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季修从头到尾解释清楚, 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黄桃花半信半疑：“你说你早就知道了今年恢复高考的消息, 所以一直在和诗悦看书？”

季大嫂似懂非懂：“你说你找到了很好的老师教导, 对高考有九成的把握？”

季大哥皱着眉：“所以真的能考上吗？”

季爹一拍巴掌：“要是能考上, 这可就光宗耀祖了！”

季修无奈, 和李诗悦对视一眼，总算是发现了季家人的不靠谱。

怪不得黄桃花会是一家之主，季大嫂会成为黄桃花的得力干将，因为除了他们, 另外两人的智商, 真的还需要多磨炼。

季修耐下心来，和黄桃花说了自己的想法。

黄桃花面色犹豫, 抬头看着儿子的双眼，下定决心：“那你就去试试吧，只要不考回一个鸭蛋，丢光我们老季家的脸，一切都随你。”

季修嘴角一翘，露出几分自信风采：“这不可能！”

他一贯嬉皮笑脸, 没个正形, 蓦地正经起来，还让人怪不适应的。

黄桃花干笑了一声, 看着季修，有些感叹地心道, 儿子长大了。

一个月后, 高考在县城举办。

季修、李诗悦, 春溪村其他知青，还有无数的知青参加了这场意义重大的考试。

进考场时，众人精神抖擞，彼此对视，因为熬夜而深陷的眼窝里，流露出坚韧的风采。

不管之前为了什么小事而发生纠纷，也不管曾经有过怎样的恩怨，在高考面前，一切都能化为春风细雨，脉脉温情。

大家握手言和，成为彼此前进路上的同伴。

有人还特意来找季修道歉，对自己从前的行为道歉。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其实并不是他们真的天生恶毒，而是生活贫苦时，汲汲于生活，人的心胸无法豁达。

就像眼前一片黑暗时，有人能坚守本心，也有人一时误入心瘴。

在春溪村的时候，知青们自感前途无望，反正也回不去城里，心里戾气横生，跟着关嘉安一个鼻孔出气，不管谁对谁错，只想抱团，用野蛮而不理智的做法，在春溪村里站稳脚跟。

高考出现，才让他们冷静下来，也沉淀下来，不再为了意气而构陷斗争，将所有的力气往一处使。

一个月来，他们到处寻找课本资料，日夜不停地复习着知识，每个人都熬廋了十几斤，可是高考这份希望，一直支持着他们，让他们欣然面对所有。

也终于有了勇气，和季修道歉。

虽然从头到尾他们也没占据上风，每次对上季修，都会被季修吊打一顿。

但这是他们的错，他们不会否认。

听到道歉，季修抬头扫了面前几人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半响后，还是那副看着漫不经心的二流子样，痞气一笑：“以后就是同届了。”

一笑泯恩仇，不外如是。

知青们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也笑了起来，拿着号码，各自分开，进入考场。

考试结束后，就要回家等待消息了。

志愿早在考试之前就先填好，因为想要借助考试回城，季修和李诗悦的第一志愿都是华清大学，第二志愿和第三志愿也是首都市的大学。

其他人也一样，大都是自己老家那边的大学。

不过想要知道高考结果，还要等成绩出来。

等待无疑是最磨人的，漫长的二十天时间，季修不急不躁，李诗悦却彻夜难眠，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失眠。

直到成绩出来，林队长在全村大喇叭里通知，李诗悦才猛然地惊醒过来。

出成绩了！

季修全市第一，全科满分，李诗悦全市第八，数学题扣了十几分。

至于其他知青，有考的好的，也有考的不好的，各自都有了结果，只是分数差距太大，都没有名次。

李诗悦并没有注意去听，因为她早在听到自己和季修的成绩时，就已经呆住了。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眼睛激动得泛红，又惊又喜，回过神猛地抱住季修，大声嚷嚷出自己的兴奋。

“考上了，考上了，考上了……”

就算不能被华清大学录取，另外两所大学肯定是稳的。

这么多年，她总算能回家了。

英子不懂这个消息代表着什么，但是爸爸妈妈都那么高兴，一定是个好事，她也眉开眼笑，欢喜鼓掌：“考上了，考上了！”

李诗悦抹了一把眼泪，推开季修，冲过去抱住女儿就亲：“英子，妈妈爸爸考上了，可以带你去见外婆外公了！”

英子歪头笑：“见外公外婆！”

