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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垃圾场

九零之读心神探 胡六月 8723 2024-04-24 10:07:57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1995年六月, 初夏。

赵向晚身穿新领的制服,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重案组办公室,剑型橄榄色底板的肩章很显眼:两条横杠、三颗漂亮的四角星, 刚入职就是三级警司。

“哗——”热烈的掌声响起。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发自内心的欢喜与欢迎, 让赵向晚心里暖暖的。

许嵩岭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向晚, 你可终于来报到了。你不知道,你一天不来报到,我这一天的心就是悬着的。京都警方的秦勇兵、辽省警方的劳志锐、咱们省厅的苗慧都来抢人,要不是我老许脸皮厚, 还真不一定抢得赢。”

赵向晚微笑:“放心,师父。这里我熟, 而且能够第一时间接触大案子, 比坐办公室搞行政更适合我。”

朱飞鹏已经与何明玉结婚,即将为人父, 神态举止间多了一份成熟,不过他咧嘴一笑, 依然阳光爽朗:“你这么想就对了!重案组需要你, 你也离不开兄弟们的默契支持,是不是?”

何明玉身怀六甲,已经显怀, 挺着个肚子站在一旁, 笑容温柔:“向晚, 你可算是来报到了, 宿舍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吧?”

因为怀孕, 何明玉暂时调离重案一组, 在政治科做点轻松的资料整理工作, 刚开始坐办公室的时候何明玉还不太习惯,三天两头地往重案组跑,可是肚子越来越大,她也只好慢慢适应。今天为了欢迎赵向晚,何明玉特地和领导打了招呼,高高兴兴地过来。

赵向晚走到何明玉面前,看着她突起的小腹,伸长胳膊,温柔地抱了抱她。拥抱的时候,她努力不让自己碰触到何明玉的肚子,以免造成挤压:“我没申请宿舍,市局对面不是新开发了一个金苑小区吗?我在那里有套房子,一个人住,上班也方便。”

三年时间,让赵向晚成为一个富婆。

参与侦破大案的奖金、学校的奖学金、论文稿费……再加上指点季锦茂、梅清溪公司运作所获得的咨询费用,赵向晚早早买房。

虽说男友季昭非常有钱,但作为农村孩子,赵向晚更喜欢那种一点点积攒财富的感觉。说实话,看着存折上的数字越来越多,亲手买房子,装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这个过程真的很快乐。

90年代的商品住宅七、八百块钱一个平方米,赵向晚买下一套位于三楼的两房一厅,加上装修、家电、家具一共花了八万多。小窝很舒适,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厨房里灶具、餐具齐全。终于在这个城市拥有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住宅,赵向晚觉得有了避风的港湾。

小区不大,只有五栋三个单元的六层砖混住宅,层间绿化,以花坛为主,路旁种的香樟树还没有长高,只是一排排的小树苗,不过好在离市局近,上班方便。

听说赵向晚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祝康、艾辉、黄元德这几个有了女朋友正在谈婚论嫁的小伙子都有些意动。

“小师妹速度快啊,这么早就买房子。”

“我还在申请单位住房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安排上。”

“要不,咱也咬咬牙买房子吧?跟着向晚做,准没错!”

赵向晚笑了笑:“买吧,未来住房只会越来越贵。”这一点预知,还是从赵晨阳这个重生者那里得来的。

一语出,重案组所有人都下了决心:“买!借钱也要买。”

就连马上要退休的高广强都决定,提前给儿子准备婚房。

闲话几句,赵向晚坐在专属办公桌前,整理抽屉里的物品。以前过来只是实习,现在正式上班,个人物品便多了起来。

自从读公安大学之后,赵向晚几乎没有买过衣服。制服不是大学发,就是单位发,日常便装全由季昭负责打点,偶尔还有姑姑、表姐送,衣服、鞋子这些全归置在自家小窝里。

放在办公桌的大都是与文书、档案整理有关的物件,包括笔记本、笔、学习文件等,这一回报到之后,赵向晚还领到了一个小巧的、黑色的BB机,中文留言的传呼机,这在当时可是最高级的联系工具。

赵向晚看一眼BB机,又取出个巴掌大小的电话簿,把同事们的传呼号码都记了下来,这才将这两样东西放进口袋。万一要是有外勤,用这个相互联系,没有距离限制,挺好的。

电话铃声响起,高广强接了过来。

等他放下电话,脸部表情变得非常严肃:“有任务。”

