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快来,施启燕,要跳楼。◎
顾之光的好奇心被牵动, 开始详细询问。
路芝英欲言又止:“我先生是星市建筑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负责主持过很多大型建筑项目,他曾留学D国, 画出来的图纸特别漂亮, 他对历史建筑保护也很有研究, 还出过一本书, 叫做《历史,藏在美妙的建筑符号里》。”
顾之光也是建筑学专业的本科生,当时便瞪大眼睛、张大嘴:“施桐先生?施启燕是施桐先生的女儿!”
路芝英见他知道自己先生的名字,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 喃喃道:“原来,还有人记得他呀。”
顾之光站起身来, 大声道:“当然记得。施先生主持桂河街历史街区修复, 重建宋代建筑摘星楼,他写的那本《历史, 藏在美妙的建筑符号里》图文并茂,是我高中时最爱看的一本书, 我之所以填建筑学专业, 就是受了施先生的影响。没想到啊,没想到,施启燕原来是施先生的女儿!难怪, 难怪她那么优秀, 难怪她一心扑在历史建筑保护中。”
路芝英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有一种既满足、又骄傲, 还有些感动的情绪涌上来, 令她的腰挺直了几分:“谢谢, 谢谢你们还记得施先生。”
顾之光问:“施先生跳楼了?身体原因还是别的什么?”
路芝英道:“施先生是个自我要求非常严格的人, 事事力求完美,对工作尤其如此。启燕68年出生,在她十二岁的时候施先生跳楼身亡,临死之前他夜夜失眠,揪着头发骂自己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更对不起启燕的亲生母亲,不配活在这个世界。”
听到这里,顾之光不懂就问:“启燕的亲生母亲是?”
路芝英说:“启燕的亲生母亲秦池荷是施先生的大学同学,在生启燕的时候难产……就这样走了,走的时候才二十几岁。”
顾之光问:“那您是?”
路芝英说:“启燕三岁的时候,我与施先生领证结婚。施先生与秦池荷感情深厚,原本不打算再婚,想一个人抚养孩子长大,可是到了第二年,也就是69年大运动热火朝天,秦池荷是地主出身,组织要求施先生与秦池荷划清界限,哪怕人已经死了,也必须表明态度。在组织的安排下,施先生和我见了面。
我家里三代贫农,我初中毕业考上技校,分配到缝纫机厂当工人,在那个时候算是又红又专吧。我对施先生很满意,但施先生并不情愿。后来组织和他一再谈话,施先生只能和我挑明,说如果我愿意嫁他,他一定会尊重我、善待我,但却没办法给我专一的爱,因为他心里藏着秦池荷。如果我同意,那就结婚,如果不同意,那就罢了。”
顾之光听得入了迷:“后来呢?”
路芝英道:“我那个时候已经二十六岁,在农村长大,家里人重男轻女,有短暂婚史,身边男人多数粗鲁,施先生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很有绅士风度,和旁人都不一样,不管他爱不爱我,我都想嫁他。”
顾之光是个合格的听众:“后来呢?”
路芝英受到鼓励,继续往下说:“后来,我就嫁给了施先生。施先生因为娶了我,算是和秦池荷划清了界限,生活也暂时得到安宁,我们一家三口过了段幸福的日子。”
顾之光问:“一家三口?您后来没有生孩子吗?”
路芝英摇头:“我嫁给施先生之前,结过一次婚。那个男人和我在一个厂上班,喝醉了酒就打人,我怀孕到了晚期被他打得子宫破裂,只能拿掉子宫,从此没有办法做母亲。”
顾之光“唉呀”了一声:“抱歉,我不应该这样问您。阿姨您还好吧?其实生不生的,也无所谓。”
路芝英看了他一眼,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虽然说我不能生孩子,但我嫁给施先生之后,启燕就是我的孩子,叫我妈妈。从启燕三岁开始就是我带的,她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和我关系也亲近,所以,关于孩子这方面,我并没有遗憾。”
顾之光今年二十一岁,父辈很少给他讲这些家长里短的故事,偏偏他是个很爱听八卦的个性,现在听路芝英和他讲这些过去的事情,兴致盎然,好奇地追问:“您那个酒鬼前夫后来怎么样?”