女儿天真单纯的笑脸，让李诗悦心里的激动得到宣泄，泪中含笑，多少年的等待，都在这次机遇中得到平复。

而在春溪村的其他地方，这个消息带来的震动也不会比对他们的少。

知青点有激动的，有遗憾的，有懊悔的，有恭喜的，有期待的……

两个女知青因为早早复习，分数在一群人里占据前排，考上大学的几率最大，然后是一些男知青，分数各有不同，依次下滑。

垫底的人则是大家的老朋友，孙月。

这些年，她在春溪村过得太好了，衣食无忧，一点都不怨念。

别人偶尔还会看看书，期待有那么一天能够回城，她却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追男人上，所有的东西都忘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记得。

于是当别人都在团结起来一起学习的时候，她没有办法融入进去，当别人复习得渐入佳境，她还在慌张地从基础开始捡起。

垫底，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唯一庆幸的可能就是，她只在知青里垫底，并不是在整个春溪村垫底。

因为村民里也有人参加了这次高考，最终带了个鸭蛋回来，为她挽尊了一点颜面。

不过在她看来，这点挽尊，还不如不挽。

村民里去了好几个，她的成绩只能吊打鸭蛋同学，其他的村民却可以远远吊打她。

她觉得自己太惨了。

当然，再惨也不会惨过关嘉安了。

高考报考需要通过林队长去办，去县城考试也需要林队长的介绍信，关嘉安暴露了自己将林颖视作工具人的野心，得罪了林颖。

林颖不说话，林队长也厌烦这个女婿，所以他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家里无能狂怒，大发雷霆，动不动摔东西威胁。

可是一个月下来，没有一点用处。

林颖这时候已经怀孕八个月了，肚子高高隆起，因为怀孕的艰难，她每晚都睡不好，关嘉安丝毫不曾体贴，好像孩子是她一个人能生出来的样子，还天天发脾气。

她就算想要和关嘉安暂时演戏，安慰安慰他，也没那个耐心了。

于是关嘉安尴尬地发现，不管他怎么发火，怎么威胁，林家人没有一个理他的。

唯一站在他这边的林颖，也表现出了不耐烦的情绪。

他孤立无援，感觉自己的人生都错付了，再听到大喇叭播报别人的高考成绩，火上浇油，气得心脏痛，更不敢出门见人。

他明明是所有知青的领头羊，风光无限，他却像只躲在阴暗角落的老鼠，只能暗暗窥探着别人的成就。

和他一比，孙月真的还挺幸福的。

……

大喇叭播放成绩的时候，季家正在吃饭。

黄桃花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一个不稳，一块烧得喷香可口的回锅肉就掉到了地上。

要是以前，季家的人都要心疼死，赶紧夹起来，洗洗再吃。

可是这一刻，没有一个人能及时提醒她。

季大嫂先开口打破沉默：“小弟他……这是考上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像是看见蚂蚁强上了大象，管三换了服务器，充满了不敢相信的梦幻语气。

季大哥迟疑地点点头：“如果没听错的话，小弟是第一。”

那不就是状元？

季家几人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呼吸顿时不稳了。

这个时候，他们也顾不上掉在地上的肉了，全部站起来往生产大队里跑。

到的时候，刚好撞上林队长从广播室出来。

只是还没等他们上前开口，就先有路过的村民簇拥上去，问林队长。

“队长，季修是第一名？”

他们都听到了广播，不敢想象，季修是全市第一，那不就是古时候的状元？

没一个人敢相信。

包括季家的人，也不敢相信，所以才会跑来生产大队，想要当面和林队长问清楚。

林队长咧着嘴一笑，似乎料到了大家不敢想，点点头，着重强调了三遍，成绩没有错。

他之前也不相信，所以特意向上面问过了，上面答复说没有问题，季修是全市第一。

看着林队长肯定的回答，大家这才猛地爆发出来。

他们老季家祖坟毛青烟了，还是烧了八辈子高香啊！

状元郎竟然出在他们家！

注意到旁边的季家人，他们回过神，纷纷挤过去凑热闹，恭喜个不停。

人群中，黄桃花难言喜色，从听到林队长再三重复消息的准确性时，就激动得差点晕过去。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一颗心像六月天喝了凉白开一样的苏爽。

见大家围上来，也不介意，眉飞色舞地和他们说了季修一直在自学的事情。

“我儿子真是聪明，就靠自己自学，竟然成了第一……”