赵向晚立刻站了起来,进入工作状态。

这一回,与实习不同,赵向晚将从头到尾参与案件全过程。

坐上警车,高广强简单交代了案情。

位于星市西北的望阳区属于近郊区,有一大片农田、菜地,这里既有种田、种菜的农户聚落点,包括向阳村、山南村等六个城中村,也有罐头厂、电机厂等多个小工厂,还有一个十年前建成的大型废旧垃圾堆放场。

大型垃圾堆放场的建成,让这里曾经干净清透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浑浊起来。与市区相比,这里无论是交通、配套、教育还是热闹度,都差得很远。

早晨七点,向阳村三个二年级的小学生背着书包上学,没有走大路,而是顺着田埂边走边玩。三个孩子都只有七、八岁,正是贪玩的年纪,每人折了一根竹村挥舞着当剑,假装自己是游侠儿,嘴里发出“豁豁”声响,玩得很是高兴。

三个孩子完全忘记了还要上学,越跑越偏,追追打打突然发现前面有一口井,顿时好奇心起,捡起一块石头,远远地瞄准井口往里头扔。

原以为会听到“咕咚”石头落水的声音,可是石头扔进去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再扔了几块,依然没有。三个孩子好奇地跑到井边,探头往里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赫然发现一只脚丫子。

“啊!妈妈,妈妈——”孩子们吓坏了,嗷地一声叫,哭着跑回家,一边跑一边喊:“有人,有死人!”

孩子们冲回家告诉父母,这才报了警。

听到这里,车上几个重案组成员便开始相互提问,梳理等下要调查的细节。

“抛尸井里,第一案发现场应该就在附近。”

“是啊,不知道井边能不能发现一些痕迹。就怕当地村民胡乱过来踩踏,现场环境被破坏。”

“死者是男是女?尸体情况怎么?”

“当地派出所那边已经介入,男性,没有穿衣服,三十岁左右年龄,脸被高度破坏,无法辨识。”

“这样啊,那应该是本地人作案。”

“是的,死者应该是当地人,凶手害怕他被人认出来,所以才会捣烂面孔,扒光衣服。”

“这样一来,侦查范围就小了许多,是好事。”

几名经验丰富的刑警对话,赵向晚坐在一边认真倾听。以前她参与的案子大多已经找出嫌疑人,进入审讯阶段,现在从发现尸体开始,进入第一现场,连死者的身分都是未知,更别提嫌疑人了,这对她而言是一项挑战。

事实证明,重案组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现场围了一大堆村民,周边脚印混乱,痕迹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赵向晚走到井边,发现井底已经被沙土填满了,现场民警告诉她,当时到达现场是发现沙土将尸体深深掩埋,可能因为前两天下了一场雨,泥土陷下去,这才把半只脚丫子露出来,被好奇的孩子们发现。

朱飞鹏拍下现场照片,问:“井口没有盖?”

现场民警摇头:“没有,当地人说这口井早已废弃很多年,这里位置又偏僻,旁边那个废旧垃圾场又脏又臭,平时根本没有人过来。要不是三个孩子偏离了大路,恐怕一时半会发现不了这口废井。尸体头埋下,身体被埋在一堆泥沙底下,弄上来费了老大的力气。”

高广强戴上手套、口罩,走近盖着白布的尸体。

赵向晚有样学样,亦步亦趋。

掀开白布,尸体被脱得精光,脸上不知道被什么捣得稀烂,只能隐约分辨出眼睛、鼻子、嘴巴的位置。尸体已经腐烂,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恶臭味。

赵向晚屏住呼吸,没有再靠近。

高广强看了尸体一眼,示意法医上前,自己则起身走到赵向晚身旁,带着她走远一些,压低声音道:“你刚来上班,还不适应,别靠太近,免得沾得尸臭洗都洗不干净。尸体让法医检测就行。我估计,死了得了四、五天,具体的特征,等尸检报告吧。”

【向晚这丫头擅长审讯,对罪犯心理把控到位,但毕竟刚刚上班,还是要保护一下,不能让她被尸体的惨状吓坏了。想当年,我上班第一次看到尸体、闻到尸臭,苦胆都快吐出来了。】

前辈们的爱护,让赵向晚内心有几分感动。

重案组的人整天都在与凶杀案打交道,看尸体成为日常功课,哪一个不是从见到尸体呕吐的菜鸟走过来的呢?

