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思极恐,赵向晚打了个寒颤◎
贾慎独生于1948年, 他的名字是村里一位饱读诗书的老秀才取的。
慎独二字,出自《礼记·大学》:君子必慎其独也。意思是说即使独处也应谨慎从事,自觉遵守各种道德准则。
他自幼聪明, 虽然出身农村, 读书条件一般, 但一路求学顺利无比, 十七岁顺利考入湘省大学建筑系,师从建筑大师朱成岭,因为成绩优秀、表现突出顺利留校成为朱成岭教授的助教。
贾慎独一步步走到现在,成为湘省大学知名教授, 每年承接上百万科研项目,自认为得益于“慎独”二字。哪怕独自一人, 他都谨慎行事, 绝不让人抓住一丝把柄。
现在陡然被赵向晚喊破杀人之事,他整个人完全懞了。
可是, 一瞬间的紧张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 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 思维开始恢复正常。
【这小姑娘看着才十几、二十岁,眉眼间稚气未脱,应该还在读书吧?不是警察, 她应该不是警察。警察因为长期与罪犯打交道, 身上都带着一股凌厉之气, 她看着不太像。不要急, 不要慌, 先听听她怎么说。
杀人?年轻时不懂事的确亲自动手杀过三个, 但后来年纪越来越大, 行事越来越谨慎,老师权威那么大,杀人何必亲自动手?言语也可杀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他自己要死,干我什么事?】
不过0.5秒的时间,贾慎独、赵向晚目光对视之间,脑中已是闪过无数个念头。
赵向晚问完那句话之后,整个人僵住没有动。
贾慎独后退半步之后,整个人也僵住没有动。
朱飞鹏觉察到这两人异常的动静,走过来询问:“怎么了?”
朱飞鹏的出现迅速打破僵局,贾慎独收回保持防御姿势的手,背在身后,冷哼一声:“无知小儿。”
赵向晚没有退缩,再次重复刚才的问题:“你,杀过人吗?”
朱飞鹏听到“杀人”二字,立刻警惕起来,与何明玉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左一右站在贾慎独身旁,观察他的反应,提防他逃跑。
贾慎独已经完成心理建设,镇定自若:“这里是大学校园,学习知识、探索未来的圣殿,岂容你在这里信口雌黄!我是一名教师,教书育人是我的职责,哪里会杀什么人?真是可笑!”
说罢,他踩着拖鞋,从赵向晚身边走过。
“啪嗒!啪嗒!”
拖鞋的声音在水泥地面上踩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短暂的交锋之后,赵向晚不想打草惊蛇,于是提高音量说了一句:“贾老师,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请你多留口德,不要再闹出人命来。”
贾慎独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赵向晚。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原来她问我有没有杀过人是这个意思,唉!我一生谨慎,差点在小姑娘这里翻了船。】
确定不是自己杀人被警察发现之后,贾慎独整个人放松下来,冷冷地看了赵向晚一眼,用眼睛余光观察着施启燕的反应。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抗压能力是每个成功人士必备的素质,如果一点点困难就放弃,那怎么可能成功?这样的话,我对每一届研究生都会说。我培养了那么多研究生,他们都已经成为建筑领域顶尖人才,也只有施启燕这一个哭着喊着要跳楼。这个世界本就残酷,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她自甘堕落,怪得了谁?”
到现在,贾慎独还在给施启燕增加精神压力,他这是要做什么?想到他刚才心中想的:老师权威那么大,杀人何必亲自动手?言语也可杀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他自己要死,干我什么事?赵向晚有一种感觉——贾慎独就是想要施启燕去死!
赵向晚身体微微前倾,凑近贾慎独,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如果弱者淘汰,那像你这么矮小丑陋的人,为什么没有去死?”
