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体反应,比语言诚实◎
赵晨阳在笔录本上签完字, 神情有些呆滞。
赵晨阳看向被一群警察簇拥着的赵向晚,被橄榄绿制服包围的她英姿勃勃,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赵晨阳带着哭腔问赵向晚:“我该怎么办?”
赵向晚看了她一眼:“我建议你, 不要再等洛一辉, 直接回家去吧。”
赵晨阳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回家?回哪个家?我爸和我妈正在闹离婚, 他们根本都不管我。我早就大学毕业, 找了几个工作都做不长久。遇到洛一辉之后,我和他同居了半年,和他一起打理夜总会,本来打算过完年就结婚的。可是现在……你让我怎么办呢?”
赵向晚看着她哭得伤心欲绝, 内心毫无波澜,淡淡道:“求仁得仁, 你哭什么?”说罢, 转身就走。
赵晨阳原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被赵向晚这句话给噎住, 哭声陡止,脸一下子胀红, 紧接着打起嗝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再加上这止不住地打嗝,赵晨阳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看着赵向晚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高挑、飒爽、雷厉风行, 赵晨阳茫然不知所措。费尽心机抢来的人生, 却被自己过得一塌糊涂, 未来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走出审讯室, 回到专案组办公室。
已经是下午六点, 有人拎着饭盒进来。
办公室里飘起了饭菜香味。
赵向晚与季昭很自然地坐在桌边, 打开饭盒, 吃起饭来。
盒饭应该是从酒店拎过来的,青椒炒肉、芹菜卤牛肉、土豆丝,还有一只大鸡腿,菜式还挺丰富的。
曹光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时间匆忙,实在没有时间安排酒宴,只能先委屈一下两位,将就着吃点盒饭。”
赵向晚忙碌了一天,肚子也有些饿了,快速扒起饭来,听到曹光的话,她微笑道:“在外面吃浪费时间,这样挺好。”
李明杨肠胃不太好,晚上不敢吃太荤的菜,将鸡腿挟给小周警察,笑着回了一句:“只有最后一个要审的了,有赵警官在,肯定没有问题。”
盒饭有点硬,赵向晚端起桌上热茶喝了一口,主动介绍起洛一辉的基本情况。
六岁时父母离异,被姑姑收养。高中毕业之后赴M国留学,取得心理学专业学士学位;毕业后回国担任季昭的私人助理,曾任四季大酒店的行政经理。现在珠市开了一家名为金碧辉煌的夜总会,生意非常火爆;
是一只心机深沉的笑面虎。
听完赵向晚的介绍,李明杨感叹一句:“看来,这是块难啃的骨头啊。”
小周警官说:“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夜总会的老板?手段了得啊。现在夜生活丰富,罗县也开了好几家酒吧,虽然说上头要求这类场所规范经营,但他们总有办法躲避检查,狡猾得很。”
曹光看了看手表,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传唤时间是上午十点,我们还剩下四个小时,真的要抓紧。”
作为刑侦支队队长,曹光侦查经验丰富,和赵向晚商量:“审讯与侦查齐头并进,你觉得怎么样?通过周浩漫与君于义的描述,我们专案组推测,杀手应该长期在医院陪护,有车或在汽修厂工作。可以派人拿着季昭画的画像,到罗县、珠市的医院走访调查,看看能不能把人找出来。”
赵向晚点了点头:“好。”
赵向晚与季昭以专家身份参与此案调查,具体的侦查工作由曹光这个组长安排,赵向晚只参与、不主导,只提建议,不下结论。
曹光问:“赵警官,季警官参加这次审讯吗?”
季昭与洛一辉是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关系,按照亲属回避原则,季昭不合适参与审讯。
赵向晚明白曹光的意思,转头看向季昭:“你在办公室等我一下。”
季昭今天没有穿制服,穿的是和赵向晚搭配的浅灰色长呢大衣,纯白色羊绒衫打底,黑色眼眸似天上星光,不言不语,却宛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听到赵向晚的话,季昭点点头。
【好,我等你。】
没有多余的言语,可是他那温柔似水的眼神,却让赵向晚安心、平和。
吃饱喝足,抖擞精神,开始今天的第五审。
依然是曹光负责主审,副审李明杨,专家赵向晚,笔录员小周。
洛一辉的表现与赵晨阳完全不同。
被警察带进审讯室,他并不恐慌。
端正坐在铁椅中,洛一辉看一眼墙壁上那八个带着警示意味的大字,笑着念出声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心理暗示做得可真好。”
曹光板着脸:“严肃点!”