入职第一天,来到第一现场,看到死去四、五天的尸体,赵向晚终于知道,尸臭味是全世界最恐怖的臭味,一旦沾染在身上,鼻端总像是萦绕着一股说清、道不明,久久散不去恶心气息。

赵向晚没有逞强,绕开尸体,查看着周边地形。

一口废弃的老井,位于一片旷野之中,据说这里曾是吴姓聚集地,族人为了灌溉请人打了一口井,后来随着城市扩张,吴姓族人渐渐外迁,这口井便荒废了。井旁当年铺砌的青石板仍在,依稀还能看到井栏的石雕刻花。

旁边老房子都已经拆除,只看得到一些残余的夯土墙基。

距离老井西南面一百多米处,有一个废旧垃圾堆放场。当地民警说,当年建这座垃圾堆放场的时候,遇到了居民的集体抑制,没奈何政府选址已定,只能默默接受。

建成之后,垃圾越堆越多,如果赶上刮西南风,这一片都是臭味。虽然现在政府建起多个垃圾填埋场,这个垃圾堆放场基本已经废弃,但那积累多年的气味却依然难闻。

就是因为这个垃圾场的存在,吴姓人才会不断外迁,直到全部离开,只剩下一口老井,默默诉说着当年的人气与热闹。

朱飞鹏见惯了尸体,正蹲在法医身旁查看,低声交谈着。

“面部被毁,不过手指完好,可以提取指纹。”

“死亡时间大约在四、五天前,致命伤应该来自后脑重击。”

“后跟、手肘有磨损,尸体各处有擦伤,应该被拖拽了一段距离。”

听到最后一句,朱飞鹏站起身,和赵向晚一样四处查看。查看之后,他目光一凛,快步走到高广强身边:“老高,尸体有拖拽伤,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高广强点点头,叫来赵向晚、艾辉:“你们跟着朱飞鹏,到那个垃圾堆放场查看一下,记得戴好口罩。”

一百多米之外,虽然闻不到尸臭味,但大量生活垃圾堆放在一起,散发出来的那种臭味依然强烈到令人窒息。

赵向晚戴上口罩,和朱飞鹏、祝康一起,往那个垃圾堆放场走去。

这里据说因为当地居民不断上访、抵制,政府今年已经停了这个垃圾堆放场,路旁堆放了一些准备砌围墙的砂石、黄土、砖块。

越走近,气味越重,令人作呕。

顺着一条水泥路往前走,看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上挂着一串锁链,里面一丝声响都没有。

朱飞鹏走近,戴着手套拉了拉那串铁锁链。

“呲呲……哗啦……啪!”铁链从锁扣之中滑脱,掉落在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祝康蹲了下来,查看铁锁:“被人打开了?”

显然是这样。

祝康将铁锁装进证物袋:“看看能不能提取到指纹。”

三人忍着恶臭继续前行。

如果这个废弃的垃圾堆放场被人打开,那极有可能案发第一现场就是这里。

进入垃圾堆放场的管理室,眼尖的朱飞鹏立刻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血痕。

咔、咔、咔……

朱飞鹏与祝康相互配合,一个做好标记,另一个拍下照片,赵向晚在一旁看着,四下里观察。

角落有几个垃圾小推车,看着脏兮兮的,脏得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赵向晚走近,发现其中一辆推车的侧边有局部擦拭痕迹,边角还带着一根浅蓝色布条,看着似乎是布料撕裂后的纤维。

赵向晚转头喊了一声:“师兄,这里有点东西。”

朱飞鹏与祝康走过来,继续重复刚才的行为,并将布条小心取下,装进证物袋中。

再提取血迹之后,三人又察看一遍现场,又找到一块沾了血迹的旧砖头,提取到两组脚印,一组脚印是皮鞋,鞋码40,另一组脚印是运动鞋,鞋码也是40。

小心完成案发第一现场的勘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赵向晚等人与大部队会合,通知当地警方封锁这个废弃的垃圾堆放场。

一早出发,回到重案组办公室已经是下午一点多,赵向晚抽空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依然觉得身上一股味儿。

