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唱段进行到了尾声, 音乐变得舒缓,灯光逐渐变暗, 光束收拢投在台前的情人身上。
后方的昏暗里, 年轻人蜷缩着睡在那,好像全世界已经与他无关。
【我年轻的情郎,睡得如此甜美, 寂静,无忧无虑】
【他掌控了我,将我洗礼重塑,而我愿意把一切敬献】
【任何喜悦都替代不了,连前半生的风波也没入深渊】
【希望夜晚再漫长一些, 让分离的报晓永远不要到来】
男仆在这时候登场了。
他语气古怪恭喜神秘的情人,称呼她为“一位绅士的夫人, 庄园未来的女主人”。
情人不卑不亢道:“先生, 我并没有想那么多。我明白,他有大好的前程,我这样的出身是配不上他的,所以我才狠心离开他。只是经过这次分离, 被羡妒灼伤过,实在控制不住感情,出现在他面前,天亮后说明一切, 我就会与他分开的。”
“为什么要在乎出身呢,夫人。”男仆意有所指说, “少爷最喜欢看灰姑娘这类故事了。因为没什么好失去的,男人真的爱起来,比女人还要奋不顾身呢。《伊利亚特》里,不少勇士就看中了自己的婢女。英国的艾尔登伯爵,这样精明的首席法官,不也是被银行家的女儿迷得神魂颠倒,与她私奔吗?”
埃里克:“……”
知道这个男仆可能是女性假扮后,顿时觉得男仆这番对白都变味了。
这个“男仆”不会是暗恋他的主人吧。
他脑中空白说出了下一句台词:“我以为你会同意我离开他。”
对方道:“我并不想干扰少爷的生活。我只要能永远呆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就足够了。”
难怪莉迪亚小姐再三要求加上这一句!提示得太明显了!
当初以为是忠仆护主,不愿意少爷娶一个红灯区的女人。
……果然是自己与世隔离太久了,人类的世界好复杂。
说过这一番话,给情人一丝希望,并得到对方信任后,男仆开始以退为进,表面出主意劝说她留下,实际上细数他们是多么不适合。
一个唱着咏叹调,一个在一边低语唆使,最后,因为太在意而自乱阵脚,情人成功被男仆说服了。
她守在床边,向醒来的小先生提出分手,咬定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要求他放过并忘记自己。
这一次,她当着他的面离开了。
“您来自一个表面保守的国家,或许并不了解。所以我选择给您上一堂课。”
“当您爱着一个法国女人,就得小心了,因为她们的爱总是来得快,走得也快,那个人可以缠着您,用坦率的心思说出动听的情话,也可以在得到欢愉的下一秒忘记一切,向您告别。”
从幸福的顶端跌落下来,年轻人放不下骄傲,当然不会苦苦哀求,放任对方离开,心里痛苦发现自己忘不掉后,更加笃定了她并不爱自己。
这一幕后就是几年的跨度。
已经是青年打扮的男主演来到巴黎,遇到了当年与情人同住的卖花女。
从卖花女那里,他从另一个角度,听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因为大革命而逃到马赛的贵族一家,一个出生便已经家道败落的落魄后人,父亲早逝,母亲不愿接受现实,沉湎在过去的迷梦里不可自拔,固执教她学识礼仪,严苛要求一切。
为了维持过去的花销,在用完并卖掉所有东西后,母亲在那条街沉沦了。
母亲去世,她身无分文,只能留在那条街,识字给了她便利,做一些零活,代为写字,不必出卖自己。
为了遮掩面目,穿上了黑色的衣袍,带上厚重的面纱,好心收留了同样无处可去的卖花女。
后来,她爱上了随手解围就像的少年。
所在的街只有醉汉和水手那种粗野的男人,她头一次见到这种纤细文弱的俊美少年,小先生甚至还没有她高,可是仍然像是炽热的光,青春充满生气,坦率真挚爱着从没被任何人爱过的她。
他一心一意想着她,热烈叫着她给的假名,仰面冲她露出最动人的笑容。
她头一次感激母亲教导的那些于底层生存无用的知识,不论什么话题,他们都可以聊得很开心,她没有任何的首饰衣裙,只能用仪态和气质来装点自己。
同住的卖花女劝她坦白出身,以免被对方看轻。
“他从未因此看轻我,甚至因为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傻乎乎把所有能给的东西都给我。”
那些钱,她一分不动。
“是我自己不告诉他的,我抱着私心。就算离开这里,我也只能去做女工或者女仆,这两个身份,我就更加别想见到他了。就让他误会吧,至少我可以得到他。”
她以最纯粹的心思和最低微的企望去爱,却在对方直白提出要娶她,并细数过分美好温馨的未来后,终于忍不住落荒而逃。
被命运和经历磨砺后,她不相信自己还有得到幸福的权利,尤其因为他光辉未来,而她的苦难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她既然这样一心一意爱我,为什么会一次次离开?”