贾慎独的神情一凛,目光里喷射出掩饰不住的怨毒,厉声喝道:“你是谁?你什么意思?”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果然,像贾慎独这种习惯于高高在上的人,最怕别人戳他短处。
赵向晚不清楚贾慎独在为人处世、学问能力上有什么短处,但外貌上的问题,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不妨刺激他一下。
【上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已经被我掐死埋在老屋茅厕那口大缸底下,让她天天被屎臭熏、日日被尿水淋。这丫头是谁?她怎么敢!】
终于探听到他杀人藏尸的线索,赵向晚没有步步紧逼,见好就收,嘲讽一笑:“你看,如果我这样说你,你是不是也会愤怒?语言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种,言语可以杀人,你是老师应该知道。”
贾慎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控制他人能力在赵向晚面前破了功,他不仅没有挑起对方情绪,反而被她带着走。
一颗心忽上忽下。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警醒。
——不对,这个姑娘有问题,她的眼睛里透着一种奇怪的光芒,似乎能够看透人心。
这一份警醒,让贾慎独刚才那冷硬傲慢的态度软和下来,没有再继续刺激施启燕,只是回了一句:“我是老师,看到学生有问题肯定要进行批评教育,有什么问题?”
赵向晚后退半步,与贾慎独离得远了一些,目光依然盯着他那张丑陋的脸,提高音量:“如果强者生存、弱者淘汰,那我敢问一句,各位都是强者吗?当淘汰的那一天临到你们头上,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吗?”
建筑学院门厅外的围观群众还没有完全散开,全都听到了她那清澈而响亮的声音。
方书记也意识到贾慎独那些话表面听着无懈可击,但实际上对刚刚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施启燕影响很不好,赵向晚站出来说话正中他下怀,赶紧跟着说:“对对对,这位小同志说得好。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脆弱的一面,不可能永远强大,对吧?”
赵向晚转头看着施启燕:“施启燕,我刚刚和你说过,他就是故意打击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冠冕堂皇的话来道德绑架你。你妈妈从缝纫机厂都赶过来了,布鞋跑丢;可是你的老师就在校园里,拖鞋穿在脚上什么泥尘都没有沾,半个小时之后才施施然而来。两厢对比,谁更在乎你?你应该更相信谁?”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贾慎独的脚。
那是一双普通的蓝色塑料拖鞋,一般人在夏天会穿着拖鞋散步,但因为无绊无跟,跑动起来很容易掉。
发现施启燕跳楼之后,学院第一时间通知她的研究生导师,贾慎独明明在学校,为什么直到半个小时之后才赶来?刚才所有人都在为施启燕的生死揪心,着急着她的导师怎么还没有来,怎么贾慎独一点也不着急?
如果跑动,肯定鞋子会掉,然后脚掌、鞋子都会沾泥土灰尘。
可是他的脚掌、拖鞋什么泥土都没有沾上。
光看拖鞋,就知道他是慢悠悠走水泥路过来的。
明显没有把学生的生死放在心上。
垃圾!
“我记得贾老师住在五区六栋,家里装了电话,走路到建筑学院的话,最多十分钟,他这是忙什么去了?警察消防学院领导都来了,他还没来。”
“施启燕要是真的跳了楼,他现在才过来连收尸都不用,我呸!”
“是啊,施启燕的妈妈在缝纫厂工作,到这里得二十多分钟。还有消防、警察、施启燕的同学都赶过来,还在楼顶苦口婆心地劝了差不多十分钟吧,才把她救下来。这么多人都着急得要命,怎么她导师一点也不担忧?”
“就算施启燕自杀不对,但作为研究生导师,必要的关心还是要有的吧?就算是教育学生勇敢面对挫折与困难,也不应该赶在这个时候吧?这不是往人心里戳刀子吗?”
这一回,在赵向晚的引导之下,群众的眼睛终于雪亮了一回。
贾慎独没想到赵向晚的眼睛如此毒辣,抓住自己来得晚、来得从容做文章,他在脑子里飞快思索着应对措施,嘴上却半点不服输。
“我只要进入工作状态,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接到通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再说了,神仙救不了要死的鬼,施启燕如果真心赴死,难道我过来就有用吗?”
我靠!这货前面一句话还勉强算是解释,但后面那句翻译过来是——她想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太冷漠了!
