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剑风阻小, 动力大,载重量轻,速度极快, 很快到了善事堂附近。
善事堂是个特别的地方, 总领问仙门大大小小的杂事。
从杂役弟子的去处,到门派长老的份例,全由他们统计收拢分发, 每天人来人往, 热闹非凡。
为了方便无法御剑,也没有灵石乘坐飞鸾的外门弟子, 建立的时候, 选在了外门和内门的交界线处,占地数亩, 修建后共有八层,是一栋十分高大显眼的建筑。
即便御剑,也能一眼看见。
挑了一个空地, 季修拎着长夜后颈的衣领, 从飞剑上跃下。
双脚落地, 他一挥袖,将飞剑收入丹田中, 单手负在身后, 开口道:“走吧。”
长夜没动,站在原地,眼神有些迟疑:“飞剑呢?”
季修靠着原身的记忆,第一次御剑就如此顺利, 心内十分满意, 随口道:“飞剑当然是回到丹田里了, 难道你入门的时候,没有人和你说过吗?”
长夜眼神一闪,眼皮垂下:“我忘了。”
季修还在回味刚才的事,也没太放在心上,点点头,又说了一遍:“走吧,跟上我。”
长夜连忙应了一声,紧紧跟在他身后,只是眼神飘忽,有一丝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自善事堂前的空地拾阶而上。
台阶两旁有行色匆匆的弟子,亲眼看见季修带着长夜御剑而来,见季修和长夜靠近,惊慌地避让出一条路,不敢挡在前面。
众所周知,问仙门身为三大仙们之一,练气修士遍地走,筑基修士多如狗。
为了避免发生空祸,也为了让众弟子有更多的动力修炼,门规规定,只有金丹以上的修为,才能在门内御剑。
季修御剑而来,便证明了他的身份。
而在善事堂的弟子,大多是外门弟子,或者杂役弟子,练气修为,又怎么敢招惹一位至少金丹修为的前辈?当然要避着走了。
长夜跟在季修的身后,走神了片刻。
等他回过神后,注意到这样的场景,脚步慢下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刚入门的时候,不懂事,得罪了善事堂的一名管事,被分配去季长老的秋日峰。
因季长老闭关,秋日峰无人撑腰,他本人也不是什么天赋出众的弟子,去了那里之后,地位更低更弱,每次来善事堂讨要份例,都被那名管事带人刁难嘲笑,落得满身是伤、奄奄一息的下场,在众人冷漠的目光下,狼狈逃走。
几次之后,他死心,躲着善事堂走,不再过来浪费时间。
原想,这辈子,他都只能在秋日峰里苟延残喘,度过可笑的一生。
可是如今,不过是季长老出关而已,他一成不变的日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身后有人倚仗,是这样的感觉吗?
长夜走在台阶上,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众人退避,没有一人敢发出嘲笑的声音。他心神震动,生出一种狐假虎威而产生的心虚,可是又无法停止那份快意。
不过这样的场景,无疑让他坚定了刚才的想法。
一定,一定要想办法,拜入季长老名下。
问仙门内,到了金丹修为,就有收徒的资格。只要他讨好了季长老,拜入他名下,他就可以从杂役弟子,一跃成为外门弟子,并且拥有修炼的机会。
一旦修炼……
终有一日,他也能变得和季长老一样,只是走在路上,就有无数人畏惧避让!
长夜看着季修的背影,从未如此地确信,巨大的野心如烈火遇风,在他因为现实而日渐消沉的心内——
熊熊燃烧。
……
另一边,善事堂门口,一名穿灰蓝色衣衫的外门弟子接了任务出来。
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他没有看见被人群挡住的季修,惊鸿一瞥,只看见了落在季修身后半丈远的长夜。
见长夜孤零零的一个人跑来善事堂,他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眼睛微亮,兴奋地转身,又进了善事堂里面,走到柜台旁的一名中年管事身边,在他耳边激动道。
“王管事,分配到秋日峰的那小子又来了!”
王管事眯了眯眼,眼底浮现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毫不犹豫地抛下接待的外门弟子,朝着门口方向走。
一边走,一边指挥:“去叫人,赶紧的!这小兔崽子一天到晚躲在秋日峰,可算舍得出来了,千万不能错过了这次机会。”
灰蓝弟子答应一声,眉开眼笑:“您放心,我这就喊人。”
说完,他转身继续往善事堂楼上走,没多久,带了五六个外门弟子跑下来。
而王管事已经到了门口,和长夜对上眼神。
长夜刚刚从心里的野望和激动里回过神,勉强冷静一些,就看见了他。
他一怔,眼神闪了闪,电光石火一瞬间,不知道想到什么,蓦然上前几步,越过季修,抬起了手。
看举动,他似乎是想要给季修掀门帘,可是他这一番动作下来,却刚好将后面的季修挡了个严严实实。
偏巧王管事是个冲动的性格,眼看猎物要撞到自己手上,兴奋得肾上腺素上升,完全没注意到门口的弟子都在避让着什么,更没有发现长夜的小动作,死死盯住长夜,露出得意大笑。
“好小子,你可算落我手上了!”
说完这句话,他飞快地掐诀施法,唤出一道燃烧着的弱小火龙,朝着长夜脸上袭去。
长夜瞳孔一缩:“!!!”
怎么会这么快?
