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勉醒了。
在祝青臣“哇啦哇啦”、满世界发疯的时候。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和祝青臣对上目光。
祝青臣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病号服宽宽大大的,罩在他身上,像是个大罩衫。
他低着头,几个月没修剪的头发垂在额前,投下一片阴影,眼睛黑沉沉的,看着有些吓人。
叶勉不由地往后躲了躲。
这是谁?
这里是哪里?
他不是被……
见他一副呆呆的模样,祝青臣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使劲摇了摇,暗示他快快听讲。
“叶勉,叶少爷!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祝青臣啊,我参加过你的生日宴会啊!”
“我……”叶勉尽力睁开眼睛,费力地辨认着眼前的人,在脑子里搜寻“祝青臣”这个名字,“不好意思,我好像忘……”
眼见着叶勉要说自己不认识他,祝青臣举起手,就给了他一下。
“我是祝青臣!我是祝家的人!我参加过你的生日宴会!”
我说是就是!你安静听着!
“我还记得,你哥哥可喜欢你、可宠你了,对吧?给你送过各种名车名表,他还给你送了一个庄园,是吧?”
听见他提起贺庭远,叶勉眼中划过一丝落寞。
“可他已经不喜欢我……”
“啪”的一声,又是一下。
祝青臣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你这学生,你怎么这么诚实?
老师在教你自救,你非要实话实说?
祝青臣揪着他的衣领,直接把他从担架床上拽起来:“走!我们去找贺庭远,讨个公道!”
“讨……讨什么公道?”
“凭什么他给你买庄园,不给我买?虽然你是他弟弟,但我也是个活人啊!我不如你们有钱,我还会享受生活,凭什么不给我买?”
叶勉已经完全呆住了,被祝青臣拽着,踉踉跄跄地跟上他的脚步。
“祝……祝臣臣是吗?你冷静一点,我……”
原本畏缩不敢上前的医护人员,眼看着祝青臣要把叶勉给拉走了,连忙一拥而上,试图把他们分开。
“祝青臣,你又发疯!”
“回来!站好!”
“又想被电了是不是?啊?”
在一群医生护士威胁祝青臣的时候,祝青臣重重地捏了一下叶勉的手腕。
叶勉抬起头,再次对上祝青臣漆黑的眼睛、镇定的目光。
电光石火之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可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一群人给拖走了。
一片混乱之后,祝青臣和叶勉被关回各自的房间。
“滚进去!你们两个都被关禁闭了!”
两声巨响,铁门被重重关上。
祝青臣“嘶”了一声,揉揉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走到门后面。
那群人就在走廊上说话。
“还电吗?”
“电个屁,你没听刚才祝青臣说的,贺先生可宠叶勉了,要真是电了他,他去告状怎么办?”
“可是今早,贺先生看起来还挺讨厌叶勉的吧?不然也不会把他送进这里。”
“他们有钱人都有点毛病,而且我们事前可没跟他说,要用电击治疗,万一贺庭远翻脸,你觉得他会报复谁?”
“那就不能电了,不能电怎么治?你真的会治同性恋啊?”
“先饿他两天再说。剩下的让院长拿主意,反正我是不干。”
“也行吧,那祝青臣呢?不能电叶勉,总能……”
“你按得住他?你按得住他你就电他,整个人跟一只发疯的小猪似的,你信不信,等会儿我们打开门,祝青臣马上就冲出来把我们全都撞倒?”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们的话,病房里,又传来两声撞门的声音。
一群人扭头一看,没忍住大叫出声:“啊!”
只见祝青臣站得高高的,两只手扒在门上,脸贴在门扇玻璃上,朝他们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小白牙笑容。
“哈喽!嘻嘻——”
只是这笑容越看越诡异,让人脊背发凉。
他们相互推搡着。
“祝青臣,你他妈的!你想吓死谁?”
“你刚刚不是说要电他?你去你去!”
“我不去,我他妈的要跟主任申请换班!我不伺候这个疯子了!”
“你不伺候?谁想伺候他?还不是为了赚钱?”
