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新婚,又度蜜月,他们一直折腾到三月末才一块回国。
刃刃和池池已经各自出国留学,梅笙遥在忙着做个人专辑,谢敛昀跟一帮电竞选手勾肩搭背打排位去了,经常半夜四点才在群里冒个泡。
薄玦再回音乐学院里上课,过了好久都没缓过来。
他需要接受和习惯许多新东西。
弟弟们的分散是一回事,新家的布置是一回事。
刚结婚没多久的崭新老公又是一回事。
严格来说,薄玦更习惯的是那个天团里的队友,是SPF时期相伴多年的龙笳。
而蜜月结束,龙笳又回到生意场上,虽然每天都有按时回家,但还是有些不习惯。
也不是不喜欢。
而且按照道理,现在的龙笳才更符合他最开始的口味。
如果是现在的薄玦去看以前十七岁刚认识的龙笳,搞不好还会偷着嫌弃几秒。
龙笳少年时很有朝气,明亮活跃笑声响亮,就像夏日阳光。
一看到他,能让人想起鲜橙汁,大狮子,高中时代很受欢迎的俊朗学长。
薄玦去他公司里送过几次东西,会议室是全玻璃透明墙壁,能看清男人侃侃而谈的样子。
成熟冷静,决断不疑,目光都透着韧劲。
很难让人相信,这个正统帅着公司发展的高管,从前居然做过青春偶像。
当然下班回家以后,把西装领带一脱,又会蹭过来开心撒娇。
薄教授知道自己拧巴,但他擅长把自己的拧巴合理化,这样心理负担可以少很多。
虽然结婚那天黏黏糊糊把什么话都说开了,但客观事实就是,他们曾经分手过接近两年,而且在那之后选择了相距很远的生活道路。
一个人早间看的是财报和股市分析,一个人只喜欢简单日常的都市新闻。
一个人不断接触着成分复杂的诸多人脉网,另一个人却呆在纯粹简单的大学校园里,渐渐低调很多。
有时薄玦吃蛋饼到一半,会抬头看眼桌对侧展开的报纸背面。
英文单词里有很多陌生的金融词汇,专访人物一个也不认识。
他一时不安,半晌低头看了看婚戒。
只要看到这枚戒指,心里就会安定很多。
信的,不管怎么样都信,一条路走到黑很简单。
龙笳隐约感觉到目光,挪开报纸对着他眨了下眼。
“快点吃。”薄玦瞥开视线道:“今天顺路,你捎我一程。”
龙笳如今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丈夫。
他记得每一个特殊的日子,每周末会仔细搭配不同花束带回家,还时不时写小卡片,字迹刚劲有力,情话却天天都肉麻的很。
以前在A不让明着谈恋爱,现在可以加倍补偿回来,怎么浪漫都可以。
虽然也有很多小毛病,譬如偶尔晚上打呼很响,经常半夜还加班很晚,把咖啡当水喝等等。
但这些会被薄玦自动忽视掉,压根不往心里去。
只记对方的好,这是他悄悄在他身边学会的。
每一天都温暖又平静。
他们早上会一起出门,晚上一起改论文批文件,精神好就看个电影再滚回床单,累了就一起泡个澡,相拥而眠。
薄玦有时候还是会感觉到那种不安,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讲。
就好像语言文字很难形容,说错了会有种伤人的误会。
意外发生在某一天的早晨七点半。
龙笳原本拿着钥匙准备下楼了,突然绞痛到扶着椅子蹲下,疼的脸色发白。
薄玦忙不迭开车带他去私人医院,化验结果是饮食长期不规律造成的急性肠胃炎。
原因大致能猜到,前一天龙笳陪客户喝了一下午的酒,半夜还喝咖啡赶项目。
“刺激性饮食一定要注意了,”医生语气很温和:“其实问题不大,这些症状和过度疲劳也有关系,建议多休息几天。”
龙笳刚吃完药,状态不是很好,却记得维护薄玦。
“我爱人做饭一直很营养,是我应酬太多,有时候喝酒乱逞能。”
薄玦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们都请了个假,哪怕龙笳执意让薄玦不要担心他。
大学教师本来就课不算多,院里领导又一向很好说话,直接批了三天。
看着不像是什么大病,但到了中午龙笳就开始发烧,蜷在毛毯里不动弹了。
薄玦煮好粥喂他吃了小半碗,又盯着他吃过药,安安静静陪在旁边。
窗外狂风呼啸,似乎是要降温了。
电视在静音播放着台风预警,街道已经没什么行人。
男人出了些汗,昏昏沉沉睡了几十分钟。
再醒过来时瞧见他坐在自己身侧看书,轻轻唤了一声。
“小玦。”
“好点了吗。”薄玦伸手探他体温:“再吃点东西吧。”
龙笳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半晌有点窘迫,闷闷道:“肚子疼。”
薄玦起身想去找药,却被他拦住。
“你……帮我揉揉。”男人目光清亮,像是好很多了:“就揉一会儿。”
薄玦点头答应,龙笳就笑着往沙发深处挪了许多。
“过来,到我毯子里来。”
小薄教授思忖片刻,还是跟小孩假装露营一样钻进毯子,被热乎乎的怀抱拢住。
龙笳亲了亲他的额头,牵着他的手按在胃侧,诉苦般无奈道:“就是这里,一直不舒服。”
毛毯里的空间很狭小,以至于薄玦基本是窝在他的臂弯里,两个人贴的很近。
近到可以听见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薄玦还记着先把掌心搓热,然后贴着肚子慢慢划着圈揉。
龙笳长长吁一口气,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事,有点懊恼地叹口气。
薄玦侧着身躺在他的臂弯里,仰头看过去:“不开心么?”