路芝英没想到现在年轻男孩子竟然有耐心听她讲这些:“他在厂里名声坏了,没有姑娘愿意嫁他。后来他肝脏疼痛到医院检查,发现是肝癌晚期,不到一年就死了。”
顾之光感觉很解气:“活该!”
说完之后,顾之光意识到自己歪了楼,生硬地将话题引回来:“对了,你说施先生跳楼之前失眠,到底是什么情况?”
路芝英说:“那是启燕十二岁时候的事,80年,国家政策好了起来,施先生所在的建筑设计院接了不少设计项目。星市要建一个体育馆,施先生是项目负责人。随着项目的兴建,他一天比一天紧张,整晚失眠,到后来……体育馆出现不均匀沉降,施先生认为这都是自己的错,跳楼了。”
顾之光万万没有想到,撑过了十年运动的施桐,会因为建筑项目设计失误而自杀,霍地站起身:“怎么会?!”
路芝英眼中满是凄然之色:“旁人骂我,骂我是个克夫的命。前头嫁的得肝癌去世,后头嫁的也跳了楼。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不嫁给施先生,他娶一个懂建筑、会生活的女人,是不是他就不会死呢?”
顾之光摆摆手,安慰她说:“这个不能怪你。酒鬼得肝癌,是因为酒喝多了伤肝,自找的;施先生跳楼,或许也有你不知道的隐情。依他对建筑的热爱,亲手设计的建筑项目在建造过程中出现问题,一定会努力去解决问题。建筑出现不均匀沉降,应该与地基情况有关,不一定是设计问题。再说了,他是建筑设计师,又不是结构设计师,出了问题也应该是结构设计师的错,他跳什么楼?”
听到顾之光这么说,路芝英忽然愣住:“不是他的错?那为什么设计院的人都说,是施先生责任心太强,郁结在心,所以跳了楼?”
顾之光皱起了眉毛,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阿姨,我有一个不太好的想法。会不会……施先生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是不是施先生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被人害了?你当时有没有报案?警察怎么说?”
路芝英的脸色变得煞白,喃喃自语:“他杀?应该不会吧。施先生人很好,礼貌、克制、遇事总是先反省自己,从不责怪他人,没听说他得罪了谁啊。
当时施先生在上班,设计院办公楼一共六层,屋顶可以上人,他是独自一个走上顶楼跳下去的。等我在厂里接到通知赶过来,警察已经赶到,施先生的身上盖着块白布,剩下的事情都是设计院的领导们处理,我什么也不知道。
施先生当年整晚失眠,后来警察给出的结论是抑郁症加上外部刺激,自杀身亡。我没读过太多书,也不懂这些,警察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不懂这些、什么也不知道、没读过太多书”
这是路芝英一直在强调的事情。
可以看出,她是个有些自卑的人。遇到大事发生,她脑子一片空白,权威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从来不曾有过半点怀疑。
即使施桐真是他杀,但1980年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十二年,再要追查,很难。
抑郁症导致自杀?顾之光沉默下来。
路芝英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顾之光:“怎么办?启燕现在也和她爸当年一样,整晚失眠,时不时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嘴里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抑郁症是什么?我不懂啊。启燕和她爸爸一样,都是有事情都闷在肚子里的人,我跟他们都说不上话。我只知道买菜、做饭、洗衣服,我不懂建筑、不懂艺术,我只知道关心他们的身体、关心他们吃不吃得好、穿不穿得暖和,我是不是很没有用?一点忙也帮不上!”
顾之光问她:“你有没有问过施启燕,她最近遇到了什么事?”
