猛地向前,狠狠一推。
沈照夜一时不防,直接栽了下去。
脚下浓雾腾腾翻滚,遮天蔽日。
见有人下来,那些浓雾愈发沸腾,干脆化作一条条扭曲的藤蔓,腾起十丈高,争先恐后地伸向沈照夜,顺着他的脚踝,迅速向上攀爬缠裹。
沈照夜下意识挥舞佩剑,剑风划过,浓雾散了又聚,根本无济于事。
为今之计,只有深入雾中,诛杀妖兽。
沈照夜当即打定主意,屏住呼吸,一面握紧佩剑,一面迅速封住自己身上几个大穴。
在浓雾缠上他的手腕的瞬间,一声鹤唳响彻云端——
仙鹤振翅,吹散雾气。
银发雪衣的仙尊驾鹤而来,伸出手,照着沈照夜的衣领一提,便把他提了起来。
沈照夜也机警,稍得喘息,便马上纵身飞回树梢,稳稳站定。
待看清楚是谁救了自己之后,他眼睛一亮,略带惊喜地喊了一声:“师尊!”
祝青臣面不改色,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沈照夜很快又变了脸色,恳切道:“师尊,我的徒弟身陷迷雾、不知所踪,还请师尊救他一救。”
“好。”祝青臣微微颔首,随后拍了一下仙鹤的脑袋,“统统,冲!”
没错,驼他的这只仙鹤,是系统附身的。
他太久没来修仙世界,那些剑诀法术,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所以……
“臣臣,你根本就不是白衣仙尊,你只是一块笨笨的小冰糖。”
“我是我是,你快冲!别让那三个徒弟跑了!驾!”
“又不是在骑马,‘驾’你个头!”
躲在暗处的三个徒弟,见联手暗算沈照夜不成,祝青臣又来了,返身便走。
但祝青臣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
仙鹤长鸣一声,俯冲上前。
祝青臣掐了个诀,伸手一提,死死薅住其中一个徒弟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提到沈照夜面前。
祝青臣温声问:“好徒弟,你丢的是这个徒弟吗?”
沈照夜看清这个徒弟的脸,微微皱眉,似是疑惑:“明礼,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他的二徒弟。
可是向他求救的,分明是大徒弟明书。
沈照夜还没想明白,祝青臣便下了论断:“看来不是这个。”
话毕,祝青臣一扬手,直接把二徒弟丢进妖雾里。
一声惨叫!
沈照夜震惊:“师尊?!”
“本尊自有道理,你顾好你自己便是。”祝青臣拍拍仙鹤,“抓错了,再抓一个。”
于是仙鹤换了方向,再次俯冲向下。
仙鹤翅膀掠过耳畔,带起强劲的风,几乎划伤面庞。
又一个徒弟被祝青臣提了起来,送到沈照夜面前。
“那是这个?”
“明达?你怎么也在这儿?”
“看来也不是。”
祝青臣随手一扬,把这个徒弟也丢下去。
两声惨叫!
仙鹤第三次出发。
祝青臣揉了揉手腕,掐了个诀,把跑出去最远的大徒孙抓了回来。
“看来就是这个了。”
这回,祝青臣没有再把人带到沈照夜面前,让他辨认,而是直接把人甩进了浓雾里。
三声惨叫!
三个渣攻,整整齐齐。
祝青臣乘着仙鹤,回到沈照夜面前。
沈照夜正扶着树干朝下张望,神色焦急:“师尊为何……”
祝青臣神色不改,声音清冷:“你先前可知道他们三个都在这里?”
沈照夜怔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我并不知……”
是啊,他方才也有怀疑。
分明是大徒弟向他求助,为何二徒弟和三徒弟都在这里?
眼见他与妖兽缠斗,身陷险境,为何不来相助?
就算修为不足、帮不上忙,他焦急搜寻大徒弟的时候,为何不肯现身?
他想不通。
待他回过神来,师尊已经乘着仙鹤飞远了。
“师尊!”
“跟上。”
与此同时,浓雾之下传来三个徒弟的声音。
“师尊,救我!”
“师尊,我好疼!”
“师尊,我知道你在!”
沈照夜回头看了一眼,尚且迟疑:“师尊……”
这时,祝青臣的声音悠悠传来:“你养了三个徒弟,总不能三个都是废物吧?本尊现在要去查清楚事情真相,你可要来?”
沈照夜抿了抿唇角,不再迟疑,对三个徒弟道:“那妖兽已被我中伤,如今不过负隅顽抗,你三人击退妖兽之后,速速回山上寒潭打坐解毒,不得有误。”
说完这话,他便将三个徒弟或撒娇或哭求的声音抛在脑后,御剑跟上祝青臣。
系统仙鹤奋力挥动翅膀,陶醉道:“臣臣,我们俩‘驾鹤西去’的样子好美。”
“啊?”祝青臣震惊地睁圆眼睛,“统统,你是不是很久没更新数据库了?”
“你怎么知道?”系统打开数据库,搜索了一下“驾鹤西去”。
嗯……这个……
系统试图转移话题:“臣臣,我这次给你安排的身份可好了,‘师尊的师尊’,全门派你地位最高,我对你好吧?”