闻过尸臭、在垃圾堆放场呆了两个小时,鼻孔里充斥着各种难闻的气息,赵向晚根本吃不下午饭。

身为公安大学的毕业生,又多次参与案件侦破,赵向晚深知当刑警不容易。

今天正式入职第一天,考验来得太快,她有点措手不及。

画面血腥,她不怕;

案件离奇,她不怕;

凶手残忍狡猾,她也不怕。

可是……死亡4-5天的尸体与废弃垃圾场叠加,这对嗅觉良好的赵向晚而言,真是一种折磨。

赵向晚取出一瓶薄荷油,在鼻子人中处抹了一层,闻到这清凉的味道,终于神清气爽,这才精神抖擞地回到办公室。

刚进办公室,高广强便递过来一瓶风油精:“用这个搽一下手。要是觉得哪里有味道,就抹哪里。”

朱飞鹏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柠檬:“呶,在抽屉里放一下这,切开来挤出汁搽手,提神醒脑去味。”

祝康指着她桌面上的两小瓶子的医用酒精喷雾:“帮你领了,这玩意去异味也有点用。”

赵向晚左手接过风油精,右手接过柠檬,看着医用酒精,嘴角微微上扬。读书时候就听同学们讨论过,尸臭味是全世界最恶心的味道,用风油精、柠檬汁、酒精都有一定的驱味效果,没想到今天重案组同事们一骨脑都送到自己面前。

坐下来之后,大家开始讨论案情。

照片还没有洗出来,朱飞鹏拖出小黑板,画出简易地形图,将案情陈述了一遍,他一边比划一边说话。

“从案发第一现场的脚印来看,有两人一起进入垃圾场管理室,经历了一场打斗之后,其中一个被砖块砸中倒地而死,另一个继续拿起砖块砸烂他的脸,抱上垃圾小推车,推到废弃的水井旁,剥光他的衣服,将尸体扔进井里,然后再取来路旁的砂土,倒在尸体上,直至看不到尸体了,这才把小车还回原处,并将衣服带走。离开垃圾堆场时,还没忘记掩上铁门,把铁链锁挂回原处。”

祝康提问:“从脚印能否推测出两人身高体重?”

朱飞鹏道:“从鞋码大小、步幅等数据,大致可以推测出穿皮鞋的那个,身高165-175cm,体重65-75公斤,偏胖,与死者特征相符;穿球鞋的那个,身高165-175cm,体重50-65公斤,偏瘦。”

艾辉道:“这么瘦?如果体重只有50公斤的话。穿球鞋那个,有没有可能是女人?”

朱飞鹏摇头:“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女人穿40码鞋的很少,而且搏斗中杀死一个比自己体重更重的男人,难度较大。”

黄元德道:“两个男人争斗,可能是仇杀、经济纠纷、情杀,两人一起走进废弃的垃圾堆放场,多半是熟人,而且是非常亲近、信任的人,否则谁会愿意进那个满是恶臭的破地方?”

听到这里,案件侦破的重点便集中在一点:死者是谁?

高广强总结道:“从前面分析,我们大致可以推断以下几点。”

“第一,废弃老井、垃圾堆放场的存在,只有当地人才知道,这说明凶手是望阳区常住人口,或者曾经在附近住过很久、后来迁走的人;

第二,死者衣服衣服被剥光,连条内裤都没留,说明凶手非常害怕死者身份被发现。这反而欲盖弥彰,说明死者与凶手关系密切,并且死者是当地人,通过衣物很容易很认出来;

第三,死亡时间为4-5天,从当地派出所反馈的消息,并没有条件吻合的失踪报案。”

说到这里,高广强在小黑板上点了点:“当务之急,是找出死者身份。”

朱飞鹏接了一句:“像这种类似的案子,只要找出死者身份,侦破进度就差不多完成80%。”

接下来的三天,开始拉网式排查,重案组所有人都参与了附近走访行动。

望阳区地广人稀,因为垃圾堆放场常年散放异味的缘故,只剩下电机厂、机修厂、废品站等还在经营,其余像不少以食品加主的小工厂,比如罐头厂、酸菜厂、酱油厂等都已经倒闭。随着这些六、七十年代老工厂的倒闭,留下一些破旧居民楼,居住在这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年轻的、有点门路的,纷纷离开了这个空气质量极差、每天推开门窗都是臭味的望阳区。

第三天上午,赵向晚、朱飞鹏、高广强一组,来到酱油厂。

破旧的大门,破败的厂房,残缺的大酱缸、疯长的野草,处处透着荒凉。

高广强感慨了一句:“唉!这个地方算是废掉了,可惜。”

朱飞鹏也看着心酸:“这个鬼地方,谁愿意留下来?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估计早就搬走了吧?”