路芝英不是施启燕的生母,对施桐又带着天生的仰望崇拜,因此在施家父女面前有些唯唯诺诺,她苦着一张脸,看着顾之光:“我不敢问,所以才会来找你。”
顾之光很好奇,这样一位老实巴交的学生家长,是怎么想到来侦探社找他的:“您怎么知道我这里的?”
路芝英说:“我们缝纫机厂有一个同事,她女儿也在湘省大学读书,说现在学校最有名的就是顾之光侦探社,同学们有什么疑难事都会找你。所以……我就问清楚地方来找你了。”
顾之光问:“那您的委托,是要我帮忙调查一下,施启燕最近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路芝英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你和她都是年轻人,肯定好沟通。我问过警察,得了抑郁症的人可能会有自杀倾向,施先生跳楼也和这个病有关。怪只怪我当时关心不够,不懂得这个病。如果我问清楚原因,好好开解他,施先生说不定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所以,我这回一定要好好关心启燕,绝对不能让她走她爸的老路。”
顾之光看着眼前打扮得朴素无华的中年女人,有些动容。身为继母,却能真心实意关心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真的很善良。
顾之光说:“行,那您这个委托我接了。现在是暑假期间,我想办法和施启燕的研究生同学取得联系,先侧面打听一下。您说施启燕是和导师一起做项目之后变成这个样子的,那我也去问问她导师。如果有什么发现,怎么和您联系?”
路芝英在来访本上写下缝纫机厂的办公室电话,又写下家庭住址,反复叮嘱:“孩子,你可千万别惊动启燕啊。她的性格和她爸爸一样,好强,不愿意旁人知道她的一点点不足。如果让她知道我自作主张找侦探调查,她肯定会很生气的。她生气起来和她爸爸一样,不打不骂,就是沉默不语,把你当空气一样,真的好吓人。”
和她爸爸一样、和她爸爸一样。
路芝英翻天覆地说过好多遍,她对施桐、施启燕是怜惜中带着崇拜,态度近乎卑微。
顾之光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赵向晚:“我就是感觉有些棘手,所以才想着来找你。正好我哥和清溪回来,他们也好久没有见到你,索性就一起来。”
赵向晚沉吟不语。
费思琴的案子让她深深感到家庭教育的重要性。成年之后的心理疾病,多多少少都与童年经历有关。好的童年、有爱的父母,会让人阳光、单纯、坚强,比如季昭;悲惨的童年、严苛的父母,则可能会使孩子敏感、自卑或者抑郁。
从顾之光、路芝英的描述来看,施启燕与施桐一样,都是敏感、自律、骨子里带着清高的人。如果说都有抑郁症的话,那还真的有点麻烦。
顾之光见赵向晚不说话,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继续往下讲:“我是前天接的这个任务,昨天找到两个施启燕的同学聊了很久,又打听到了贾慎独教授的工作时间,跑到他办公室侧面打听了下,我现在有一点点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赵向晚道:“讲吧,我听着。”
顾之光说:“路姨叮嘱过不要惊动施启燕,所以我找她同学打听的时候,说我对施启燕暗恋已久,不知道怎么表白,想找他们请教一二。施启燕是我们学校的名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追求者无数,但她声称是独身主义者,高傲地拒绝了所有追求者。她和同学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算融洽,平时总是独来独往。她现在住的是研究生宿舍,双人间,室友邵一凡和她是同一级、同专业的同学,只是导师不同,按理说应该和室友朝夕相处应该亲如姐妹吧,可其实她与室友邵一凡关系很冷淡,很少聊天说话。”
上一次湛晓兰的案子,赵向晚就察觉到了顾之光的优势
——他是极好的“包打听”,上至教授、校领导,下至同学、校友,就算是普通的运输公司员工、扫大街的环卫人员,他都能和人家聊到一起去。在聊天中了解八卦,找到对案件有用的线索。
这才一天时间过去,顾之光已经开始对施启燕的社会关系展开调查,掌握这么多旁人很难接触到的信息,真的是个人才。
赵向晚道:“顾之光,有没有人夸过你,很有当侦探的潜质?”
