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人的练习生共享楼层,转眼就只剩下五十个人。
房间宽裕了很多,但出于管理方便,还是打乱顺序随机安排四人一间。
大部分少年都有钱有闲,毕竟一般家境也学不起动辄要五六年的器乐街舞。
真扎堆住在一块,一整层楼都像极了高中宿舍楼,好几个人连洗衣机都不会用,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其他人学怎么摁按钮。
首当其冲的就是生活自理残废级的小少爷祝熙之。
他第一次洗衣服时洗衣液洗衣粉留香珠全都放了一遍,简直把洗衣机当成大锅炖的整个洗衣房都是柠檬味。
然后就被傅明年拎去教育生活常识了。
1101一共住了四个人。
顾少初、方诚然、傅明年、祝熙之。
顾少初不怎么喜欢集体生活,白天基本都在练习厅,晚上临睡前才回来。
方诚然和祝熙之的人缘实在太好,只要他们两回房间就有朋友串过来聊天,还会偷偷分一些自己藏起来的零食。
优等生每天要练功到下午六点到十点,排名靠后的人则会花更多时间。
也正因如此,熄灯时间去排队洗澡打水的人格外多,聊天声唱歌声在哗哗水声中轻快又散漫。
突然不知道是谁惊叫了一声。
“柜子里有蟑螂!!”
这一嗓子嚎下去,各个宿舍都条件反射地去查自己这边的柜子。
“我这里也有!!”
“新搬过来是容易出这种问题,放松……”
“蟑螂啊啊啊——”
一帮大男生平时恨不得把猛男两个字写在脸上,这会儿反而慌的不行。
偏偏北方的蟑螂个头小动作灵活,被拖鞋啪啪砸好几下愣是在地板上打转逛街,跑的飞快。
祝熙之原本趴在上铺边缘,悄悄观察傅明年在用五线谱写什么。
走廊上乱糟糟的一片嬉笑,屋子里突然也有了几声极微小的窸窣声响。
某黑色生物悄无声息的从桌角滑了过去。
小雪豹子一秒警觉,噌噌噌翻身下床把傅明年拽到旁边:“明年!有虫子!”
“有虫子不是很正常吗。”傅明年试图挣脱开:“你放——”
话音未落,他也看到桌角那只过分硕大的蟑螂。
“嘶——”他喉结一动,努力保持镇定:“祝熙之你把它弄死!”
祝熙之懵了几秒,反手抄起拖鞋丢了过去。
然后正中顾少初放在墙角的网球袋。
橡皮擦大小的蟑螂动了动触须,突然就往他们这边爬了过来。
“祝祝祝祝熙之!!”
“傅第二我们直接跑吧这玩意实在太大了——”
两少年同时拽开门想出去叫救援,一扭开门把手薄环就站在门口。
左手一个黑色小塑料袋,右手里还握着一长瓶杀虫剂。
“嗨。你们屋子里也有蟑螂吗。”
他们两同时呆住,发现薄环身后已经围了一长队其他宿舍男生,满脸都是看黑手党老大般的神奇敬畏感。
“有——在那!”祝熙之反手一指:“桌上!”
“看到了。”长发少年点点头,喷药剂放纸巾捏走蟑螂一气呵成,用手拿起尸体时毫无压力。
然后把装着一堆死蟑螂的塑料袋打了个结,挥挥手道:“走啦,有事叫我。”
傅明年和祝熙之懵懵地站在门口送他走。
“谢……谢谢。”
薄环一出去,其他宿舍的男生又围了过去。
“小环小环——我房间好像有壁虎!”
“我们宿舍卫生间有蜘蛛呜呜呜环环救我——”
傅明年在门口看了半天他的背影,心想这难道是薄家的家族遗传。
当哥哥的薄玦看着也是古典美人,白净高挑很有气质。
一上节目玩□□填弹药比谁都熟,三棱匕首能在手掌心里翻出花来。
薄环是这层男生里也显得略纤细温和,但是……
旁边的祝熙之突然一拍脑袋:“我忘了加他微信了!”
薄环风淡云轻地收拾掉四五间宿舍的不明生物,还收到闻讯赶来的舍管员投喂的一长条巧克力,垃圾袋一丢转身回宿舍看书。
刚一开门,旁侧有个少年在靠墙站着等他。
“回来了?”
“嗯,”薄环笑着点头:“小事。”
“别动。”
时嘉年侧身拿了灭菌湿巾过来,握住他的手腕帮忙消毒。
薄环怔了一下,还是很听话的任由他握着手。
“我有洗手哦。”
“指甲缝洗干净了吗?”