赵向晚冷笑道:“所以,我们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劝慰她、关心她、陪伴她,真心实意地担心她,难道都是无用的?”
一句话激起众怒。
对啊,大家顶着大太阳,看着施启燕摇摇欲坠的身影胆战心惊,扯的扯被子、打的打电话、还有几个保安跑到楼上去守着,如果像贾慎独所讲的“神仙救不了要死的鬼”,那岂不是大家都成了吃饱了饭没事干?!
刚才一直站在楼顶等待救援机会的三个学校保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外形粗豪的汉子站了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汗,大步走过来,站在贾慎独面前,往他面前的水泥地吐了一口口水,粗着嗓门破口大骂。
“他妈的,我看你读书是从屁.眼里读进去的吧?学问高有什么用?你一个当老师的,一点慈悲心肠都没有,还说什么她要真心想死,你来也没有用。怎么没有用?但凡你有一点点良心,说几句暖心的话,帮她解决解决实际困难,说不定她就不想死了。
什么大学教授,我看完全不是个人!老子从一楼爬到六楼,顶着这三伏天的毒太阳站在楼顶盯着,就想着能把这姑娘给劝下来。人家小姑娘读书读到研究生容易吗?多一点点温暖、多一点点关心,大家不都会好起来吗?什么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就是屁话!都是爹生妈养的,谁比谁高贵?!”
人群里爆发出轰然大叫:“好——”
那名保安受到鼓励,更加来劲,冲着贾慎独挥了挥拳头:“什么叫强?什么叫弱?你虽然书读得比我多、学问比我深、社会地位比我高,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力气比你大,个子比你高,年纪比你轻,要是打起架来,我强、你弱!是不是应该你淘汰,老子生存?”
太痛快了!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说得好!”
“强与弱本来就是相对的,哪有强者恒强的道理?”
“贾老师的言论太不合时宜了,有逼死学生之嫌。”
“我记得,三年前贾老师也有一个研究生在家里试图自杀?不过因为当时是过年在家,人也救治及时没有死,家长这才没有来闹,后来听说放弃了学位。”
原本将脑袋藏在母亲怀里,像只避难的鸵鸟一样的施启燕听到众人的议论,渐渐抬起头来,露出一只眼睛观察着外面的世界。
刚才旁观者的冷言冷语、贾教授的尖锐话语,路芝英都听在耳朵里,刺得心一直在痛。她没什么口才,不知道怎么反驳,只知道要护着女儿,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现在赵向晚站了出来,只用几句话就让大家看清楚事实,并成功挑动众怒,让所有人都指责贾慎独,这让她感觉到从所未有的痛快。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有人帮女儿说话,终于有人帮她骂那个姓贾的教授了。
畅快淋漓的话语中,路芝英渐渐松开一直护着女儿的手,整个人挺直腰杆。
施启燕也离开母亲怀抱,定定地看着眼前那个侃侃而谈的保安。
什么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就是屁话!都是爹生妈养的,谁比谁高贵?
听到这句话,仿佛有亮光照进黑暗,母女俩同时得到救赎,眼中有了光彩。
是啊,众生平等。
没有谁比谁高贵。
谁也没有权力打击、压榨、欺负人!
贾慎独面色铁青,愣愣地看着冲自己挥舞拳头的保安。
他敢打压学生,因为老师在学生面前天生带有权威性,如果学生不听话,老师总有办法对付他;
可是,这个保安是学校职工,隶属后勤部门,一样领学校工资,贾慎独没有一点办法对付他。
平生第一次,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贾慎独的心头,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不知所谓!”匆匆离开。
看着他双肩垮塌的仓惶背影,赵向晚嘴角微微上勾。
何明玉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贾慎独的背影:“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
赵向晚微笑道:“也许,我们重案组又有事做了。”
朱飞鹏与何明玉和赵向晚相处时间长了,已经形成默契,异口同声地说:“你要查他?”