赵向晚的肯定与表扬成功让顾之光兴奋得找不着北,嘻嘻一笑:“还好、还好。”
朱飞鹏在一旁听故事听得来了兴致,催促道:“然后呢?同学说施启燕清高冷傲,导师怎么评价?”
顾之光说:“贾教授那里,我也不敢提施启燕,只说我想报考本校研究生,想向他请教一些专业问题,了解到这个暑假他正在开展的科研项目,当然,也顺路问了问他有几个研究生,大家好不好相处之类。”
顾之光这个“和谁都能聊成知己好友”的长处,双胞胎哥哥顾之星自愧不如:“小光,你可真是能忽悠,胆子也大。我和清溪都不太敢和老师说话,你倒好,找上门和人家扯闲篇,贾教授竟然还不嫌烦!”
顾之光笑得得意洋洋:“我就说过,我像妈,你像爸。咱妈是不是朋友特别多?以前物资困难的时候咱们家从来不缺吃的,妈妈坐在家里都有人上门来递话:今天供销社有瑕疵布,便宜,赶紧来;公社水塘里捞了一批鱼,快来拿。所以……我和谁都能聊,这是遗传。”
顾之星有点受不了他这得意劲,白了他一眼:“行了,别吹牛,赶紧往下说吧。刚才你说你有一点点想法,可是说这半天,我都没听到你的想法是什么,光听你讲和这个聊天、和那个聊天了。”
经哥哥提醒,顾之光终于发现自己又扯远了,忙说:“别急,马上就要说到我的想法了。”
顾之光喝了一大口冰可乐,打了个大大的汽水嗝,在顾之星忍耐的目光中,继续开始他的讲述。
“贾教授向来以严厉出名,批评多、表扬少,这一点他的研究生都知道。但贾教授对施启燕非常欣赏,多次当众表扬她,说她是他带过的、最优秀的历史建筑传承者。因此,高傲的施启燕对贾教授言听计从,无论是做项目还是写论文都全力以赴,生怕让贾教授失望。”
“今年暑假的项目,是一个关于湘西危县吊脚楼保护与利用的科研项目,贾教授主持,省科委下拨资金50万,要求将湘西吊脚楼打造成展示样版,推向全国。贾教授一共有六个研究生,不过研三的已经毕业,手上只有四个研究生,施启燕是唯一的女生。贾教授带着四个研究生刚从湘西危县回来,一个个晒得脱了皮,听说今年十月份就要汇报,都说累得要命。”
赵向晚、朱飞鹏、何明玉都不懂高校科研,但梅清溪因为被老师看中想收他读研,大四曾参加过老师的科研项目,多多少少懂一点,便问:“五十万的科研经费,已经算是非常高了。这么多的科研经费,要求高、时间紧,贾教授为什么只带了四个研究生去做?建筑学院那么多教授、副教授,大家一起合作不好吗?”
顾之光道:“我听施启燕的室友邵一凡吐过槽,贾慎独在学院有两个外号,一个外号是贾百万,另一个外号就是贾独食。”
“哦——”
所有人都发出会心的这一声哦。
能赚钱,还小气,说的就是贾慎独了。
科研经费就是这么多,多一个老师参与就要多分出去一部分钱,贾教授不舍得,所以就死命地用自己的研究生。
顾之光打了个寒颤:“贾教授听说我想报他的研究生,又知道我爸是珠市星光建筑公司的老总,当时那双眼睛都在放光。为了笼络我,甚至说他可以帮我争取一个推荐指标,不用参加考试,毕业就进他的团队。”
顾之星幸灾乐祸地说:“那你就读吧,爸要是知道你能读研,向来重视学历的他肯定会涨你的零花钱。”
顾之光连连摆手:“不要不要。这四年本科我都快读吐血,好不容易只剩下一年就能毕业,我干嘛要自讨苦吃?贾慎独那个吃独食的相太难看,我不要读他的研究生。”
朱飞鹏拍了拍桌子:“说正事!”