“唔……”
时嘉年低着头帮他把指尖的缝隙一寸寸擦拭好,灰蓝色的瞳孔犹如寒水。
薄环仰着头看了好一会,突然道:“如果我是观众,也想把票都投给你。”
少年专注地帮他擦干净手腕,低笑一声道:“为什么?”
……你真的好好看。
薄环脸颊有点红,没再吭声了。
《夜火》一共有四分钟,十二个人需要重新编舞分歌词,协调和配合起来也格外麻烦。
刀群舞,震撼点即是数人整齐划一的利落动作。
真要练习起来,要求在每个小节,每个定点,所有人的肘关节、膝盖、手腕等等视觉点,全部都在一条水平线上。
当初A练这个时完全是靠六个人齐心协力一点点磨合出来,现在的模拟男团都是临时组的班子,凝聚力并不算太强。
第一天练五六十遍还不算什么,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渐渐就有人吃不消了。
——这特么比军训还恐怖啊!!
跳舞本身就消耗精力甚多,还要随时保持表情管理和唱跳配合,一天折腾下来睡觉都能鼾声如雷。
听说方诚然那边被封今死亡训练之后,晚上呼噜大到隔壁宿舍都想报警。
霍刃照例日常去看顾点拨,发现了几个小细节。
傅明年无疑是早就学过的。
而且是肉眼可见的自我要求严苛,即便是背过身不看屏幕跳舞,手腕扬起的弧线和力道都堪称精准。
“明年跳得很好。”他温和道:“但有时候不用全部照搬录像里的高度和弧度。”
“每个人的身体有不同的平衡性和柔韧性,有时候你需要对着镜子反复看,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肢体语言表达风格。”
傅明年被在意的人夸了一句,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谢谢老师,我会调整的。”
霍刃笑着点点头,继续去看顾其他学生。
韩央舞蹈基础较弱,但每天晚上都会和小环一起各练各的在排练厅呆到很晚。
听说有几个学生会去轮流陪他们跳舞,都处在很不错的状态里。
他转过头看向顾少初,用报纸筒帮忙调整肘部和腰际的位置。
少年并不习惯这种碰触,会侧眸看他的眼睛。
霍刃微挑眉毛:“空间定位很重要。”
顾少初一进群体里,个人优势就不够突出,心里会有隐隐的焦躁。
他缄默地跟随着霍刃的教导,半晌才开口。
“老师……”向来倨傲的人再开口时,有种别扭的可爱:“这一节我不太会。”
小雪豹子尾巴一晃就凑了过来:“我会!我教你!”
顾少初憋了几秒,求助般看向霍刃。
“没事,我带他。”霍刃熟练地把祝熙之赶回原位,示意傅明年盯着他一点,领着顾少初重新过高频抖闪的动作。
“先把单次动作练熟,然后再慢慢提速。”
旁边的学生都不好意思求助,这会儿忙不迭都跟着学。
一到这种时候,老师和学生的差距就高下立分。
按实际情况来说,这儿的学生大部分都有街舞基础,随便到哪个高中大学去,都可以轻松成为帅气独特的焦点人物。
但霍刃是从业六年的顶流艺人。
他的身体每一寸每一节都被雕琢到了极致,不仅是流畅线条白皙皮肤天然吸睛,对神经和肌肉的控制也张弛有度到极致。
哪怕没有BGM配乐,随意一节示范都似乎让人能一秒脑补顿挫鼓点,节奏感如影随形。
他一抬手一旋转,就好像天生聚光的存在般能引走所有人的视线。
跳跃回身,伏低后扬,哪怕是在人间蒸发一年以后,都有种不可思议的完美。
亲眼看霍刃跳舞是一种享受。
哪怕只是十几秒的示范,只要一眼看到他的侧影,就好像能回想起有关A的辉煌五年,有关他本人的无数传奇神话。
少年们在这一刻都有种虔诚的安静。
他们竟有机会站的离他这样近,近到可以目睹这样酣畅淋漓的原版《夜火》,以及万众信仰般的偶像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顾少初敛气凝神的看了许久,解散后又闷不做声地独自练了四五个小时。
站在过于优秀的人身边会很有压力。
却也能感觉到自己在真实的活着。
相比之下,另一端由裴如也主导的练习厅则气氛欢快很多。
裴如也工作忙碌,基本是隔一天才过去一次,其他时间叫卫戒过来领着小孩儿们跳舞。
但每次来教学生的时候,也至少会呆一个小时。
——对于他这种身家的人而言,已经是极其昂贵的礼物了。
《寒芒》是二专里知名度很高的一首歌,节奏明快风格强烈,而且编舞是典型的URBAN。
URBAN不是某个特定舞种,更倾向是一种舞蹈的表现形式。
它糅杂了多种不同舞蹈的精华,更注重控制和延展。
一旦被完整呈现,舞者就会‘活’起来。
每一处关节每一寸韧带都仿佛能自动找到最合适的连贯互动,举手投足都既自控又随性,是绝对秩序下的另类自由。
裴如也对练习生们一向慷慨,跳舞时魅力尽数张扬,随意摇晃一段都能把少年们撩的喉头发干。
好些小孩半夜睡不着嘀嘀咕咕,哀叹自己怎么没有早生几年。
我要是09年参加了那场招募!!岂不是可以跟着裴神霍神日日年年一块跳舞!!!
