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橘白收回目光,他动了动,把脸埋进了沙发,瓮声瓮气,“放开。”
他手腕被拧在后面,对于这个打上门来的徐栾,他有些害怕,但比十年前要好多了。
年少时满怀希望,所以易生恐惧,长大后才发现这个世界比鬼怪更恐怖的多不胜数。
比如江橘白不喜欢参加饭局,觥筹交错,虚与委蛇。
冰冷的怀抱压了下来,它将江橘白压进沙发里,从后面抱住江橘白。
“我给你送花,你不开心?”徐栾声音冷丝丝地飘进耳朵里。
江橘白闷声,“一般。”
“你以后上门能不能走电梯?”
“不会吓到人吗?”
“我是让你以人的方式出现。”江橘白气恼道。
他话说完,被徐栾翻了个面,客厅的沙发不算宽敞,躺下两个成年男人有一定压力,江橘白半边身子都压在了徐栾的身体下,对方没有体温可言。
“看情况。”徐栾没有答应,他手指沿着江橘白的鼻梁往下,停在唇峰,“说说你这些年怎么过的吧。”
江橘白表情变得不太自然,“我过得挺好的。”
“说说看,怎么个好法。”
“你朋友就只有宁雨和向生,向生后来被调去了津城,近期才被调回总部,所以除了宁雨,你没有朋友,徐家镇那些人也基本留居本省,你年尾才会回一次江家村,刚开始两年你们经常碰头聚会,后来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结婚生子,你是你们村的光棍……”
“……”
“你监视我。”江橘白目光冷下来。
徐栾笑着否认,“我只需要接触你,就能得知你的过去,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我想听你亲口说,你过得好不好。”徐栾摸着江橘白的头发。
他没在对方眼睛里看见被岁月磋磨的凄苦和苍茫,反而一如既往的坦荡和纯真,徐栾很清楚这不是他呆的环境有多特别,而是江橘白就是不把凡尘杂事放在眼里。
假使当初自己没出现,江橘白留在江家村继续做个乡野少年,他也依旧能快乐地打水漂。
但不能因为江橘白不在乎,就当发生过的事情未曾存在。
徐栾想听一听。
“没什么不好的。”江橘白自我消化能力很强。
“刚到首都,没有水土不服?”
江橘白撩了徐栾一眼。
江家村是南方,首都在北方,饮食文化大相径庭,从小村镇里走出来的少年的第一步就是接受现实世界蒙着一层蜜糖的残酷的洗礼。
江橘白只晕乎了几天便恢复如常了。
“学习不会很吃力?”
“……”江橘白也只是看了徐栾一眼,他没说话,想跟徐栾拉开距离,又被一把给拉了下来,他摔回徐栾怀里,一脸的不耐烦。
“就那样吧。”江橘白目光朝天花板上投去。
大学跟高中不一样,高中翻来覆去要学的就那几门课,老师恨不得在后面举着鞭子抽着他们学。大学的老师不太管这些,江橘白的自制力一般,统筹规划的能力也不算上乘,茫然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也是在那时候才发现自己跟宿舍三人的差异究竟在何处。
那段时期,他想念徐栾的心情达到巅峰。
他想,如果徐栾在,哪怕对方不是人,那段时期也不会如此难熬。
徐栾:“你很优秀。”
即使没有徐栾,江橘白也长大了,只是过程不那么顺利。
如果他在,江橘白半点苦都不用吃。
他摸着江橘白的后颈,眸子血红,但他动作在半途中忽的顿住。
江橘白本来还在发呆,此刻对方低头在自己颈后嗅闻的动作一下惊起了他。
“你还抽烟啊。”
轻飘飘的五个字,飘进江橘白的耳朵里。
江橘白抬起手闻了闻,他刚刚明明洗过澡了,也刷过牙。
“大学就开始抽了。”江橘白语气淡淡的。
茶几上面的烟灰缸干干净净的,抱善每天放了学都会打扫家里的卫生,不过江橘白不怎么在家抽,家里有小孩。
徐栾轻轻抱住江橘白,像抱住了自己在外流浪十年的猫,他没有立场去质问对方的毛发为什么脏透了。
江橘白的心一寸寸软下去,他抬眼去看徐栾,头一回没在对方眼里看见阴冷和怨毒,而是无尽的哀愁和自责。
徐栾低头,鼻尖抵住江橘白的鼻尖,“我那时候应该再强大一点,留下陪你到首都的能力。”
它还是恶鬼的一种,由怨恨生成,离得太近了,人还是不免得会产生恐惧心理。
江橘白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心安理得地将头转开。
一道冷,一道热的呼吸缠在了一起,徐栾捏着江橘白的下巴,亲吻下去的时候,江橘白下意识将眼睛闭上。
徐栾喉间发出一声笑。
江橘白猛地睁开眼,看清对方眼中的戏谑后,剧烈挣扎起来。
靠,怎么就闭上眼了,这跟告诉徐栾“欢迎光临”有什么区别?