洛一辉坐好,收敛了笑容,目光停留在赵向晚身上,抬了抬下巴:“她不是星市公安局的人吗?怎么会在这里?”
曹光没有惯着他,理都没有理睬他的问题,直入审讯环节。
“姓名?”
“性别?”
“年龄?”
“籍贯?”
“工作单位?”
洛一辉不急不忙,准确回答。
他穿一件棕色短款皮衣,眉眼清俊,坐在这个冰冷的审讯室里,阳光而开朗,完全看不出来他会是一个雇凶杀人的罪犯。
基线测试,洛一辉心理稳定而深沉。
他虽然端坐椅中,后背虚虚靠在椅背,双腿微微分开。他认真地看着提问的人,目光并没有任何飘忽的迹象,更没有四下打量。就仿佛提问的人是老师,而洛一辉,是那个坐姿端正的、听话的学生。
虽然没有听到洛一辉任何心声,但看到洛一辉的姿势,宛如弓箭那紧绷的弦,蓄势待发,赵向晚放下心来。
只要他郑重对待,那就对了。
任何人,思想上的那根弦都不可能一直绷紧。
审讯室里这么多警察,轮番上阵,也能耗死他!
明确了“耗”字决之后,赵向晚将身体向后靠了靠,一只手轻轻搭在桌面,另一只手放在膝上,安静地看着眼前认真回答问题的洛一辉。
进审讯室之前,赵向晚就对曹光说。她会在适当的时机插话、或者接手审讯,但到底什么时候是适当的时机,要随机应变。
这也就代表,在赵向晚没有主动开口之前,审讯室的主审依然是曹光。
现在赵向晚没有说话,曹光便按照自己的节奏开始深入问题。
“1991年2月12日晚上八点,你在哪里?”
“我在珠市,金碧辉煌夜总会总裁办公室,与经理谈话。”
“有证人?”
“有,杨经理。”
“1991年2月11日,你打过蔚蓝电话?”
曹光的这个问题问得好,主打一个措手不及。
洛一辉却很镇静,摇了摇头:“没有。”
赵向晚认真观察他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听说过赵向晚的微表情行为学很厉害,洛一辉一直在控制面部表情,诸如眼珠没有乱转、眼神方向盯住右下方桌角、微笑时嘴角自然向上翘起,第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
可是……微表情是人类最真实内心的反应,根本无法控制。
你能控制自己眼睛不乱瞟,嘴角不乱扯,但是你能控制心跳、呼吸吗?
你能努力让自己的面部肌肉不运动,让自己不哭也不笑,但是,你能让自己的瞳孔不扩大、让自己的眼睑不抽动吗?
洛一辉越是全力以赴,越容易露出马脚。
从目前洛一辉的反应来看,他没有撒谎。
2月11日从珠市拨给蔚蓝的那个电话,并不是洛一辉打的。
这就蹊跷了。
如果不是洛一辉,那珠市还能有谁与蔚蓝联系?
曹光审讯主打一个天马行空。
“洛一辉,11号上午你给蔚蓝打电话,假借赵晨阳名义与她通话,将原本信中约在13号的见面,改为12号晚上。这一点,作协有一个人可以证明。”
洛一辉不自觉地挑了一下眉:“愿闻其详。”
曹光说:“你是11号上午9点打的电话,那个时候蔚蓝正在和她的情人厮混。电话一响,蔚蓝接起,她的情人听得清清楚楚。你,约她在12号晚上八点见面,让她在房间等着。”
曹光的眼睛瞪大,可是没有说话。
【书呆好像从来没有说过听到了电话吧?唉呀,曹队编瞎话的本事,真强。】
赵向晚目光炯炯,观察着洛一辉每一个微表情。
听不到洛一辉的心声,赵向晚只能依靠经验与微表情理论。
从洛一辉的基线测验来看,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非常谨慎、非常标准。
但赵向晚知道,这种谨慎、标准的表情,是洛一辉常年自我训练的结果。
从洛一辉的成长环境分析,他六岁父母离婚,来到陌生的季府生活,这对一个孩子而言,其实是极大的痛苦。被迫与父母割裂,虽然姑姑、姑父给予了他父母式的关爱,但因为有季昭对照,洛一辉知道这并不是他真正的家。
不敢调皮、不敢生气、不敢嫉妒、不敢愤怒,怕惹恼了姑姑、姑父会被赶走,从此再没有人收留他。因此洛一辉把内心真实情感封闭,努力讨好身边每一个人,长期积累的这种自我约束,一般人很难看到他真实的内心。
听完曹光的话,洛一辉转过视线,看着桌角:“你搞错了,那不是我。”
但他的鼻翼开始微微张开,泄露出一丝内心的不满。
非常好,赵向晚找到了洛一辉微表情中的一个特征点。
——当他内心有了起伏变化时,为了控制眼神不乱跑,他会将视线转往右下方,盯住某一个固定的位置。
曹光还在问:“那打电话的那个人是谁?”