可恶!!好酸啊!!!
一个小时的课程很紧,三四个技巧要点从掌握到领悟需要身体和大脑的同时响应。
裴如也过去看顾一次,学生们跳一节课比平时练一整天还累。
临下课前大伙儿瘫的瘫趴的趴,还舍不得老师走。
众人絮语之际,薄环靠着陈元青的肩,冷不丁举手提问。
“师祖,你以前也是这样教霍老师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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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一瞬噤声。
裴如也动作一顿,淡笑道:“不,要严厉很多。”
那柄白玉竹刀教会了他们很多事情。
比如痛苦是淬炼的必要途径。
有人在小声抽气。
这还不够严吗!!您隔一天来一次我们都快扛不住了!!!
他们也有隐隐约约听说夜火的那些玩笑,但这会儿根本没人能当真。
就师祖上课的这种严谨状态和恐怖能力,几年下来别说爱情了,半条命不搭进去都难啊!!
也就霍神能适应这么高强度的训练——
“诶?”薄环好奇道:“那霍老师和我们一样大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啊?”
旁边的练习生们默默旁观。
有背景就是好啊,这么八卦的问题都敢随便问。
“刃刃十七八岁的时候……”裴如也回忆了片刻:“很倔强,学跳舞时对自己下手很狠,但是很可爱。”
刃刃两个字一叫出口,学生们莫名地又感觉自己被撩到。
等等!!这个语气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大魔王又变苏这么多!!
裴如也对朋友对同事都友好客气,其实真正亲切对待的人,就只有霍刃一个。
霍刃当初在镜头前喊了一声老师,裴如也这会儿在练习生们面前唤了一声刃刃。
他们两都感觉没什么问题,然而旁边的人在听到时简直缓不过来。
不怕风流人乱撩,就怕这种平日里冷感的人突然动情。
无意中叫这么一声,没谈恋爱的都扛不住。
薄环眯着眼笑:“刃哥那时候肯定特别粘您。”
旁边的人已经想试图冲过来捂嘴了。
你少说点大实话!!这是能随便当面说的吗!!!
裴如也勾唇点头。
承认也罢。
他又开始怀念当初少年青涩撒娇的样子。
时都音乐学院,涌风楼C202阶梯教室。
青年讲师侧身板书一长串的德语名词,字迹华丽俊逸,长发在朗风中微微扬起。
没有一个学生敢偷偷拿手机拍他。
现在是六月,正是课程难度全面飚高的时候。
网上都在传偶像是草包是花架子,一帮大学生真碰到一线退役下来的薄教授,完全处在被吊着打的苦逼状态里。
为什么有些课讲着讲着就开始飚英文了啊!!
为什么我学个古典乐还要查那么多文献啊!!!
为什么这老师布置作业布置论文都没人拦着啊!!!
疯狂鞭笞当年网暴池霁的那群人已经成了这批学生的固定解压行为。
都怪你们!!!
你们要是不瞎几把放炮乱骂人池池会得抑郁症吗!!
池池不得抑郁症A会解散吗!!!
A不解散我们今年考试会这么难吗!!!
死人渣,还我学分还我绩点!!!