沈照夜与他的三个徒弟,所属宗门名为青阳宗。
青阳宗也算是名门大宗,在修真界中颇有威信。
宗门上下,外门弟子上万人,内门弟子千余人,更有十二位修为高深的仙尊长老,沈照夜便是其中一位,还有一位闭关几千年的镇派老祖——
祝青臣。
祝青臣点点头:“这个身份确实好用。”
想怎么处置渣攻,就怎么处置渣攻,想什么时候处置,就什么时候处置。
比上一个还要自己拉队伍造反的世界好多了。
*
一声巨响,妖兽轰然倒地。
浓雾散去,只留下明书、明礼、明达,沈照夜的三个徒弟,狼狈地站在原地。
三人皆负了伤,衣上染血,用佩剑苦苦支撑着自己,却仍旧不甘心地抬起头,环视四周。
空空荡荡,林中一片寂静。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紧咬着牙,语气愤恨:“师尊真走了。师尊竟这样狠心,就这样丢下我们走了。”
二徒弟将佩剑狠狠往地上一摔:“差一点儿就成了,那个祝青臣怎么就来得这么准……”
“住口。”大徒弟厉声喝止,但不是出于尊敬,“难道想被他听见吗?”
二徒弟这才悻悻闭上嘴。
大徒弟抬眼,怀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两个人脸上:“你们两个,没有走漏风声吧?”
他很明显是在怀疑他们,两个人也急急辩白:“自然没有!”
“那祝……师祖闭关已有千年,怎么会在今日突然出关?”
“说不准是师尊打不过妖兽,所以向师祖求援。”
“区区妖兽,师尊怎么会轻易劳动师祖?就算是求援,师祖又怎么会对我们不假辞色?还把我们也丢进去?”大徒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他又正经问了一遍:“你们两个,真的没有走漏消息?”
两个人也有些急了:“真没有!都是照之前说好的做的,今日之事只有我们三人知晓,除非祝青臣有读心之术,可他要是有这种本事,早就飞升成仙了,还闭什么关?”
“或许就是你多想了,他根本就没发现。不行,那妖雾毒性太强,我得赶紧回去解毒。”
话毕,两个人又呕出一口血,强忍不适,捡起丢在地上的佩剑,就要御剑离开。
大徒弟皱着眉头,追上他们,最后问了一句:“尾巴都扫干净了吧?没有留下痕迹吧?”
“你别问了,都料理好了,不会有事的。”
“徒弟历练遇险,向师尊求助,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祝青臣管天管地,还能管到这种事情上?”
“他若问起来,我们就一口咬死,他拿不到证据,能拿我们怎么办?堂堂仙尊,无缘无故和我们小辈计较,传出去被戳脊梁骨的人是他,不是我们。”
“也是。”大徒弟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那就这样说定了,这件事情必须死守,一旦暴露,我们就都没机会了。”
“这阵子都要安分些,别再搞那些小动作。等祝青臣再闭关,师尊对我们的疑虑打消得差不多了,另想法子。”
“知道了。那祝青臣也真是碍事,好几千岁了,不飞升也不死,非得活到现在,坏了我们的好事。”
三个人回到玉京山,忙不迭将自己浸入寒潭之中,各自占据一角,开始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昏黑。
大徒弟率先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
紧跟着,其他两人也清醒过来。
分开之前,大徒弟特意叮嘱道:“记住我白日里说的话,这阵子安分些。”
他话音刚落,忽然,远处天际亮起明灯,似乎有修士正朝玉京山靠近。
三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去,只见两列修士,身着戒律堂蓝衣,浩浩荡荡。
只有最前面的两个修士提着灯笼,后面的人各自佩剑,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蓄势待发。
戒律堂的人来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三人心中一惊,直觉不妙,连忙伸手召来佩剑,严阵以待。
不多时,两列修士就到了眼前。
为首两人抱拳行礼,还算恭敬:“三位师兄,师祖有请。”
三个人对视一眼,大徒弟问了一句:“不知师祖传召,所为何事?”
“今日师祖出关,于大殿设宴,门派同庆。三位师兄不在,我等特意来请。”
原来如此。
三人同时松了口气,收剑入鞘,直接跟着他们去了。
正如修士所说,门派大殿灯火通明,各峰长老、各堂堂主都到齐了,酒宴正酣,其乐融融。
三人跨过门槛,齐步上前,弯腰行礼:“恭贺师祖出关!”
可不知为何,他们甫一出现,原本热闹的大殿瞬间冷清下来。
祝青臣仍旧是白日里那副装扮,白发雪衣,端坐在最高处的主位上,只是垂下来的衣摆上沾染了妖兽的血迹,血迹干涸,凝成暗色的花瓣。
他淡淡地笑着,却不说话,只是双手捧起案上的茶盏,垂下双眼,轻轻抿了一口。
三人抬头望了一眼,撞见祝青臣身边、沈照夜严肃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去,加重语气,恭恭敬敬地重复一遍:“恭贺师祖出关!”
祝青臣依旧带着笑,语气轻缓温和,不疾不徐,却道:“跪下,我要审审你们三个。”
三人正要依言照做,膝盖弯到一半,忽然察觉不对劲,猛地抬头看去。
“师祖这是何意?”
不等他们说完,祝青臣陡然变了脸色,抬手一扬。
强大的威压迅速逼近,压弯他们的腰,一条腿、两条腿,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
他们奋力挣扎,脸涨得通红,最后却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两只手撑在地上,尽力抵抗威压,不让自己趴在地上的样子太过难看。
“敢问师祖,我等做错了什么?还请师祖明示!”
“师尊……师尊救我!”
只听大殿之上,声色微冷——
“你们三个不会以为,白天的事情,就这样被你们混过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