他算是看出来了,如果没有人控场,顾之光能把话歪到喜马拉雅山脉去。
顾之光忙点头:“是是是,说正事。我的怀疑就是,贾教授一味压榨研究生,给了施启燕很大的精神压力。施启燕又不像我是个乐天派,她是个自我要求很高、事事力求完美的女孩子,抗压能力差。如果遇到贾教授批评或者打击,就有可能出现她妈妈所说的整晚失眠、一个人喃喃自语的精神问题。”
赵向晚觉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既然你已经找到问题症结,那告诉路妈妈不就行了?找我做什么?”
顾之光叹了一口气:“可是,老师要求严格好像没有什么错,施启燕现在只是失眠,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路妈妈知道之后,又有什么办法解决呢?难道能够退学?施启燕马上研二,小论文已经发表了一篇,只要按时完成学分和毕业论文,就能如期毕业,和导师把关系搞僵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我头痛的就是这个。再说了,同学们对贾教授的议论与埋怨,都是私底下的话,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我刚刚请教过朱警官,他说我这个侦探纯属玩票性质,与同学的交流也没有记录,算不得什么证据。唉哟~当个侦探好累哦。”
朱飞鹏听他前面说的,还算明白。但到了后头说什么算不得证据,赶紧开口说明白。
“喂,顾之光,我们刚才是这样说的吗?你问的是,私下取证能不能作为有力证据,比如偷拍的照片、聊天记录这些,我回答你说不行。比如有些人请私家侦探跟踪丈夫出轨,拍那个床照,强逼对方写认罪书,这些肯定都不行。至于你受同学家长委托了解对方在学校的表现情况,要本就没有达到要动用警察的地步,谈什么证据不证据的?”
顾之光嘿嘿一笑。
【我爸想让我毕业后回家里公司帮忙,我肯定不干的。顾之星不肯回去,怕听那些叔叔伯伯唠叨,我还不是一样?顾之星开房地产公司,我就开侦探社,反正不回珠市。一个好汉还得三个帮呢,我现在既然和向晚和重案组的人搭上了线,那肯定要搞好关系嘛。我妈说过,最好的关系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只有互相麻烦,才能结成一个团体。】
赵向晚瞟了顾之光一眼:“你将来要开侦探社,所以想提前和警察打好关系,跑到这里来扯东扯西?”
顾之光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也不完全是这样。一来呢,我的确仰慕警察,虽然学的是建筑学,没办法进公安局工作,但毕业后开家侦探社总可以吧?提前一点和你们认识,请教专业知识,这是我的私心。二来呢,施启燕是我们专业所有男生的女神,她要是精神状态出问题,我心里肯定不舒服。向晚你心细如发,又是女孩子,说不定能够出出主意,是不是?”
警察属于国家机构,调查取证讲究流程组织严密、合法,有时候遇到一些需要用非常手段时,便显得有些无力,私家侦探的存在能够弥补警察破案的不足。想到这里,赵向晚点了点头:“好,那我问你几个问题。”
顾之光一听,立马坐得笔直,像个小学生一样端正:“你问。”
赵向晚问:“路芝英是施启燕的继母,母女关系怎样?”
顾之光思忖片刻,认真回答:“两个人外型相差很大,施启燕美如天仙,而路芝英朴实无华。路芝英担忧施启燕的精神状态,并想尽办法介入;施启燕在学校里从来没有提起过父母,也不对路芝英敞开心扉。从这些地方来看,她们母女的关系并不是很好,至少……不平等吧。路芝英仰望施家父女,而施家父女都对她并不尊重。”
赵向晚继续问:“施启燕难道没有一个朋友?”