洛一辉面无表情:“这不是我的事,应该你们警察去查。”
曹光将身体向后一靠,紧紧盯着洛一辉,像一只打盹的老虎,寻找着猎物的弱点。
可是,洛一辉没有任何动作,目光也凝在桌角位置,仿佛那里开出一朵花。
曹光看赵向晚没有说话,便进入第二个测试环境。从桌上拿起季昭画的画像,展示给洛一辉:“认得这个人吗?”
洛一辉这才转过头,缓缓抬起。
一眼看到画像,洛一辉瞳孔一缩。
【啊……】
【这是,季昭画的!】
洛一辉整个人都被这张画像夺了心神,心神突然激荡起来。
季昭的存在,对于洛一辉就是一种刺激。
哪怕季昭不出场,哪怕只是一张画像,都足以让洛一辉那谨慎、标准的表情有了变化。
【这个傻子,竟然活成了个人样。】
【该死!】
【原本……】
洛一辉那阴暗的内心,忽然就这样撕开了一个小角。
曹光提高音量:“洛一辉,请正面回答我,认不认得这个人?”
洛一辉挑了挑眉:“只是一个影子,没鼻子没眼睛的,哪能认得出来。不,我不认得这个人。”
曹光冷声道:“你确认?”
洛一辉挺直了腰:“我确认。”
曹光道:“你要为自己的供述负责任。我们的同事,拿着这张画像,正赶往珠市各大医院,如果找到……”
洛一辉的瞳孔开始有了变化。
陡然一缩之后,突然扩散。
瞳孔缩小,这代表厌恶。
——洛一辉极其厌恶季昭。
瞳孔扩大,这是一种应激反应。
——人类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扩大瞳孔,让更多光线进入到眼睛里,以便于收集到更多信息,应对危险。
这代表,洛一辉认得这个人!
赵向晚站了起来。
曹光立刻闭上嘴,将审讯的主导权交给赵向晚。
洛一辉只看了一眼画像,目光便迅速转至右下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赵向晚走到洛一辉沉思时目光所及位置,挡住了他一直盯着的桌角。
洛一辉被迫抬起头,与赵向晚对视。
这种仰望,让洛一辉有一种压迫感,心里很不是滋味。
赵向晚琥珀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泛着琉璃般的光彩,将洛一辉的注意力完全吸引:“杀手是你的人吧?”
洛一辉:“我说过,我不认得他!”
赵向晚再问:“你不认得谁?”
洛一辉:“不认得杀手。”
赵向晚:“杀手是谁?”
赵向晚的语速极快,洛一辉上一句回答刚刚结束,她的问话便已经跟了上来,这种快速的节奏让洛一辉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抬手指向画像:“他啊……”
话一说完,洛一辉迅速闭嘴,视线下移。
赵向晚微微一笑,眼眸里的光芒愈盛。
“我们有说过,画像上的人是杀手吗?”
声音虽轻,却似一块石头丢进深潭。
涟漪层层荡开。
洛一辉脑子一个激灵,后背陡然有寒意涌上来,额头有冷汗涔涔而下。
【没有说过吗?】
【警察没有说过吗?】
曹光一把抓过小周警官的笔录本,一目十行,眼睛一亮:“对!我从头到晚只问过他,认不认得画像上的人,我可没有说过这个人是杀手。”
李明杨、小周警官看赵向晚的目光里带着崇拜。
对啊,刚才曹光从头到晚只问洛一辉,认不认得画像上的人。洛一辉否认之后,曹光说同事们正赶往珠市各大医院,如果找到……然后就没有再说话了。
为什么洛一辉一看到画像,就认定这个人是杀手?