一群人屁滚尿流地跑了,祝青臣在他们背后笑得嚣张。
“哈哈哈——”
反派系统躲在门后面的角落里:“臣臣,你别笑了,我害怕,你比你老公还可怕。”
等医生护士们都跑了,祝青臣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从椅子上跳下来,轻轻松松地拍了拍手。
“解决了。”
至少他和学生这几天都不会被电了。
从他们在贺庭远面前卑躬屈膝、装模作样的时候,祝青臣就看出来了,他们就是欺软怕硬,而且他们只为求财,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把自己都给搭进去。
祝青臣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叶勉又是他们惹不起的叶氏集团少爷,只要稍微吓唬一下,他们就不会坚持要给他们治疗。
不过……
这个办法也不是一直管用。
再过几天,等他们回过神来,发现祝青臣是故意的,他们的反扑会更加猛烈,祝青臣和学生的日子也会更加难过。
不管了,先保住眼下再说吧。
祝青臣抬起手,用力拍了拍与隔壁共用的一面墙壁。
他不知道叶勉听见了没,于是又跑到窗户边,抓着栏杆,朝隔壁房间喊了两声:“叶勉……叶勉……”
叶勉没过来,他就一直喊。
直到叶勉来到隔壁的窗户边,应了一声:“诶,我听见了。”
窗户用严密的铁栏杆焊着,成年人的脑袋根本探不出去,他们看不见对方,但可以隔着窗户对话。
“祝……”叶勉好像没记住他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祝青臣微笑着,自我介绍:“祝青臣。祝家的小少爷,三年前和一个警察谈恋爱,结果我的爱人死在了国外,我就疯了,我是疯子。”
“可是……”叶勉愣住了。
一个人,神色平静、面带微笑地说出自己疯了这件事。
这个场景,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祝青臣笑了笑,继续道:“你刚才有没有听见那群人说的话?”
叶勉轻轻地点了点头:“听见了一些,他们说……”
他不好意思说出口,祝青臣直接道:“他们说,要把我们两个送到电击仪器上电一电。”
叶勉的声音放轻了:“我听见了。”
就算叶勉再傻,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祝青臣不是在发疯,他是在救他。
“谢谢你。”叶勉真诚道,“他们这样,肯定是不合法的。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一直被他们欺负吗?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等我有机会出去,或者有机会打电话,我一定帮你。”
祝青臣没有正面回答,却问:“是谁把你送进来的?”
“是……”叶勉说不出口,“是我的……”
“是贺庭远。”祝青臣道,“今天早上,我看见他了,是他亲自把你送过来的。”
叶勉竟还试图辩解:“是我不好,我不该向他……或许他也不知道这个地方……”
祝青臣继续道:“我把我手臂上的淤青给他看,他却假装没看见。他从电击室门前路过,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给了这里的人几千万,让他们严格按照治疗流程,对你进行治疗。”
“所以,你刚才是说,你想打电话给贺庭远,让他过来救你吗?”
叶勉沉默了。
“你身上又没有伤,他们又没有真的电你,这里的医生护士又这么会演戏。你跟他说,这里是个魔窟,他会相信吗?他会过来救你吗?”
“不会的。”
“他只会把事情告诉这里的人,然后这里的人变本加厉地折磨我们。”
“你不应该说‘帮我’,你应该说‘帮我们’。我们两个是一样的,我被家族放弃,你也被贺庭远放弃了,我们应该要自救。”
祝青臣的话有些直接,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倘若周围环境安全,祝青臣一定温柔开导。
但现在时间紧迫,他必须赶快让叶勉醒悟过来,不要再寄希望于贺庭远。
叶勉长久地保持着沉默。
祝青臣最后道:“我可以救你这一次,但不能次次都救你,你必须学会自救。”
“还有,在这种地方,一旦我们得到求救机会,那绝对是来之不易的机会。你最好想清楚,要不要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贺庭远身上。”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良久,叶勉低低地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他走回房间,在床边坐下,低着头、捂着脸,思考着刚才祝青臣说的话。
昨天晚上,他还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
今天一早,他就被送到了这个地方来。
是他喝醉了,他向贺庭远告了白。
贺庭远不但没有接受,还……还露出了那种嫌恶的表情。
如果他早知道贺庭远不喜欢同性,他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可贺庭远和秘书走得这样近,平时对他的亲近也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抗拒,他以为……
告白这件事情,是他做错了。
可是……
可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了啊。
他又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已经决定了,等录取通知书下来,他提早赶往大学所在的城市,在那边玩一会儿,也可以远离贺庭远。
他又没有做过分的事情,贺庭远为什么连话都不肯让他说,就把他送到了这里?