赵向晚说看不惯徐俊才始乱终弃,说要查他,于是查出一桩校园投毒案;
赵向晚说看不惯樊弘伟嚣张跋扈,说要查他,于是查出三桩大案:派出所所长被杀案、三医院抢劫灭门惨案、水库沉尸案。
现在赵向晚说要查贾慎独,只怕……有大案!
朱飞鹏顿时来了兴致,眉毛一挑:“怎么查?他有什么问题?”
赵向晚看向站在人群之中、跟着众人一起为那个仗义执言保安鼓掌欢呼的顾之光,压低声音:“我们先让顾之光查一查贾慎独的情况,我怀疑……这个人手上有人命案。”
朱飞鹏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怎么会?”
不就是个牙尖嘴利的知识分子吗?不就是个对学生严苛的教授吗?不就是个冷漠自私崇拜强者的老师吗?怎么就成了手上有人命案?
赵向晚微笑:“刚才我想提醒他,语言暴力、语言刺激也能逼死一个人,所以故意问了他一句,你杀过人吗?原本我以为他会鄙视或者愤怒,等勾得他情绪波动之后我再来入正题。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会是那样的反应。你们还记不记得他的反应?”
何明玉点头:“记得,很反常。正常人听到这一句话,大都会立刻否定,或者反问,可是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后退半步,整个人变得警惕起来。”
赵向晚道:“是啊,你也察觉到他的异常了。我与他面对面站着,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瞳孔陡然一缩,这代表恐惧。随后他往后退了半步,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双臂微抬,左臂横放,右拳紧握,这是一种人类遇到敌人时下意识的防御反应。”
贾慎独刚刚后退的画面记忆犹新,何明玉、朱飞鹏同时点头:“对!”还真的是,左臂横放便于格挡,右拳紧握准备出击,防守中带着进攻,攻防皆备了。
朱飞鹏兴奋起来:“好家伙,看来是条大鱼。”像贾慎独这样的大学教授要是杀人,那可是高智商犯罪,挑战度大啊。
何明玉也来了兴致:“这狗东西精神虐待施启燕,不是什么好人。我刚听人议论,好像他以前也有个研究生试图自杀,让顾之光打听打听。”
三个人商量好,朱飞鹏大步走过来,一把将顾之光拖了过来。
顾之光有点懞:“什么事?”
趁着朱飞鹏和顾之光说话的间隙,赵向晚抬头看向施启燕,认真倾听她的心声。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那个大哥说得对,我在人格上与老师是平等的,应该得到尊重,哪怕是为了妈妈,哪怕是为了不让坏人得逞,我也得活下去。对了,刚才警察说爸爸不是自杀,是不是得问问清楚?虽说人死如灯灭,但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是不是?】
赵向晚嘴角渐渐上扬,无比欣慰。
施启燕终于想通了,至少在现阶段,她的求死之心已经熄灭,代之以更有意义的“追凶”之念。
只是有一点,刚才自己说谎的时候煞有介事,一心只想增加施启燕内心的牵挂,可施桐到底是不是他杀,有什么证据,这些完全都是现编的,怎么办?
顾之光听完朱飞鹏的话,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只要是你们想查,我保证在三天之内把关于贾慎独教授的生平事迹、婚姻家庭调查得清清楚楚。这是我的强项,你们放心吧。”
说完这话,顾之光叫住出神的赵向晚:“喂,刚才你在电话里让我说施桐先生是他杀,到底是不是真的?”
赵向晚“啊”了一声,“那个,不是为了让施启燕打消跳楼念头,想出来的权宜之计吗?”
顾之光一听,急得脸都红了:“那我怎么给路妈妈交代?难道说是我随便编的?”
赵向晚沉吟片刻:“不妨先冷处理,就说警方正在查,后续我们再联系。我倒是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顾之光眼睛一亮:“什么想法?”
赵向晚说:“有没有可能,施桐真的是他杀?或者跳楼另有隐情?不然好好的,为什么他要跳楼?如果说他有抑郁症,运动期间像他那样的知识分子应该都一定程度受过精神伤害,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跳,反而是在运动结束、全面拨乱反正,建筑设计任务越来越多,正是施桐事业大展宠图之时才跳?”