赵向晚微微弯腰,接近与洛一辉的距离。
洛一辉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陡然被拉得更直,看到赵向晚的眼睛拉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他的后背紧贴椅子,严丝合缝,退无可退,只能脖子尽力后仰。
赵向晚的微笑宛如一朵夺命罂粟。
令洛一辉脑中警铃大作。
他努力辩解:“这是我推理的结果。你们把我叫来,不就是要调查蔚蓝被杀案吗?突然拿出一张画像出来让我辩论,那这个人一定是凶手嘛,有什么问题吗?”
赵向晚敛了笑容,眼睛里带着一丝寒意:“凶手,与杀手,虽只一字之差,却相差甚远,是不是?”
洛一辉咬牙:“你上来就问我杀手是不是我的人,我自然就被你带着说的是杀手。”
赵向晚的声音冷静,语速却逐渐加快。
“不,你在说谎!”
“画像只是一个身影轮廓,我们只是让你认人,这人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知情者,也可能是一起被害的人。”
“你早上八点从罗县出发,连芙蓉酒店都没有去?怎么会知道蔚蓝已死?”
“好,就算你从我这里、从赵晨阳那里得到蔚蓝的死讯,但到底是怎样的死法,意外还是自杀、他杀,你绝对不能确认,又怎么可能在我问你杀手是谁时,下意识地指向画像中的人?”
赵向晚突然停下,目光里似有风雪呼啸:“洛一辉,你的身体反应,比语言诚实了很多。”
在赵向晚的目光逼视之下,洛一辉呼吸停滞,胸口开始发闷,整个人仿佛浸在冰水里,冷得刺骨。
他虽心机深沉,虽然心肠歹毒,虽然控制欲强烈,但却是第一次与警方打交道,更是第一次接触到赵向晚这样级别的审讯,他那些心理学的招数、套路、原理,此时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
——不能说。
洛一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开始深呼吸。
胸脯几起几落之后,洛一辉终于让自己镇静下来:“不,这一切只是我的推测。你提到蔚蓝已死,又强行把我和晨阳带回警局,我觉得非常奇怪,问这些公安干警他们也不说,整个市局的氛围非常严肃,所以……蔚蓝的死绝对不是意外,也不会是自杀,应该是他杀。”
说了这一段话之后,洛一辉的头脑开始清晰:“你们如此兴师动众,对我的态度这么恶劣,是不是怀疑我?简直荒谬!我从来没有见过蔚蓝,只不过因为晨阳要来见蔚蓝,所以我陪晨阳过来而已。我告诉你,赵向晚,这件事情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不要因为嫉妒我、排挤我,就故意把这件事情栽赃到我身上。”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洛一辉显然很懂得这一点,面对赵向晚的逼问,他反咬一口,把赵向晚的审讯污蔑成栽赃。
赵向晚却根本没有被他激怒,神情淡淡的:“嫉妒、排挤?呵呵。”
呵呵二字,带着浓浓的鄙视、不屑。
这让本就自尊心十分敏感的洛一辉内心的愤怒逐渐积累。
洛一辉开始展示他的攻击力。
“警察办案不是亲属回避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别不懂装懂,我和你不是亲属。”
“你处处针对我!”
“为什么觉得我在针对你?”
“你想把我从季家排挤出去!”
“你是季家人吗?”