顾之光摇头:“从她同学的讲述来看,一个朋友也没有。不过……我听到一个挺有意思的事,施启燕据说会写日记。”
日记?一个把心事倾诉在日记本里的女孩。
赵向晚问:“施启燕在宿舍里写日记?说这话的人是谁?她偷看了吗?”
顾之光说:“就是邵一凡说的。她说施启燕有一个上锁的抽屉,平时都关着,从来不当着她的面拉开,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施启燕的饭菜票、证件什么的都放在另一个不上锁的抽屉里,这让她有些好奇。后来有一回,她推开宿舍门进去,看到施启燕神色慌张地将一个硬壳子的日记本塞回抽屉,邵一凡便有了个怀疑。不过邵一凡说她只是好奇,并没有偷看。”
赵向晚:“日记是别人的隐私,她写就写吧,并不影响旁人。”
顾之光说:“没错。我的意思是,既然施启燕没有朋友,也从不和继母交流心事,我们是不是可以从日记本入手,去了解她的内心?”
朱飞鹏断然否决了他这个提议:“现在一切正常,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要是去偷看或者让别人偷看,属于侵犯隐私,如果对方报警,你肯定要受到惩罚。”
顾之光慌忙摆手:“不不不,我肯定不会偷看。我是说,如果出了问题呢?如果出了意外呢?警方可不可以查看日记本?”
如果出了意外?朱飞鹏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可以,这属于重要物证。”潘国庆杀妻案中,正是翁萍芳的日记本立了功劳,撬开潘国庆的嘴,让他承认杀人事实。
顾之光神色有些郁郁:“说实话啊,我昨天调查了一天,感觉有些喘上气来。施启燕看着光鲜亮丽,可是活得好辛苦啊。她一个朋友都没有,把时间和精力都献给了学业,如果导师否定她的努力,她真的可能会抑郁。她继母路芝英虽然关心她,但毕竟不是亲生的,两个人文化层次相差很远,无法沟通交流,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她想不开,怎么办呢?”
因为费思琴的缘故,赵向晚最近找了不少心理学相关的书籍来看,对抑郁症有了一定的了解。再一次听到抑郁二字,她有了些警惕。
“大家对抑郁症不太重视,总以为只是一时之间的情绪低落,是内心太过脆弱,只要坚强一点、乐观一点,就不会有事。实际上,抑郁症是一种精神疾病,轻的可能表现为情绪低落、兴趣减低,重的话就是思想悲观、思维迟缓,缺乏主动性,再严重一些,那就可能会自责、自罪,饮食、睡眠差,严重的可能会出现自杀念头和行为。”
听到这里,饭桌旁的人都愣愣地看向赵向晚。
“这么吓人的吗?我有段时间也情绪低落,干什么都不起劲,难道是抑郁症?”
“是病吗?我一直以为是矫情。”
“我以前的邻居整天嚷嚷活着没什么意思,被他爸打过几回,后来送到乡下劳动,慢慢好了起来,这难道是抑郁症?”