贺庭远真的以为这是一种病吗?
他真的不知道所谓的疗养院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吗?
就算不喜欢他,把他送得远远的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或许是镇定剂的药效还没过,叶勉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一团浆糊,根本就没办法支撑他思考这些问题。
他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隔壁病房里,祝青臣也倒在床铺上,暂做休息。
反派系统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累呢,看起来精力很充沛的样子。”
祝青臣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举起自己的胳膊,轻轻捶了捶:“装疯可累了。”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祝青臣一放松下来,就感觉身上酸酸痛痛的,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他掀起衣袖一看,好家伙,手臂上一大块淤青。
大概是撞人的时候撞出来的。
怪疼的。
祝青臣捏了捏,疼得龇牙咧嘴的。
“臣臣,你还好吧?很疼吗?要不要冷敷一下?还是我帮你按摩一下,把淤血推开?怎么我一会儿没注意,你就受伤了?”
“没关系。”祝青臣放下衣袖,安慰它,“只是我比较白,显得比较严重而已,其实不是很痛。”
“完了。”反派系统连声道,“完了完了完了,你变成这样,大反派肯定会杀了我的。他会一把抓住我,然后把我捏成齑粉。”
它哀嚎一声:“我的统生完了!”
“别担心,要是李那个打你,我会帮你拦着他的。”
“谢谢你,臣臣,你真是个好宿主。”
反派系统依偎在祝青臣身边。
祝青臣问:“你说,李那个会是那个警察吗?”
“我也不确定,我没办法联系上‘老师系统’。”反派系统想了想,“不过很有可能。和你有情感纠葛的角色,多半就是他。”
“李那个是警察,那我就放心了。”祝青臣抿了抿唇角,“总有一天,他会双手握枪,然后一脚踹开病房的大门,进来救我的。”
“可是也说不准,如果他是警察,那他怎么当老师呢?而且在剧情里,他都已经死了。”
“不许说。”祝青臣正色道,“我相信他不会死的。”
“臣臣,你还是先处理一下手臂上的淤青吧,冷敷一下,不然我实在是没办法交代。”
“好。”
祝青臣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把自己的手臂放在底下冲一冲,然后又用毛巾沾了点冷水,敷在上面。
这个疗养院,打的是高端私人疗养院的旗号,所以,就算那些医生护士的治疗手段不怎么样,这些摆在明面上的硬件设施还是可以的。
祝青臣冷敷的时候,又不小心弄湿了衣服,他干脆简单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病号服,然后倒在床上休息。
发疯也是很消耗体力的。
他把手臂从被子伸出来,红色的小光球变出自己的机械臂,帮他捏一捏,按摩一下。
*
祝青臣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十分昏暗。
祝青臣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反派系统,我睡着的时候,没有事情发生吧?”
“没有,他们都被你吓得不轻,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
“嗯。那现在几点了?”
“已经六点了。”
“六点……”
差不多了。
他给了叶勉几个小时的思考时间,应该可以了。
祝青臣下了床,来到窗户边,喊了两声:“叶勉……叶勉……”
可是隔壁房间没有动静。
祝青臣有些疑惑,他不会出事了吧?
反派系统从铁栏杆里钻出去:“我过去看看。”
没多久,反派系统就回来了。
“臣臣,叶勉和你一样,也睡着了。”
“他没事吧?”
“没事,我特意看了,还有呼吸。”
“那就好。”
祝青臣走回房间,拉开自己藏食物的床头柜抽屉。
里面有几个苹果、几根香蕉,还有一些糖果。
饿了,想吃。
估计那些人今晚是不会送饭过来了。
祝青臣蹲在床头柜边,咽了口唾沫。
不行,还不知道要被饿到什么时候呢,不能一饿就吃。
坚持一下。
祝青臣正对着食物发呆,肚子咕咕叫,忽然,隔壁病房里传来一声尖叫。
祝青臣连忙站起身,冲到窗户边:“叶勉?你怎么了?”