赵向晚虽然在农村长大,但山青水秀,比这个远离中心城区的所谓城里好多了。

酱油厂老宿舍楼一共有三栋,都只有四层,砖木结构,坡屋顶,清水砖墙已经开始风化,楼道里堆满了煤球、木柴、旧鞋等各种杂物。

一家一家地敲响房门,来应门的人大多都是面容憔悴的老人。问他们近期有没有住户失踪,一个个摇头说没有。他们的子女通过读书、打工、调动等方式,早就离开原址,偶尔联系一下,根本不愿意回来。如果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没有钱,谁愿意住在这个荒凉、发臭的地方?

再拿出尸体照片,老人家们吓得直念阿弥陀佛,根本不敢多看,都说不认得。

敲开最后一栋的东头单元二楼,开门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瘦而高,她的眼睛有点突出,颈脖偏大,面色潮红,看着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她的声音略显尖利:“什么事?”

赵向晚亮出警官证,简单说明来意,询问是否知道谁家有人近一周没有归家,或者失踪。

女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没有。”

房里跑出来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姑娘,也很瘦,但眼睛很亮,穿着一条漂亮的花裙子,头发梳了两条小辫子,发尾还结着蝴蝶结,看得出来被母亲照顾得非常好。

小姑娘奶拉着母亲的手,睁着大眼睛,看着眼前身穿制服的赵向晚,眼中满是崇拜:“警察姐姐,你穿警服真好看。”

赵向晚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小姑娘继续说:“警察姐姐,你能不能让我爸爸回家?他有好久没回来了。”

小姑娘这话一出,赵向晚便有些警惕起来:“你爸爸离开家多久了?”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歪着脑袋一脸天真:“一个星期了吧。”

高广强看着那瘦高女人,温和一笑:“你丈夫离家一个星期了?去了哪里?”

女人低下头,伸出手在女儿头顶轻轻抚过:“我丈夫出去做生意了。他也不容易,得赚钱。”

【这么快……被发现?】

断断续续的心声传到赵向晚耳边,令赵向晚抬眸仔细打量着眼前女人。

这么快被发现?什么被发现?尸体吗?

赵向晚目光微敛:“您丈夫做什么生意的?在哪里出差?”

女人不敢与赵向晚目光相对,推着女儿肩膀往屋里去,嘴上敷衍着:“做点建材生意,常年都在外面跑。酱油厂倒闭,大家都活不下去,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朱飞鹏听了之后,更加同情。

垃圾堆放场酱油厂倒闭也有七、八年,这两口子竟然还住在这里,可见日子是真的过得很糟糕。

男人外出做生意,不在家也正常。这么想着,朱飞鹏便想转身离开,可是赵向晚却没有动。

赵向晚问道:“你丈夫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照片?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这里有照片,想请你辨认一下。”

女人根本不想理睬她,急急进门:“没有没有,我丈夫活着挺好的,你莫咒他!”说罢,将门一关。

“砰!”地一声,木门在赵向晚面前关闭。

朱飞鹏笑了:“你看你,哪能这么问,让她生气了吧?”

警察办案也得讲究流程,不得随意扰民。如果对方抗拒,当然不能破门而入。

面对紧闭的房门,赵向晚抿了抿唇:“老高,想想办法。”

高广强问:“什么办法?”

赵向晚道:“这个女人在说谎。”

说谎?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高广强与朱飞鹏立刻询问:“哪里说谎了?”

赵向晚道:“她目光游离,不敢与我对视,提到丈夫的时候瞳孔缩小,明显是厌恶而非欢喜。我怀疑,死者正是她的丈夫。”

高广强追问一句:“你确定?”