顾之光连连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十二年,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追寻。你编的那个什么日记本、贪污记录,从哪里变一个出来?”
赵向晚心里琢磨着,如果要证据,其实可以从设计院曾经老人那样开始调查,只是……用什么名义开始追查呢?
这个名义,来得很快。
三天之后,顾之光带着一迭子调查记录,来到重案一组。
第一次踏入市局办公大楼,顾之光有点压抑不住的兴奋,东张西望,像个孩子一样不住嘴地夸赞。
“唉呀,办公大数的设计周正庄严,看着很威风!”
“走廊式平面布局能保证每个办公室不被干扰,挺好的。”
“重案一组的办公室在东头,应该是最大的一间吧?气派!”
虽然嘴上说着毕业之后开侦探公司,但学了四年建筑学的顾之光三句话不离专业,听得赵向晚和何明玉都抿着嘴笑。
朱飞鹏招呼顾之光坐下,领着他和重案一组其他组员见面,介绍道:“湘省大学侦探社社长,顾之光,建筑学专业大四学生。”
顾之光的笑容殷勤中带着崇拜,马屁拍得恰到好处:“久仰,久仰,我从小就爱看侦探小说,最崇拜警察,各位就是我的理想啊。”一下子便拉近了大家的距离。
朱飞鹏问他:“调查得怎样了?”
何明玉看他一身的汗,知道他刚从外面进来热气未散,便倒了杯冷好的绿豆汤递过去:“呶,市局后勤福利,给你也享受享受。”
顾之光接过绿豆汤一口饮尽,发出一声舒坦的喟叹,将手中记录资料放在办公室中央的大会议桌上:“贾慎独的基本情况都在这里,你们先看一看,容我喘口气再来总结汇报。”
重案一组的人知道这两天朱飞鹏他们三个在调查一个大学教授,把他的户籍档案、婚姻状况、学术成果等都进行了梳理,不过最近费永柏的案子还有一些收尾工作没有完成,所以高广强他们便没有过多的关注。
现在一名侦探迷找上门来,说有资料要汇报,顿时大家都来了兴趣,抓着朱飞鹏询问前因后果。听完之后,全都义愤填膺:“查!这种数次逼死学生的老师,一定要狠狠地查!”
刘良驹更是积极万分:“我家刘栗子将来长大了上大学,可不能遇到这样的老师,太可怕了。”
华国尊师重教是传统,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对老师无比信任和尊重,遇到老师批评孩子,都会很卑微地说:“您只管打!孩子不听话、不懂事、不好好学习,您是老师,只管批评教育。”
遇到好的老师,那自然一切都好。
但如果遇到别有用心的老师呢?如果老师孤立、打压、控制你的孩子呢?
再听说贾慎独手上可能有人命官司,重案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全都端着杯子坐到办公桌旁,催促顾之光汇报。
朱飞鹏拿过资料来扫了一眼:“好家伙,你这调查得够详细的。还画出了他的社会关系框图?厉害!”
顾之光嘿嘿一笑:“多谢夸奖,我好歹也学了四年建筑学,画个逻辑关系图还是很容易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贾慎独竟然与施桐有交集。”
赵向晚霍地站起:“有什么交集?”前两天一直在琢磨怎么名正言顺地调查施桐自杀事件,现在如果贾慎独与施桐有交集,那就能光明正大地开始调查。
顾之光将自己画的图展开,指着其中一条线说:“施桐1940年出生,1957年进入湘省大学读大学,大学毕业之后读朱成岭的研究生,1963年在老师安排之下赴D国留学,1965年学成归来,在建筑设计院大力邀请之下进入设计院工作。所以从这条线来看,施桐是贾慎独的嫡亲师兄。”
师兄?这么对待师兄的女儿,太恶毒,太没良心了!