最后的旋律响起来了。
舞台另一头,O.G.低声吟唱起来:【他这样浓烈的感情,不正是因为头一次爱吗】
【还未见过花花世界,刚出门就被见到的第一朵花吸引了所有目光,所以执着带回家珍藏】
【我只能每日告解,请上帝让我们把彼此忘掉】
【可是告解只会让我用忏悔的名义,正大光明思念他】
【这份思念超出限度,得知他和其他人在一起,我就抑制不住感情,再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我已经将我的一切敬献给他,没有其他可以回馈,时间总会消磨很多东西,剩下的就只有伤害和疲惫】
【我不能像真正的贵族小姐给他帮助,也无法像这条街的女人薄情,甘心做一个情人】
【厄科爱上了谦逊的那喀索斯,而他回应了她】
【可是她不能说出心声,只能回响着,变成山谷的回音,如同幻象一样消失了】
经历过伤痛的人不一定会更加坚强。
但是一定会对感情更敏锐。
爱上一个太耀眼的人,任是谁都会自惭形秽,而埃里克不需要去爱人,不需要去体会那种感情,他甚至只要回想捕捉过往,情绪的源泉就比普通人要更容易汲取,多么细微的感情都能用歌声传递。
告解确实无用,如果真有上帝,就不会给他这样对比鲜明、笑话一样的嗓音和面孔了。
他能做出最完美的面具,让所有人都看到一张普通甚至英俊的面孔。可是假的就是假的,面具做不出任何表情,还是会引来关注疑问。
自卑,痛苦,迷茫,挣扎。
等他唱完,整个喧哗的世界一片寂静。
台下的人动作一瞬间变得很慢,他们纷纷起身,表情夸张,像是在冲他叫喊,可是那绝不是见到野兽的畏惧,而是由衷的惊叹。
舞台的聚光将幽灵一样的人照得无所遁形,像是要将他用灯光彻底蒸发,黑纱如同最后的屏障,阻碍了视野,少了视线的干扰,他们见到一个超凡的歌唱家。
被其他演员簇拥着,拍了肩,埃里克的世界才恢复听觉,在山呼海啸一样的bravo里,他站直,然后冲着擦泪鼓掌的听众轻轻鞠躬。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终生都只会面对探究、害怕。或许一辈子呆在黑暗里,或许籍籍无名死在地窖里。
——“热爱的东西是不会背叛你的。”
原来,在人前正大光明唱出自己写的曲子,被人惊艳赞颂看着,感觉这么好。
就算有朝一日被发现也没关系。
“你担心过头了。”
对他的感谢和担忧,英国领事毫不留情评价道,把几张报纸扔给他。
首演大获成功后,这部戏在巴黎彻底火了,感性的夫人小姐们纷纷落泪,男士们也相当喜欢“从良”剧本,总之全城都在讨论这出悲剧,不看就落伍,而剧院几乎每晚都要演,有时候没有OG出演的下午加场都爆满,更多人刷过一次剧情后,又听说女首席唱得无可替代,纷纷买票二刷。
埃里克手里那些报纸也是并无创新的夸赞。
“……我从没听过这样动听的天籁,所有音符和呼吸都完美。从剧院出来后,我怀疑自己听了一场塞壬的演出,而我只能像一个音乐的圣徒,跪倒在那里。我一点都不在意你们讨论的那顶面纱,OG她的声音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如果她有一张完美的脸,那么上帝就太不公平了。”
“我听了三场才从OG的魔咒里解脱,所有分析她唱法技巧的文章我都看过了,这样的人竟然在过去默默无名?剧院的经理们要好好反思了。”
“O.G.的声音是如此绝妙!那首咏叹调《他已经掌控了我》是最动听的一出,OG自己作曲并演唱!我还从剧院了解到,连舞台设计都有她参与,她实在是一位天才!”
评论家以几乎疯狂的笔触,在报纸毫不保留称颂,夸他是被天使吻过的嗓子。
就是“她”有点刺眼。
埃里克看向班纳特,想到扮作“男仆”的女人,其实是男人的“情人”,怀疑自己上了一艘“来了你就准备变个性别”的贼船。
领事却说:“时机已经成熟了,最近有个慈善宴会邀请你去演出,你可以考虑接下来,选一个男高音曲目唱唱,趁机露出你那张面具。”
“这样,他们就能自动解释为什么你连演出都带着面纱了,毕竟男人的脸会很难入戏。而且你能全场都唱女声,还唱得那么稳,OG其实是男人会成为新的话题,这样一个大的冲击在那里,就没有人有精力去思考你的脸是不是真的了。”
疑心病甚至替他规划到了未来的意外情况,“你声音和唱腔都完美,现在乐评人一致相信表情反而是拖累。所以以后你可以把这个作为你的特点,偶尔戴奇怪的面具也没关系,这样,就算有朝一日不小心暴露,他们也会认为你的真面目是面具。”
埃里克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为什么会帮我?”
克莉丝微笑道:“因为你也帮了我。”
“如果没有你,这部戏或许会成功,但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火。”
最近被恋人用小黄歌调侃打趣,终于有新的麻烦让他分心,克莉丝相当高兴,而且非常期待爱德蒙会怎么应对。
在埃里克疑惑的目光里,克莉丝把一张报纸推给他,示意他看右下角的专栏。
《十九世纪灰姑娘》
——都在讨论OG,我一个写手,就不凑合聊什么音乐和唱腔了,来谈谈剧情吧。
——我有一个想法。
——这部歌剧,是克里斯班纳特精心雕琢的水晶鞋,要公开向全城搜寻他的辛德瑞拉。
作者有话要说:
乐评家:编剧和编曲都是爱的战士吗,序曲这么欢快我还以为是喜剧呜呜呜
某记者:我扒出男主原型了!剧里be了,我们还可以帮他在现实HE啊!
克莉丝:看,亲爱的,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现在全欧洲都是我们的cp粉了。
爱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