“不是对你,”男人轻抚着他的长发,拾了一缕亲了一下:“是觉得我自己……很多事做得不够好。”
薄玦没跟上他的思路,一边想刚才揉的地方对不对,一边轻描淡写地帮他撇清责任:“肠胃炎又不能怪你,谁都有生病的时候。”
“可是,哎主要是,”龙笳似乎想把一些话摁回去,又好像摁不住,半晌把脸埋进他的肩旁,声音闷闷的:“我不想在你面前这样。”
“什么样子?”
“唔,想显得更可靠,更高大一点。”龙笳伸手捂着他的手背,在阵痛缓解的时候轻喘一声,继续坦诚着自己:“毕竟都结婚了,以前莽撞的地方要都改掉。”
他格外珍惜他,还有这段人生唯一的亲密关系,简直像好学生回答卷子一样力求每道题都拿稳满分。
薄玦动作一顿,忽然有点走神。
龙笳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一伸手把他搂紧,紧张兮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那样?”
薄玦还在走神。
龙笳更慌了,语速都变得有点快:“刚结婚没多久,我也是在探索阶段,毕竟我们好久没有一块住了。”
“你要是哪里觉得不自在,一定跟我说,什么都好商量。”
长发青年大致有点茫然,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我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哎?”
“倒不是觉得,结婚以后一定要更成熟,或者进入一个什么样的新角色里,”薄玦尽心尽力地给他揉着肚子,靠着他的胳膊和他对视:“就是有点抗拒,觉得自己明明还没到这一步。”
“不是后悔结婚,是觉得结了婚,就好像必须更加融入社会,去接受一种更……婚姻化的生活。”
薄玦微微侧着身,把大半重量都交给他分担,忍不住笑起来:“我们好傻啊,像在玩什么小孩过家家。”
他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揉肚子的动作终于停下来,声音有点模糊:“虽然弟弟他们都走了,咱们也结婚了,我好像还是……一直想过二十出头时的那段日子。”
就好像不肯接受三十岁,不肯接受成熟生活,也不肯变老。
“我总是跟自己说,已经到这一步了,得往前走,老想着停在那会很幼稚。”
“又看见你已经走了好远,一看就是特别适应的状态,会觉得追不上你,又离你很远。”
“但是有时候,我好像就是很幼稚。”
哪怕是在学校填表格的时候,年龄也会下意识填二十一,想了想又改成二十三,其实还是错的。
龙笳听他抱怨着这些小问题,半晌道:“原来你也在这样想?”
“对啊。”薄玦哭笑不得:“哪儿有我这样的人。”
“那如果我也是呢?”
“你也是吗?”