顾之光详细给大家分析:“你们看,贾慎独与施桐有很多地方类似,都是农村读书出来的孩子,都是十七岁就考上大学,都读的是建筑大师朱成岭的研究生。不同的是,施桐读研期间公费出国留学,贾慎独没有。施桐进设计院工作,而贾慎独留校当了老师。贾慎独比施桐年轻八岁,施桐跳楼那一年,贾慎独三十二岁,两人同在湘省,都是建筑专业领域的专家,按理说应该是有来往的。不知道为什么,路芝英没有提起过这个人。”
的确不合理。
如果说,两人从来没有交集,绝对不可能。
华国重师承,同一个导师的研究生,又在同一个城市,那关系一定会很亲近。
八岁的距离,事业正在上升期的贾慎独,怎么可能会放过事业正辉煌的施桐?按照贾慎独那贪钱的个性,设计院有个同门师兄坐镇,未来合作横向项目多么方便!因此,贾慎独一定会努力与施桐交好。
何明玉道:“一定要问问,施桐跳楼之前,贾慎独有没有上门拜访?施桐跳楼之后,贾慎独有没有上门吊唁?”
高广强点点头:“对,这个要问问。”
如果施桐在世时贾慎独和他没有来往,或者说施桐去世之后贾慎独没有上门吊唁,那说明两人关系并不好,极有可能私下有过节。
听路芝英说过,施桐是个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端方君子,如果两人有过节,那一定是贾慎独做了什么令施桐不满。
到底是什么过节?让贾慎独苛待施桐的女儿,用各种语言、行动打压施启燕,活生生把一个如此优秀的女生逼到绝路。
赵向晚在本子上写下第一个要调查的内容:施桐与贾慎独的关系。
顾之光说:“朱成岭先生已经仙逝,他的学生分散各地。我已经在建筑学院的历史档案里找到了朱成岭研究生名单,下一步打算对这些人进行调查。”
朱飞鹏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不错,你把名单给我们一份。”
顾之光爽快地应了,接着往下说:“不是说要重点调查贾慎独身边失踪或者不正常死亡的人吗?我还真找到了几个。”
这一点,朱飞鹏与何明玉在调查与贾慎独有关的案件时,也找到了一些线索,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你说。我们到时候对一下,互相补充。”
顾之光目光一敛:“第一个人,是贾慎独的前妻,戴敏丽。”
也不知道顾之光是从哪里翻出来的旧事。1974年,二十六岁的贾慎独因为外形问题一直没找着对象,后来经人介绍与老乡戴敏丽结婚,两人都是鄂西北昌汉县麻源乡人,只是不同村。
戴敏丽个子高挑、脸庞秀丽,一心想要嫁到城里去。听说贾慎独是大学讲师,不计较他个矮模样丑,高高兴兴便嫁了。
两人结婚之后,贾慎独想办法把戴敏丽的户口迁了出来,安排在学校花圃当一名园林工。1975年12月的某一天晚上,贾慎独在学院的绘图教室指导学生做毕业设计,晚上十点回到家发现戴敏丽不在家,于是到处寻人,可是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在学校西北角小树林发现她的尸体。
出现人命案,学校迅速报了警。
一元路派出所刑侦支队出警,最后侦查结果是被人强.奸杀害,凶手是同在花圃工作的另一个临时工姜遇春。
直到最后法院死刑判决下来,姜遇春都在喊冤。
众人议论纷纷,都说戴敏丽和姜遇春原本就是情人关系,后来姜遇春想要戴敏丽离婚和他结婚,但被戴敏丽拒绝,于是泄愤杀人。
这件事情之后,贾慎独大受打击,一直到六年之后才再婚生子。
朱飞鹏点头道:“顾之光没有说错,湘省大学归一元路派出所管辖,我和明玉前天去跑了一趟,听一直在那里工作的老民警提起了这件事。他说当年这事闹得挺大,因为戴敏丽的丈夫是大学讲师,凶手姜遇春是学校临时工,背后议论的人挺多,都嘲笑贾慎独戴了绿帽子,他老婆肯定是把他当跳板进城,然后遇到长得好看的便失了魂。”
何明玉补充道:“这事已经过去十几年,75年的时候派出所档案管理很混乱,当年的刑侦记录都已经遗失。说起来,我当时也觉得疑惑,问那位民警,难道没有人怀疑过是贾慎独杀妻,然后将罪名强加在姜遇春头上?