台上台下都全神贯注于知识传承中,窗外的身影反倒没怎么被关注。
正是上课时间,走廊基本没有其他的无关人游荡,只有另一个身着深灰色西装的青年在遥望讲台。
龙笳刚从谢敛昀那领了个差事,这会儿心情很好的在等暧昧对象下课。
他如今成熟出挑了许多,带着几分商务往来时沾染的锐气。
龙家肯出力与裴家酝酿还击,也是看在龙笳肯回来给家里帮忙的份子上。
从前他和薄玦都被锁在A,个人自由不多,工作关系和私人关系几乎没有边界。
现在诸事调和修正,再过来接薄玦下班,就多了几分随心所欲的自在感。
他们又有两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酒会一碰面,龙笳几乎是把整颗真心都藏在哄劝里,拉着初恋胡来了半夜。
他本想睡醒后把话说开,哪想到薄玦半夜四点开车回家,还找谢敛昀乱哭一气。
再登门好好解释哄劝,薄玦还是别扭的什么都不肯答应。
但总归是和解了许多。
他们在离开A前没有相爱的资格,离开以后却要重新再等待时间。
谁都不敢把握,自己能百分之百扳倒韩渠,并且毁掉他的苦心经营的所有,乃至整个韩家。
从恨意来说,这是绝不能放下的宿命。
从理智来说,他们每一个都要继续活。
真要孤注一掷,什么都不顾了不管了,拼了命也要给池池复仇,那确实阻力不大,找个节点就能拼一个同归于尽。
可他们每个人的事业和人生不能全都为了这一件事尽数砸出去。
事业,家庭,人生,未来,这些全都是牵制的因素。
——也让这场复仇变得格外漫长。
龙笳出神想着,单手插兜靠在浮雕柱旁,落影有种不自知的俊美。
薄玦刚好写完最后一行,转身准备回答学生的提问。
乍一抬眼,就本能般目光穿过数十排学生,望见窗外的男人。
他怔了几秒,以为自己是太想念那个笨蛋,以至于最近看错人影太多次。
——龙笳怎么会来这里?
龙笳回过神,噙着笑招了招手。
薄玦半晌没反应过来,其他学生也纷纷顺着视线看过去,有几个女生几乎是一秒认出来这是谁。
龙笳!!是龙三少爷!!!是活的龙总啊啊啊!!!
龙笳居然来我们学校了!!而且还是特意来找我们薄教授!!
现在可以拿手机拍吗我好想拍啊这个对视太绝美了我不行了——
晨光卷着尘埃在空中标记两人的距离,远处还有小提琴和钢琴声交缠来去。
薄玦攥着粉笔站立好几秒,匆匆放下书说了句‘你们先自习’,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教室里一片轰动。
一帮学生交头接耳小声感叹,没一个人敢不要学分拍照发微博。
握草!!龙玦难道是真的吗!!
薄教授怎么好像杀人的气质都收了不少!!!
龙总真的好帅啊这就是教科书级别的年少有为帅气总裁好想嫁!!!
薄玦如今已经很少快步冲出去迎接谁,走出教室时差点习惯性抱上去。
他在男人面前硬生生止住脚步,又习惯性摆出冷漠表情。
“什么事?”
龙笳饶有兴趣地打量他的伪装。
“不欢迎我啊,那我先走了。”
说着就转身往回走。
“别闹,”薄玦努力绷住严肃感:“是有什么事吗?”
龙笳看了眼一阶梯教室的好奇学生,毫不忌讳地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
学生们:噫哦哦哦哦哦——
“想你了,过来等你下班吃饭。”他接着长发的掩护轻咬了下他的耳朵尖:“小薄教授,两个月都没见,想我没有?”
薄玦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个狗男人在一百多个学生面前撩到站不稳,偏偏好久没被拥抱过了还没办法把这人推开。
只能压低声音凶他:“你做什么,我还在上课呢。”
倒是连咬耳朵这种事都不记得拒绝了。
龙笳意犹未尽地又咬了一口。
“龙——笳!”
“没什么意外,小夜莺状态很好,谢敛昀找你有事,我替他过来。”
男人松开他,还顺手用掌心捋了两下如墨长发。
“继续上课吧,我在外面等。”
薄玦匆匆看了眼时间。
还有三分钟下课,今天的论文还没布置。
“你别乱跑。”
“好。”
他仰着头多盯了龙笳几秒,涨红了脸往教室走。
阶梯教室里的学生们目睹到全程,虽然不知道这两尊大神聊了些什么,但已经控制不住了。
哪怕什么都没听到也好想狂叫啊!!!
他们居然在抱抱诶!!
龙总撩头发的动作好性感啊靠!!!这是公开犯罪!!!
这两人不是早就不做偶像了吗怎么一碰面就好像突然开始营业了!!!!
薄玦面无表情地敲了敲讲台。
“还看?”
还在专心盯迷人龙总的学生们齐刷刷扭头回来,特别乖巧特别听话也特别躁动。
薄玦这会儿也脸上发烫,绷着声音转身写论文要求。
“我布置一下作业。”
写了几行字,又下意识转身看窗外的人。
龙笳笑着抛了个飞吻,明骚的坦坦荡荡。
薄玦冷冷盯他一眼,背对着所有人继续把后面的半句话写完。
却也忍不住扬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