赵向晚点头:“是。”

想了想,赵向晚亮出小小笔记本:“我们这三天一共调查了八十六户,总体没有人长时间失联。但是酱油厂这一户母女,女儿说爸爸一周没有回家,这和失踪时间对的上。母亲说是去做生意了,明显是说谎,听说警方发现尸体,也不追问,显然并不关心,总之……我高度怀疑。”

高广强听她说得合理,点了点头:“走!我们先回去,让派出所的人过来和她对接。”

派出所民警熟悉当地情况,查过户籍资料之后了解到开门的那个高瘦女人名叫桂右莲,她丈夫廖超勇这几年过生意据说赚了一点钱,但是不太拿钱回来。

廖超勇、桂右莲都是本地人,不过双方父母都已经去世,兄弟姐妹陆陆续续离开这一片,都联系不上。

民警拿着死者照片,重点走访酱油厂以前的老职工。说实话,一张面目尽毁的尸体照片,除非至亲或者特别熟悉的人,真的很难认出来。

桂右莲拒绝看照片,不断强调:“我丈夫在外面做生意,我们有联系,他没事,你们别瞎说。”

考虑到案情重大,重案组第二天办理好手续,上门采集指纹。

再一次敲开门,桂右莲的表情更加抗拒:“你们到底要干嘛?我说了,我丈夫活得很好,他只是外出做生意,你们这一次两次的,到底要做什么!”

小姑娘小名珠珠,这一回也没有上次那么友善,躲在母亲身后偷偷看赵向晚,表情有些紧张、害怕。

【警察要做什么?是爸爸出事了吗?妈妈这几天一直在屋里哭,我好怕!妈妈身体不好,家里没有钱,妈妈连买药的钱都没有。爸爸再不回来,妈妈会不会死掉?我好怕!】

小姑娘的心里话,那两句“我好怕”让赵向晚感觉有些心酸。

可是,心酸又能怎样?

赵向晚要追寻的,是案件真相。

高广强安慰桂右莲:“你放心,我们只是采集一下指纹。另外,还需要你女儿的血样。”

桂右莲紧张地护着女儿,将珠珠牢牢抱在怀里,鼻翼微张,整个人陷入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不要,不要,不准给珠珠抽血。”

高广强态度一直很温和:“好,那就不采集血样,取几根头发总可以吧?”

桂右莲的眼睛有些泛红,她喘着粗气,大声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我说了,我丈夫还活着!他昨天和我打过电话的。”

赵向晚问:“怎么打的电话?”

桂右莲道:“就是打的电话啊。”

赵向晚追问:“他打过来的?”

桂右莲拼命点头:“是,他打过来的。”

赵向晚:“你们家里没有安装电话。那这个电话你是在哪里接的?”

桂右莲张口结舌:“小,小卖部。”附近只有一家小卖部有电话机,她如果要接电话,只能去那里。

可是她如果这么回答,警察还会追问什么时候打的?然后,他们可以问老板、可以查电话记录,到时候,谎话迅速就能揭穿。

桂右莲这才发现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她眼珠子乱转,紧紧抱着女儿。

因为力气太大,珠珠喘不上气,开始哭泣:“妈妈,我疼。”

桂右莲慌忙松开手,拍着女儿后背,笨拙地安抚着她:“对不起,妈妈力气大了点,珠珠不哭啊。”

赵向晚耐心等在一旁。

等到珠珠不再哭泣,赵向晚这才继续问话:“廖超勇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了吧?据我了解,您这一周一直没有出门,孩子也没有上幼儿园。”

桂右莲再也没办法自我欺骗,开始号啕大哭:“他不要我了,他在外面有了野女人,他不要我和孩子了……”

她的哭声很有穿透力,听得在场的公安干警都有些脑子发木。

赵向晚弯下腰,柔声道:“不用怕,珠珠还在这里,只要你在、孩子在,这个家就不会散。”

赵向晚的话语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感,让桂右莲渐渐止住了哭,她仰起脸,看着赵向晚,泪眼模糊,问道:“他,死了吗?”