恶鬼爱怜的神态只维持了短暂的几秒钟,他将江橘白的手腕压过头顶,它克制着没有立即展露自己,而是仿若人类情侣亲昵时,清浅地啄吻了江橘白脸颊几下。
江橘白呼吸蓦地就变了,他望着上方的徐栾。
“你妹在楼上。”
徐栾咬着江橘白的嘴巴,“她看不见。”
障眼法是鬼祟具备的能力中最基础的一项了。
对方的吻近乎暴虐地落下来,江橘白脑子里嗡了一声,没等反应,他唇齿被彻底撬开,下巴被掰着,完全是待人品尝的姿态。
徐栾的舌头像一根蛇信子,濡湿灵活,它在男人的口腔里摆出巡逻的架势,不放过任何一处。
江橘白清清楚楚听见了徐栾喉间舒适的喟叹声,他汗毛都竖起来了。
头一回,江橘白用舌尖想要将徐栾给推出去。
而这只会让徐栾更兴奋。
两张嘴在上头眼见快打起来了。
徐栾还有其他的动作,但江橘白经验不足,迟迟未察觉,等察觉到时,为时已晚。
江橘白挣扎,徐栾放任他挣扎,并且停下了。
“你若不愿意,我们聊聊天吧。”
江橘白大口喘着气,他额发被短时间冒出来的汗水浸湿,被徐栾的半路刹车弄得懵在当场。
他额前的碎发被撩开,他偏过头去,企图等心跳慢下来后再开口说话。
可慢不下来。
算了。
没什么好矫情的。
“我愿不愿意很重要?”江橘白语气冷淡,声音沙哑。
“不对,”徐栾捏着江橘白的下巴,摇了摇头,善解人意得很,“当然得你愿意,那才能尽兴而归。”
“你想不想,告诉我。”他冰冷的指尖按在江橘白的肩膀上,眼神幽幽地盯着江橘白,誓要一个分明的答案。
江橘白的嘴巴硬度随着年岁见涨,他仰坐起来,脸还红着,但一脸无所谓,在恶鬼面前,连带着将生死也抛到一边了,他提起裤子,跳下沙发,“不想。”
“睡了。”
“没事别来了,我忙。”
江橘白关了灯上楼,徐栾还跪坐在沙发上,他目光幽深地看着江橘白刚刚躺过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赤脚走到楼梯的拐角,眼前一道影子闪过,江橘白吓得挥拳出去,徐栾稳稳接住,他弯下腰,直接将江橘白整个人扛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逼你了。”徐栾拍了下江橘白的屁股,力道不重,拍得江橘白面红耳赤。
他与徐栾的动作完全被隔绝于正常的世界之外。
没有人能感知到他正与一只怨气冲天的恶鬼纠缠厮混在一起,哪怕徐栾此刻杀了他,都不会为人所知。
床被压得“嘎吱”一声。
他迷离的眼神望向徐栾血红的眼睛,知道自身正在往无间地狱里沉坠。
徐栾的性格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粗蛮,他将江橘白弄舒服了,让江橘白舒服得昏了头,才会展开属于他的进餐时间。
他用手掌贴着江橘白的热脸,他的体温很低,江橘白意识不清,主动地往他掌心拱。
食髓知味后,紧随其后的是无比后悔的心情。
呼吸急促,眼泪滑下来,徐栾垂头衔住他的唇,舌尖长驱直入,他吮吻许久后,放开江橘白,看着江橘白略有些失神的眼睛。
“以后不要天天埋在办公室里加班了,你体能太差了,玩都玩不尽兴。”
江橘白不可置信,他一巴掌扇在徐栾的脸上,徐栾还了手,但不是用手还的。
江橘白呜咽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天空泛白时,江橘白被洗净擦干塞进被子里。
-
醒来时已经是暮色将近,他被零碎的说话声吵醒,躺了一会儿,他才坐起来。
江橘白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咬痕,大脑暂时停下了思考。
难怪网上说,不要在深夜做任何决定。
显然,这就是下场。
他将床尾的睡衣套到身上,虽然腰酸腿疼,但不至于难受到爬不起来,他站在楼梯口,听着下面的争吵声。
抱善:“是吗,你是我的接生婆?”