听完众人的话,赵向晚安抚道:“也不是说情绪低落就都是抑郁症,有时候天气不好、身体不好,或者遇到点挫折,正常人也会心情不好。我说的是那种因为遗传因素、生化因素、心理或社会因素所造成的功能性疾病,具体应该怎么检查怎么确诊,那是医生的事,我今天说这个,是想提醒顾之光,施启燕如果有家族遗传的病史,的确要注意自杀倾向。”
听赵向晚这一说,顾之光有点坐不住了,站起身说:“那我等下直接到施启燕家里拜访,先陪师姐说说话,如果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先帮她开解开解。导师给精神压力什么的,不要怕,应付一下就行了嘛,反正那个项目是导师的又不是她的,做不好就做不好,导师才是第一负责人。”
他这话一说,赵向晚摇了摇头:“陪伴与开导的确有用,但如果你没有找对引起抑郁的原因,一味地劝她应付对待可能会适得其反。事实上,抑郁症患者都是善良的人,也就是当遇到生活中的问题,他们不怪环境、不怪别人,而是不断反省,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因此陷入一种不断自责的困局之中。我听你讲路妈妈陈述施桐先生的情况,似乎就是这样。所以……你还是先观察一下,让路妈妈随时关注她的情况吧。”
顾之光越听越怕,再也坐不住了,拱拱手告辞:“季昭,多谢你今天谢我们吃饭。朱警察、何警察,改天再来向你们请教。向晚,我先走一步,不管怎么说,我接受了路妈妈的委托,这事我就有责任,我得去看看情况。”
赵向晚挥挥手:“行,快去吧。”
中午这顿饭结束,梅清溪与顾之星为房地产公司开始忙碌,赵向晚四人回市局继续工作。
天气依然炎热,重案组办公室的吊扇依然吱吱呀呀地转着。
电话铃忽然响起,声音急促而响亮。
赵向晚似有所感,抬起头看着红色电话机,看着接起电话的朱飞鹏脸上笑容凝滞,大声道:“向晚,顾之光找你。”
赵向晚快步奔过来,一把拿过话筒:“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顾之光颤抖的声音:“向晚,快来,施启燕,要跳楼。”
赵向晚的声音冷静而清晰:“跳了吗?”
“没。”
“在哪里?”
“湘省大学,南3楼,建筑学院大楼,楼顶天台。”
“她现在情况稳定吗?”
“已经报警,通知了路妈妈,邵一凡在劝她,但她没有吭声,一直站在女儿墙外的天沟那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今天中午才聊到施启燕可能有抑郁症,下午就要跳楼,这让赵向晚的心缩了起来。
顾之光在电话那里急得要命:“向晚,怎么办?怎么办?我现在用办公室电话打给你,你快给我出个主意。”
赵向晚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你去,跟她说她妈妈委托你调查施桐当年的自杀案,因为路妈妈找到一本施桐的日记本,里面写了一些很要紧的东西,路妈妈怀疑施桐是他杀,而不是自杀。”
顾之光呆了呆:“是他杀吗?我没有证据啊。”
赵向晚提高了音量:“没有证据就现编,赶紧去!”
顾之光慌慌张张地重复:“现编?好好好。”
咔嗒!
电话挂了。
赵向晚转过脸,对朱飞鹏说:“师兄,送我去湘省大学南3楼,人命关天。”
朱飞鹏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马上应了一声:“走!我送你。”
何明玉也跟着:“我也去。”
三人驱车一路狂奔,十五分钟之后,到达湘省大学。
南3楼的楼底下,聚集了一大堆人。
暑假期间,大学校园里相对冷清。但现在因为施启燕跳楼,消防队的人、派出所的警察、听到消息的学生、留在学校的教职员工,都涌了过来。
有人在喊:“快快快,我找了床被子,大家扯一下。”
有人在叫:“施启燕家里人呢?赶紧通知人过来啊。”
有人在吼:“贾教授来了没有?赶紧通知他,他的研究生出事了!”
更多的人在议论。
“谁啊?这么毒的大太阳,跳楼做什么?”
“是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天呐,有什么事想不开?”
“是个女生?不会是因为感情问题吧?”
“她站在楼顶已经有半个小时了吧?这么一动不动,我担心她就算不跳楼也会中暑。”
赵向晚手搭凉棚,抬头向上张望。
六层高的教学楼,女儿墙外是挑出去的天沟板。西北角上,站着一个身形苗条的女孩子,一袭白衣白裤,飘然若仙。
“动了、动了!”
人群里忽然传来惊叫声。
施启燕的身形动了。
她没有往回走,而是往外沿踏出一步。
“完了完了,她要掉下去了!”
随着这一声喊,从赵向晚身后奔过来一个人,鞋子跑掉了一只,披头散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启燕、启燕,我的启燕啊……”
来人疯了一般看着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撕心裂肺地仰头大喊:“启燕,启燕,不能跳,不能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