论斗嘴,洛一辉绝对不是赵向晚的对手。
洛一辉一句一句地进攻,重拳出击,赵向晚却绵里藏针。
洛一辉没有激怒赵向晚,反而被赵向晚激怒,开始人身攻击:“我怎么不是季家人?我与季昭情如兄弟,我姑姑视我如亲子,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自私、强势、霸道的女人,我会一直留在季家。”
赵向晚懒洋洋靠在桌边,凤眼微眯:“既然这么喜欢算旧帐,那我们就来算一算。当年季昭一个人爬上广告牌,是你一手设计的,对吧?季昭渐渐觉醒自我意识,你察觉到了不妙,所以假装腹痛离开季昭,又故意把他安置在管家冯妈能够看到的位置,利用冯妈心里那一点微妙的不平衡,引她说出地主家傻儿子的故事,诱季昭爬上危险高处。事情暴露之后,你假意关心,故意用语言刺激,想要诱他情绪崩溃,掉落身亡。季昭一死,你将接手季家一切。一步一步,挺有心机啊。”
洛一辉被赵向晚戳穿阴谋,下意识地否认:“你不要血口喷人!你们警察办事,可是要讲证据的。”
赵向晚笑了:“和你,我需要讲证据吗?我的话,就是证据;季昭远离你,就是证据;你的姑姑、姑父抛弃你,就是证据。”
洛一辉心跳如擂鼓,呼吸声音越来越粗重。
他的眼睛里,喷射出仇恨的火焰。
他再不愿意压抑内心的情绪,吼了起来:“闭嘴!闭嘴!我在季家待了十几年,我努力讨好姑姑、姑父,可是他们眼里只有季昭那个傻子!季昭有什么好?一个自闭症患者,一个只知道画画的傻子!”
“季昭是他们的亲骨肉。”赵向晚说出来的话像刀一样扎进洛一辉的胸膛。
洛一辉最恨的就是这句话。
“亲骨肉算个屁!我的爸妈,离婚的时候谁也不要我,那个时候,怎么没有人说过,我是他们的亲生骨肉,让他们不要抛下我?”
赵向晚略带同情地看着洛一辉:“只能说,投胎也是门技术活。”
赵向晚这一句话,刺得洛一辉的眼睛火辣辣地痛。
从小和季昭一起长大,洛一辉的内心有太多不平衡。
洛一辉从小就聪明伶俐、能说会道。
季昭是个自闭症患者,从不与人交流。
洛一辉无论智商、情商,还是为人处世的能力,都远远超过季昭。
可是那又怎样呢?
洛一辉的父母在他六岁的时候离婚,各自组建家庭,没有一个人愿意要他。季昭却拥有全世界最温柔、最有耐心与爱心的父母。
洛一辉再努力、再优秀又能怎样呢?
他只能成为季昭的附庸。
姑姑、姑父之所以抚养他、培养他,并不是因为发自内心地爱他。
洛一辉的存在价值是等到季锦茂、洛丹枫百年以后,充当季昭的忠实奴仆,为季昭打理生活琐事,成为他的管家。
当然,为了回报,为了笼络洛一辉,季锦茂这只老狐狸会许诺一些酒店股份、让渡一些管理权给他。
可是……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难道他不配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吧?
难道他为了报恩就应该放弃自我,全心全意地侍候季昭这个傻子?
这种不甘心、不平衡,是洛一辉内心最大的一根刺。
在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扎得洛一辉心脏血淋淋地痛。
当他回国后成为季昭私人助理之后,洛一辉就开始筹划如何不着痕迹地把季昭干掉。
最好是当着季锦茂的面,让季昭自然死亡。
他差点成功了。
可惜,差一点。
就是因为有眼前这个无耻的女人,这才功亏一篑。
不仅如此,从那一天起,季锦茂开始防备他。不仅将他从季家别墅赶出去,不再让他担任季昭的私人助理,还将他发配到珠市项目,当了个名不符实的小小经理。
说也奇怪,原本洛一辉恨季家把他当作季昭的附庸,可是当季锦茂放他自由,让他成为独立个体,不再围着季昭转的时候,洛一辉却又开始不平衡。
凭什么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为什么招呼不打就这样把我打发走?
难道我是个要饭的吗?
洛一辉所有的伪装,在遇到心底伤疤被揭开之时,全面瓦解。
他的胸脯剧烈上下起伏,鼻翼翕张,目光狠毒,死死地盯着赵向晚:“赵向晚,不要以为嫁入季家,你就能掌控一切!自闭症是遗传性疾病,也会继续遗传下去。你以为你捡到了一个宝?我告诉你!当你生下一个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与外界交流的孩子时,你会伤心至死。”
不得不说,洛一辉这一次反击,十分精准。
你揭我伤疤,我就戳你痛处。
你赵向晚不是无坚不摧吗?那我诅咒你生下一个傻瓜儿子!
刀光剑影。
洛一辉与赵向晚所谈之事,好像是家事,又好像与案件有关。
明明是人身攻击,却又好像是高手交战。
曹光、李明杨、小周警官大气都不敢喘。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