抱善:“我如果长得像哥哥就好了,我跟你不熟。”
徐栾:“你不像他。”
抱善:“我知道。”
抱善:“你做饭可以快一点吗?”
徐栾:“你来做。”
抱善:“……”
抱善:“那我们的爸爸妈妈是谁?”
徐栾:“想认祖归宗了?”
抱善:“不是不是!我好奇嘛!我连你都不想认,怎么会想认祖归宗呢?”
江橘白出现在两人眼前,他在沙发上坐下,呼出一口气,软软地陷了下去,白玉般的脸,稍显苍白。
“我帮你向公司请假了。”徐栾走到他面前,他弯下腰,哄小孩一样,“还好吗?”
江橘白面无表情地把头转过去,徐栾用手掌,扶着他的脑袋,扭回来。
“我饿了。”
放学回到家还没吃上饭的抱善也附和,“我也饿了。”
只能先吃饭了。
抱善跟着江橘白,过的是表面光鲜的日子,漂亮裙子漂亮书包漂亮发卡,但家里不是外卖就是外卖,不吃外卖的话,那就得抱善下厨,抱善厨艺潦潦,能吃,算不上好吃。
徐栾做了一盅海鲜粥,炒了几个清淡可口的小菜,只吃上一口,抱善对徐栾的好感度直线上升。
江橘白一口接着一口喝着粥,他面前坐着的“人”没有身着校服,气息温润了许多,前提是不看他的眼睛。
“哥哥你不吃吗?”抱善拿着勺子,问对面的徐栾。
接着,她在徐栾温和的面皮下,看见了另一张一模一样却气息阴冷的脸。
江橘白抬手就挡住了抱善的眼睛,“别吓她。”
抱善埋头狠狠吃饭。
“那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徐栾伏着桌面,看向江橘白。
江橘白无动于衷,“炮友。”
“我们认识多年了……”徐栾浅笑道。
江橘白改了口,“认识多年的炮友。”
徐栾眯起眼睛,还是笑着,只是笑容莫名让人后脊发凉。
他目光慢慢落到了江橘白手腕上那串已经很旧很旧的铜钱上面。
那么串丑东西,江橘白竟然听话地戴了这么多年。
-
公司上下很快就都得知开发部门那个帅得要死的部长谈了恋爱,没谈也是在暧昧期,反正是没他们这些人的事儿了。
不过那江部长一惯话少还坏脾气,不是他自己说给众人听的,是头上那位年轻无为的总裁在江部长办公室哭闹不休,被路过的人给撞了个正着。
江橘白站在茶水间,对前来打听的明晗置之不理,但明晗最擅长的就是自娱自乐,自言自语。
“宁总那天走的时候,眼睛肿得跟两个桃子似的,部长,你这回是真伤人家心了。”明晗直摇头。
江橘白接满冰块,倒满汽水,口味一如既往。
“部长你应该喝咖啡,他们都喝咖啡,手磨的那种。”明晗用手在空中转了转。
“不感兴趣。”
当周周日,徐家来了一波人跟他们公司洽谈合作,这对双方都是个历练,对面来的也是徐家小孩,这边宁雨在老一辈掌权人眼里,同样是个孩子。
江橘白缩在的部门属于技术部门,他不参与这些。
电梯门缓缓打开,乌泱泱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站在里面,他往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可以等下一趟。
电梯门快合上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挡在两扇门中间。
“请问,你是江橘白吗?”开口的是徐六,他亮出自己的大白牙,“我哥在地下停车场等你。”
整个电梯的人都身家不菲,都是体面人,最讲究德行端庄,此刻虽然好奇,却也只能将眼珠定格在某个位置,实际上早就用尽全身力气看清了站在电梯外面的英俊男人。
江橘白选择回办公室再加一个小时的班。
他没有拖延的习惯,工作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加班也是无事硬加,他窝在椅子里举着手机玩俄罗斯方块。
他靠着座椅的靠背,背对着办公室外面的景象。
所以他不知道外面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一道颀长的暗影,离他越来越近。
“铛铛”
有铃儿在响。
江橘白四处张望,想要寻找声音的出处,头还没扭过去,一双手从眼前的方向朝他伸来,随着手出现,徐栾也完整地出现在他面前。
徐栾穿着卡其色的风衣,一派清贵公子的模样。
“让你来找我,你怎么不来?”徐栾捧起江橘白的脸,含着他的唇吻个不停,吻得虽然温柔,可却黏腻得呼吸都难上加难。
“加班。”江橘白搪塞道。
徐栾“哦”了一声,不经意拿走了江橘白手里的手机,上面提示着游戏结束。
“……”
江橘白见被抓包,心头一跳,可又迅速冷静,他推了徐栾的肩一下,“你以什么立场质问我?”