“就好像每天早上吃东西,”龙笳揉着眉头道:“要是说想要吃爱心煎蛋,在你做饭的时候都过去说一些废话,就很不像话。”
“很像话。”薄玦坚定起来:“我就喜欢听你说废话。”
哪怕跟从前一样,有时候像只奇怪品种的犬类,突然就抱着他咕嘟呜噜出一长串奇怪的无意义音节,那也照样很像话。
“还有领带和西服,”龙笳压低声音道:“我不喜欢成天打领带,哪怕系松也不喜欢。”
“我不喜欢写工作报告,”薄玦快速道:“我讨厌备课。”
“平时上班的时候我得绷着脸压人,”龙笳露出无奈表情:“不然就不能服众,但其实我就是给家里打两年工而已,忙完这阵子就走了诶。”
他们不约而同交换视线,又一块把脸闷进枕头里乱笑。
龙笳把毯子又拢紧了些,像是两个人躲在帐篷里说悄悄话。
“你再给我揉揉肚子。”
“还疼吗,”薄玦睡在他怀里,像被大龙守着的什么听话宝物:“等会再冲一包药。”
“睡醒就不疼了,”龙笳扬起笑,蹭他的脸颊道:“就是喜欢你揉揉我。”
他们本来打算休息一两天就各自去上班,没想到台风来的突然,而且凶猛。
虽然窗户是正儿八经的防弹复式玻璃,但当天下午四点多,外面的风就开始鬼哭狼嚎咆哮不断。
紧接着密集子弹般的暴雨喷涌而出,像天上架着几百个机枪密集扫射,砸的窗户都砰砰响。
电视报道称这是罕见的春季台风,云团至少还要两三天才会撤离,请广大居民注意安全,尽量不要出门。
冰箱里食物充足,倒是两个人没什么事干。
于是玩乐般滚了两回床单,然后再一起泡澡,反正退烧之后某人精神很好。
出来才晚上八点半,距离睡觉还早得很。
薄玦发现他们确实要适应很多东西。
真正意义的二人同居,被无限加长的独处时间,以及对方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越来越多的另一面。
以前在十七楼,他们和四个队友往来频繁,即使做过一段时间情侣,生活里其实还有很多人要关注。
后来结婚了各自都有事业要忙,每天相处时间也就两三个小时,一起做过的事很少。
“要不……你陪我做家务?”
龙笳很愉快的点点头。
他们用室内音响放A的旧CD,然后一起去收拾清理屋子。
少年们活力四射的唱着歌,两个成年人靠在一起叠衣服。
薄玦叠了半天,忽然发现龙笳好像不太会这些。
“T恤是这样,”他侧着身教他找边际线:“这样定点,然后这样——一翻过来折好。”
男人长长喔了一声:“变成方块了!”
“西服要用木衣架,得沿着转折——错了,你先松开那只袖子。”
光是搞定一篓子刚洗好的衣服就花了一个多小时,中途还差点让熨斗烫到。
然后又开始扫地拖地,用卷筒清理地毯。
薄玦简直感觉自己在做什么教学性质的表演,又手把手地教他怎么给卷筒换替芯。
龙笳有样学样上手很快,还不忘笑眯眯夸一句:“你会的事情好多啊。”
薄玦伸手戳他额头:“多学点!以后都扔给你做!”
台风天第二天。
早餐是鸡蛋煮泡面。
不是懒得吃饭,就是喜欢垃圾食品。
午餐是煎牛排。
龙笳差点煎糊了,但酱汁撒的很漂亮。
还搞了一箭穿心,薄玦第一眼以为他在给自己打一百分。
晚餐是番茄汤配三明治,还烤了两个红薯,吃的很健康。
吃晚饭时刚好国外的弟弟们轮流打电话过来,看见薄玦窝沙发里裹着毯子喝汤时颇有些诧异。
“玦哥你病了吗——你以前从来不在客厅吃饭哎——”
“你还好吗,要不我回来陪陪你??”
“他挺好啊,”龙笳半个脑袋探过来,跟梅笙遥刚好歪着对视上:“你不觉得他裹着毯子特别像黑天鹅吗,可慵懒可漂亮了。”
“我懂了,”梅笙遥正色道:“你们这就叫秀。”
“哪里有。”龙笳摆摆手:“常规操作。”
到了第三天,台风没结束,胃炎结束了,薄教授继续盯着龙总裁吃药。
“我不想吃。”男人又凑了过去:“已经好透了,一点都不疼。”
薄玦眯着眼盯他。
龙笳努力抵抗一会儿,还是一仰头全干了。
他们一起整理书架,一起讨论之后要不要养只狗狗,以及那个电饭煲到底是怎么回事,男人怎么可能跟男人能孵个孩子出来。
家里上下几层宽敞漂亮,三角钢琴还摆了两台,旁侧花瓶搁着大束淡紫桔梗。
薄玦把手洗净擦干,坐回长凳弹肖邦给他听。
《降E大调辉煌大圆舞曲》。
窗外大风席卷翻滚,刮的广告牌都哗啦哗啦响。
暴雨继续扫射着全世界,像是永远都找不到暂停键。
薄玦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弹肖邦,像是世界今晚崩个粉粉碎他的和弦都不会错半个音。
龙笳站在旁侧,悄悄挽起他的长发,凑过去吻了一下。
“听着像猫和老鼠。”
“……”
“行吧,猫和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