民警回答说当时他们也去调查过,贾慎独对戴敏丽很好,那天晚上也的确是在绘图教室指导学生,有不在场证据。倒是这个戴敏丽风评不太好,和姜遇春在工作中眉来眼去。姜遇春是孤儿,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没有人管他。戴敏丽家在农村家里人很封建,听说女儿与人通.奸觉得丢脸,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大家都听明白了。
第一,贾慎独作为戴敏丽的丈夫,又把她从农村调到学校,仁至义尽。可是戴敏丽却背信弃义、过河拆桥,与他人私通,周边邻居、同事、老乡都偏向贾慎独。
第二,戴敏丽的父母家人不怀疑,姜遇春没有家人,因此没有人鸣冤申诉。
但是,现在看到贾慎独表现出来的强势、冷漠、自私,重案组所有人都有理由怀疑一件事:戴敏丽被贾慎独杀害。
贾慎独那天晚上是不是真的在绘图教室?中间有没有外出?证据是否确切?
姜遇春曾说那晚的确与戴敏丽发生了关系,但八点左右便让她归家,是否属实?有没有证人?
最有可能的,是贾慎独察觉妻子出轨之后将戴敏丽悄悄杀害,然后再栽赃姜遇春,只是因为当时刑侦手段相对落后,姜遇春也没有家人出来为他喊冤,这才让贾慎独逍遥法外至今。
两条人命,赵向晚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一笔。
顾之光连连点头:“朱警官、何警官你们补充得挺好,说明我调查的这一点的确是有的。戴敏丽到底是谁杀害,姜遇春是否冤枉?这都有待调查。”
自从上次向赵向晚求助,接触到一次刑事案件之后,顾之光感觉到非常刺激,这一回表现得特别积极。
“除了失踪的前妻戴敏丽,贾慎独这个人像是自带诅咒一样,与他接触得多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幸。我了解到的,还有一个,是贾慎独带的第一个女研究生,翟欣莲。呶,资料在这里。”
顾之光从资料袋里翻出一页纸,上面记得密密麻麻。
“78年贾慎独获得硕导资格,开始招收研究生,79年从西北考过来的翟欣莲是他带的第一个女研究生。我听学院研究生秘书说过,这个女生外形清秀,瘦瘦弱弱,说话细声细气的,贾慎独对她青眼有加,经常单独辅导。”
何明玉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单独辅导?不会是……”
顾之光耸耸肩:“这个说不好,没有人知道。但翟欣莲在学校表现很正常,既没有不满,也没有抑郁,所以大家都觉得只是正常的师生交流。”
朱飞鹏催他继续:“这个女生后来怎样了?”
顾之光叹了一口气:“很蹊跷。80年学校放寒假,翟欣莲买了火车票回家,从此就杳无音讯。家长说女儿没有回家,因为最后一封信里曾提到可能要和导师做项目,一直以为她在学校。可是贾慎独却说寒假他回了趟老家,并没有做项目,也不知道翟欣莲去了哪里。”
何明玉提出异议:“翟欣莲不是买了火车票回家吗?她难道没有告诉家里人什么时候回家?”
顾之光摇头:“没有,她没有写信告诉家里人。她父母在西北一个小县城里开副食店,性格都很老实,先前以为女儿在和导师做项目,没敢打扰,后来一直到小年前一天,女儿还没有消息,这才往学校挂了个电话。了解到情况之后她父母慌了神,赶紧报了警,可是调查来调查去,什么线索都没有,最后以失踪结了案。因为那个时候社会上拐卖女性猖獗,因此都认为翟欣莲是在火车上被拐。”
赵向晚忽然想起贾慎独曾经在心里嘀咕过:上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已经被我掐死埋在老屋茅厕那口大缸底下,让她天天被屎臭熏、日日被尿水淋。
细思极恐,赵向晚打了个寒颤,难道……这个埋在茅厕大缸底下的人,是翟欣莲?
他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