叶勉从梦中惊醒,腾地一下坐起来,脸上豆大的汗珠滑落,身上衣服全都被汗浸湿了。
他坐在床上,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听见祝青臣喊他的声音。
叶勉挣扎着,下了床,拖着瘫软的双腿,来到窗户边。
他声音沙哑:“我没事,只是做噩梦了。”
“哐当”一声,他瘫倒在窗边,惨白着脸,喘着粗气。
他梦见……
没有祝青臣帮他,他在今天下午,就被那群医生送进了治疗室。
古怪的仪器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无数股剧痛穿过他的身体,他甚至能闻见皮肉烧焦的味道。
他挣扎着、反抗着,却始终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着一般,动弹不得。
他被电得出了汗、流了泪,甚至几乎要失禁。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猛的弹了一下,抬起头,看见站在治疗室窗外的人——
贺庭远。
贺庭远还是那副矜贵冷漠的模样,他双手插兜,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他。
他想向贺庭远求救,哭着喊着,求他带自己离开。
可贺庭远从始至终不为所动。
他说:“小勉,乖乖治病,不要胡闹,等治好了病,哥就带你回家。”
叶勉想放声尖叫、想砸烂治疗室里的一切东西。
他挣扎着,终于从梦里醒来。
身上冷汗涔涔,头发里、脸上,全都是汗,窗外微风吹入,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在此刻,他的脑子,终于变得无比的清醒。
祝青臣说的对。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贺庭远身上。
是贺庭远把他送进来的,在他“治好病”之前,贺庭远是绝对不会带他出去的。
绝对不会。
他慢慢地明白了这个事实。
这时,他又一次听见隔壁传来祝青臣的声音。
“你到底怎么样了?你别不说话啊。”
“我没事。”叶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祝先生,你说的对,我们应该自救。”
“你现在怎么样?”
“没事,只是出了点汗。”
“那你快把汗湿的衣服换下来,别再坐在窗户边吹风了,要是在这里生病感冒了,就更糟了。”
有道理。
叶勉认真地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回房间。
十分钟后,他又来到了窗户边。
“祝先生,您还在吗?”
“我在。”
“我们得想办法自救了。”叶勉正色道,“我在学校里听过讲座,如果被传.销集团抓住、被诈骗集团抓住,应该怎么办。”
很好,学生已经打起精神来了。
“我们可以写小纸条,从窗户丢出去,这样有人看见,就会来救我们了。”
“我们两个的房间窗户,正对着那些医生护士的办公室。”
“我们还可以故意装病,让他们送我们去医院,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找医生报警。很多人就是这样做的。”
“这个办法倒是可以。”祝青臣道,“我们两个在窗户边坐着,认真讨论一下。”
“好。”
隔着铁栏杆,祝青臣伸长了手,把半根香蕉递给他。
“给,他们应该是不会送饭来了。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祝先生你吃吧,你藏一些食物不容易,我不饿,马上就要睡觉了,睡着了就不饿了。”
怎么可能不饿?
祝青臣至少吃了早餐,叶勉可是连早餐都没吃,就被抓了过来。
“还是吃一点,至少要维持自己的身体机能运转。到时候要是逃出去,你也不会拖累我。”
“那好,谢谢你。”
隔着一堵墙,师生二人分别坐在两边。
叶勉小心翼翼地吃着仅有的半根香蕉,连香蕉皮都啃得干干净净。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一直向祝先生要食物。
这时,月亮慢慢升了起来。
皎洁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穿透栏杆,照在两个人的身上。
祝青臣抱着腿,坐在窗前,轻声道:“别害怕。”
这话不仅是说给叶勉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祝青臣,别害怕。
*
月光普照。
动荡不安的国境交界线,趁着夜色,一艘走私船悄悄靠了岸。
船上岸上的工人们,默不作声地卸着货。
不过十五分钟,岸上所有货物卸载完毕,走私船再次借着夜色隐蔽,悄悄离开。
岸上水里,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忽然,一声鸟叫打破宁静。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水里站了起来。
他躲在走私船船底,又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藏进水里,才得以回到这里。
蓝色的小光球在前面为他引路:“李那个,快快快,这边这边。”
男人离开码头,穿过电网,在夜色深沉的时候,来到大使馆外,敲响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