她这番话也是用心良苦，有些事情，如果不说出来，在外面的人看来，就是季修没有一点基础，猛地考个第一。

就算上面没有质疑，村里那些碎嘴的人，也能将白的说成黑的，污蔑出一堆证据。

她太了解了。

所幸现在有她的解释，不管大家暗地里怎么想，反正明面上，季修这个成绩的真实度一下子又上去了。

大家表面上都是一副恍然大悟模样，说原来如此，怪不得。

恭喜过后，还簇拥着季家的人，一起去找季修道喜。

这的确是春溪村几十年难得一遇、足以记上族谱的那种大喜事，全村人都去恭喜都正常。

林队长站在一边，呵呵笑，与有荣焉。

不过他前段时间才和季修闹出矛盾，并不打算和大家一起去恭喜季修。

等大家都走过一趟了，他再单独上门一趟也行。

他想要回家里和关嘉安好好聊一聊。

季修的事情，改变了他对关嘉安参加高考的想法。

前段时间，他拒绝让关嘉安参加高考，是因为关嘉安表现得太冷漠了，一点都不在意女儿。

他担心关嘉安考上大学，就会抛弃女儿离开。

可是季修和李诗悦的事情证明了，事情还有另一个方向可以走。

只要女儿也一起考上大学，和关嘉安一起上大学，到时候两人身份和学历都搭配，就不用担心关嘉安抛妻弃子了。

今年是错过了，可是还有明年呢。

只要等七个月，就会有第二次高考。

到时候孩子也生下来了，让他们夫妻俩一起去参加。女儿刚刚高中毕业，知识不会比关嘉安差太多。

林队长抱着美好的念头往家里走。

还没到家，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还有慌乱的怒骂声。

林队长心里一慌，冲进屋里。

林颖倒在地上，身下流了一滩血，闭着眼，生死不知。

林家其他人慌乱地围在她身边，事出突然，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的，慌慌张张地想要将她扶起来。

而不远处，关嘉安眼神狠辣，目光注视着陷入昏迷的林颖，一句话都不说。

林队长待在当场。

怒气和凉气从脚后跟涌上后脑勺。

关嘉安这个态度，是想要害死他女儿？

来不及多想，林队长冲了出去，大吼一声让众人冷静，拉开了围在林颖身边的人，让人去叫村里的瘸子大夫，然后将女儿抱起来，想要送回屋里躺着。

可是到了面前，才发现，林颖流了这么多血。

真的能救回来吗？

林队长惶恐不安起来。

“这样不行，必须送医院！”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大群人，以季修为主，开口打断了林队长的心神。

林队长迟疑重复：“送医院？”

季修看了眼地上的血迹，肯定地再次开口：“不送医院，说不定就是一尸两命。”

林队长眼睛赤红，当下毫不犹豫地转身：“走，送医院。”

七十年代，风气还不开放，许多女人都是在家生孩子，不好意思去医院。如果必须要送医院，回来之后，就会有不少人说三道四，嫌弃女方吃不了苦头，矫情，不自爱。

要是季修不那么说，林队长爱女情深，为了林颖的名声着想，很有可能会选择请大夫，让林颖在家里继续生产。

可是情况已经那么危机了。

季修当时没有阻止林颖嫁人，束手旁观，已经算是非常无情。

生死面前，要是再冷眼不管，岂不是畜生不如？

所以他开口提醒了，不怕承担后果。

也多亏了季修的这句提醒，林队长才下定决心将林颖送去医院。

林队长是生产大队的队长，管着村里的大小事务，只要他肯送人去医院，就一定能去。

季修站在原地，看着林家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辆牛车，拉着林颖和瘸腿大夫出了门，一边止血一边往村外跑，微微松了口气。

希望平安。

李诗悦似乎明白他的心情，站在他身边，借用身体的遮挡，牵住了他的手。

季修一愣，低头看她。

李诗悦轻声道：“放心吧，不会出事的，你不用害怕。”

害怕？

他表现出害怕了吗？

李诗悦继续道：“她会和我一样，平安无事的。”

季修一个恍神，想起了李诗悦五年前生产的情况。

当年她也是难产，一天都没生下来。

原身害怕得要命，打算将她送去医院。

帮忙接生的稳婆不知道是觉得被人抢了生意，还是真的嫌弃医院这个地方，连忙给原身洗脑，让他想清楚，一旦送过去，老婆就给医生护士看光了。

原身那时候对李诗悦的感情已经不是那么深厚了，十月怀胎，他十个月碰不了李诗悦，感情渐渐流逝。

所以他犹豫了那么一下。

也是这一下，李诗悦捱不住，昏迷了过去。

原身这才慌慌张张地将李诗悦送去医院，把稳婆的话都抛在了脑后。

事后李诗悦十分感动，因为原身的行为，在春溪村算得上是十分特立独行了。

要不是他的决定，李诗悦肯定会在难产中死去。

也因此，李诗悦对这个艰难生下来的宝贝女儿英子十分看重，对原身也多有忍让，即便原身不务正业，她也没有总是抱怨。

现在李诗悦说起这话……

她是想到了自己身上吧。

季修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点点头，语气肯定道：“她肯定会和你一样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