赵向晚道:“目前并不确认,不过,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调查。”

桂右莲发泄了一回之后,情绪稳定了许多,看着公安干警在屋内采集指纹,又取了几根珠珠的头发,身体僵硬地坐在客厅那个破旧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这辈子,就这样了。】

【垃圾场建在这里,一切都完了。】

【为什么永远离不开这里?】

赵向晚听到这些话,想到十年前这个垃圾堆放场的修建,污染了周边环境,导致多家工厂关闭,居民生活艰难,内心也有些沉重。

听当地菜农说,这几年种出来的菜都带一股苦味,根本卖不出去了。赵向晚猜测,可能下雨之后垃圾堆放场的垃圾污物渗透进地面,渐渐扩散开来,造成整个区域的土壤被污染。

采访当地医院,医生、护士都反映这一片区的皮肤病、呼吸道疾病、内分泌疾病增多。

桂右莲、廖超勇的父母早早离世,应该也和环境污染有关。

赵向晚观察到桂右莲不正常的亢奋状态、消瘦的体型、鼓出来的眼珠子、粗大的脖子,即使不是医科生,她也能看出来桂右莲身体很差,极有可能得了甲亢。

甲亢,俗称大脖子病,学名甲状腺功能亢进症,既有免疫因素、遗传因素,也有环境因素。垃圾污物释放出来的重金属超标,是否也会引发她这种症状的出现?

朱飞鹏走近阳台,桂右莲忽然不安起来,颈脖开始摆动,呼吸声变得粗重,心跳也加快。赵向晚与她站得很近,看到她那发青的嘴唇,有些担心她身体扛不住。

【阳台,他去阳台干嘛?】

【不能让他们发现……】

【衣服我洗了,我洗了,不怕。】

衣服,指的是廖超勇被害时穿的衣服吧?衣服我洗了,指的是桂右莲试图清洗衣服上的污渍。难道廖超勇是她杀的?

按理说,赵向晚应该立刻走到阳台,去查找证物。

可是,赵向晚却没有动,耐心倾听着。

【不能怪我,真的不能怪我。】

【如果不是你要杀我,我不会反抗!】

【如果警察把我抓走了,珠珠怎么办?】

——这起谋杀案,另有隐情。

想明白事情的关键之后,赵向晚看一眼桂右莲,慢慢走向阳台。她的动作很慢,却给了桂右莲极大的压力。

桂右莲目光紧紧跟随着赵向晚的动作,内心慌得快要尖叫出声。

【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阳台衣柜……不要打开。】

【左边抽屉,啊!】

在桂右莲的引导之下,赵向晚准确地找到了阳台西北角的衣柜里,一件袖口有缝补痕迹的蓝色衬衫、一条黑色西裤,还有放在地面的一双黑色皮鞋。

衬衫袖口有缝补痕迹,肩头、胸口处有暗色污渍,一看就是血渍。

赵向晚转过头看向桂右莲,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桂右莲,这是你丈夫的衣服吧?你都带回来了?血渍不好洗吧?”

桂右莲的双手哆嗦,嘴唇发乌,整个人处于极度恐惧之中,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只手指着赵向晚手中的衬衫,眼神涣散,眼珠泛红。她本就瘦得有点脱形,现在这么一哆嗦,看着就跟电影里索命的鬼魂一样,瘆得慌。

“不好洗,真的不好洗。我用热水泡,用了半袋洗衣粉,我使劲地搓,使劲地搓,可是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我洗了三遍,晒干了又洗,我还用盐水泡,可是再怎么想办法,那衬衫就是洗不干净。”

“没办法,血太多,我根本洗不干净。”

“我也不想的,我真的不想,我只是不想死啊,我还要把珠珠带大,让她走出这个破地方,过好日子……”

听到她这么颠三倒四地说着话,再看到赵向晚手里拿着的蓝色衬衫,重案组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过来。

祝康戴上手套,在门口鞋架上拿起一双洗得泛白的运动鞋,问桂右莲:“这是你的鞋子?鞋码多大?”

小姑娘珠珠代替妈妈回答:“这是爸爸的鞋子,妈妈的鞋子都坏了,只能穿爸爸的。”

难怪现场采集到的另一组脚印,鞋码是40码,但步距偏小,中央深,两边浅。祝康点点头,默默地将运动鞋子装进证物袋。

朱飞鹏走到桂右莲面前,询问道:“一周之前,你有没有到过那个废弃的垃圾堆放场?”

桂右莲拼命摇头,一个字也不说。

朱飞鹏再问:“你丈夫有没有联系方式,有没有BB机?你们平时怎么联系?”

眼泪,顺着桂右莲的面颊往下滑落,她的眼中满是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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