“没有立场,”徐栾也不生气,他将江橘白从椅子上拽起来,“走吧,我追你,应该请你吃饭才是。”
江橘白不情不愿不耐烦地跟在徐栾身后。
吃饭的地方明显是徐栾提前预定好的。
餐厅走廊里人来人往,江橘白始终跟徐栾保持着距离,他神游天外,从未想过恶鬼也能游行在充满烟火气的人类世界里。
双人餐位,餐桌紧靠着落地窗,城市璀璨光华的夜景尽收眼底,这里是个绝佳的赏景位置。
菜单送到江橘白手中,江橘白点了几样菜,又开始玩俄罗斯方块。
“小白,你理理我。”徐栾托着腮,看着对面的人。
江橘白呼吸一乱。
徐栾敛起作为鬼的癫狂阴狠时,比人更加像个人,可太像个人了,又过犹不及。
他放下手机,拿了块桌子上的果干,喂进嘴里。
“想聊什么?说吧。”他垂着眼,懒懒道。
性格没变,他脸上婴儿肥掉光了,棱角更分明,在昏黄的餐厅灯下,少年意气隐匿在话里,面上显出的是在专业领域运筹帷幄的男人魅力。
徐栾近乎沉醉地看着对方,他想起下午徐六冲上车来用充满兴奋劲儿的口吻呐喊,“最帅的那个就是他对吧,我肯定没传错话,靠,四哥,你眼光好好啊,他就穿一破工服,我那电梯里好些人眼睛都看直了。”
此刻的江橘白,也只在工服外面套了件牛仔服短外套,要多随意有多随意,可太多人会被这种不将整个世界看在眼中的随性妄意。
江橘白感觉自己的脸被人摸了一下,可徐栾却在对方好好坐着,分明没有任何动作。
“我想爱你。”徐栾说。
江橘白又往嘴里喂了块果干,置若罔闻。
菜开始上了之后,江橘白饿了,注意力放到饭菜上面,他对吃食不格外讲究,不好吃少吃,好吃多吃,这家餐厅明显属于后者。
徐栾没吃一点,他动筷子都只是为了给江橘白夹菜。
动作时,江橘白手腕上的铜钱泛出黯淡的光泽。
徐栾看着看着,放下了筷子。
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样物品,放到桌子上,接着推至江橘白眼前。
他细白的手指拿开,江橘白疑惑地看了眼对方。
“见面礼。”
装什么?
三个大字,自动出现在江橘白脑海里。
江橘白放下碗筷,他喝了口水,从桌子上将徐栾送给自己的见面礼拿到了手中。
是好几个被红绳穿过的小银铃,铃铛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冷光粼粼,红绳颜色鲜艳,像一道凝住了的血。
铃铛一晃,整群轻灵地响起。
“为什么送我这个?”江橘白把铃铛放回到了桌子上。
徐栾微抬下巴,朝他手腕上示意,“你的铜钱太旧了,上面法力也很淡,几乎算作没有,我给你换个新的,不好?”
“不是不好……”江橘白为难,“是你……”你给我的,我不敢要。
看着徐栾笑意盈盈的眼睛,江橘白又泄了气,他吃软不吃硬,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低着头,他把手腕上的铜钱摘了下来,红绳细软,他各种方式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将新的护身符戴上。
江橘白看向徐栾,直接把手伸到桌子上空,“帮个忙。”
“你求我。”
下一秒,江橘白就要把手收回去。
徐栾快他一步,扣住了江橘白的手腕,“开个玩笑,你当什么真。”
铃铛到了徐栾的手里,他慢条斯理将红绳绕了江橘白的手腕一圈,试着怎么戴,松紧才合适,打结的时候,徐栾哀叹了一声,“铃铛有点小了。”
江橘白右手还在夹着菜,他头也没抬,“不小啊。”
铃铛系好了,徐栾却还握着江橘白的手腕,他温柔耐心地给江橘白作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要放进你的身体里的话,这铃铛小了点。"
江橘白听懂了,他眯起眼睛,两只耳朵如被火燎过,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