就像是慢镜头,他眼睁睁看着火龙直冲自己眼睛而来,甚至来不及闭上眼。
那一瞬间,胸腔中涌出巨大的懊悔。
刚进问仙门,他就得罪了善事堂,连人手一份的基础修炼秘诀都不曾领到过,还是凡人之体。是以,他丝毫不知道凡人和修士的差别,原来是这样的天差地别。
要是早知道,他绝对不会在外面,用这么简陋的手段陷害王管事!
他的小动作能否成功,全都依赖季长老,是否愿意好心出手。
万一季长老没出手,他必然先在王管事手下毁容目盲,成为季长老的弃子。
应该更加耐心筹谋的。
只怪他被怨恨冲昏了头脑,想要报复王管事。
长夜心中后悔,咬紧牙关,拼命地控制身体侧过脸,避开那条火龙——宁可毁容,也不能瞎了双眼。
就在此刻,一只手,拎住了他的后颈衣领。
长夜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发出命令,身体就先一步在这熟悉的动作里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季修,出手了!
长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吐出一口气。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就在这短短相处中,他已经对季修充满了信任。
季修将长夜甩去身后,面对直冲门面而来的小火龙,抬了抬手指。
“轰”一声,一条足足有两丈粗的巨大水龙凭空出现在空中。
水龙体型巨大,气势惊人,水势翻腾,犹如天河倒灌一般汹涌猛烈。刚一出现,善事堂一楼的空间瞬间遭到挤压,数名弟子被冲出去,王管事那条微弱的小火龙也因为聚集而来的水汽,毫不意外地熄灭。
而水龙俯冲而下,去势不减,当头将王管事吞噬,依旧没有停止,呼啸着冲向王管事身后的墙壁。
下一刻,在问仙门内耸立了万年时光的善事堂,轰然倒下!
季修眼神错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刚才情急,他没有来得及思考,条件反射地使用了原身留下的御水之术。因为仓促,法术用得破漏百出,甚至只调用了体内一成不到的修为。
偏这仅仅一成不到的修为,召出来的水龙,一个呼吸间,便将足足八层楼的善事堂冲塌。
叫季修如何不惊讶,如何不错愕?
他垂首盯着自己的手指,眨了眨眼,终于明白了为何人人都想修行。
这种强大的力量,足以让人沉迷。
“季长老?”
周围的弟子都被水龙冲开,王管事也被水龙不知道冲去了哪里,唯独长夜,因为受到季修的气息庇护,还好好地待在他身后。
眼看善事堂倒塌后,地面被水龙冲出一条深沟,水龙失去了季修的控制,就地散落,落入深沟中,形成了一条大河。
长夜心里的震惊丝毫不比季修弱。
他用了很久,才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收回贪婪的眼神,注意力重新放回季修身上。
见季修一直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叫了季修一声。
季修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回头扫了长夜一眼。
“何事?”
长夜背脊一凉,头皮一紧,抿紧唇,立刻忘了自己下一句该说什么。
虽然季修还是那样温和宽厚的样子,没有动怒,没有变色,平平淡淡,语气随意。可是亲眼看见过他动手,长夜再也没法用之前的目光冷静衡量一切。
季长老,比他穷尽毕生想象力所想象的还要强。
这或许就是元婴老祖的力量?
这样强大的力量,他也想有!
长夜心潮澎湃,再一次坚定自己的信念,神情认真严肃,想了一下,想起刚才要问什么,语气恭敬地继续问道:“季长老,善事堂塌了,我们会不会有事?”
既然想做季长老的徒弟,就要无时无刻为季长老着想,将他的事情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讨好于他,获得他的青眼。
这一点,“我们”二字用得很好。
季修听他这么说,虽隐隐差距到了他的心思,却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小杂役担惊受怕,再次垂眸瞄了一眼施法的手指,随意回道:“没事。”
他语气淡淡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霸气。
“实力为尊,别说毁了善事堂,就是毁了问仙门,我们也不会有事。”
长夜怔了怔,这种话……是元婴老祖就能说的吗?
正在这时,远处有飞剑御空而来。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问仙门的高层,都赶来查看情况了。
长夜的思绪被人打断,立刻忘了刚才的疑惑,站在季修身边,警惕地看着靠近的飞剑。
飞剑停在大河的外缘。
五名戴玉冠、穿高阶法衣的修士依次下来,来不及做什么,先看见面前这条凭空出现的大河,顿时目露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
听了身后弟子们的争相诉说,他们抬头,眼神掩饰不止震撼地看向季修。
隔着大河,季修立在河流中央,与他们相望。
周围的河水奔腾向前,到他面前时却分成两股,犹如摩西分海,无声地避开他的所在。绕过他之后,才又重新汇聚成一条河流,似乎在敬畏他的存在。
他听见了质问,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歪头打量五人。
据说,修为高的人,能够轻易看穿比他修为低的人是什么等级。
季修是飞升境界,在这个小世界当属修为第一。
按说,没有他看不穿的。
可是季修空有强大修为,却是个修真新手,今天才第一次御剑,第一次掐诀,第一次施法……
怎么看穿外人的修为,又是一个玄学的事情,需要经验。
季修认真看了好几眼,才勉强猜出对方五人中,有四人是化神修为,唯独中间那名白面青年,是合体修为。
修为境界看出来了,结合原身记忆里,关于问仙门里那几位高层的传闻,再稍微想一下,也就对上了这几人的身份。
合体期那位,大概是问仙门的顶级战力金阳子长老。
金阳子旁边的中年人,在四个化神境界里算是修为高的,也就是化神后期,应该是问仙门的掌门闻玄平,闻掌门。
至于另外三人,大抵就是三位普通的化神长老。
不过,和原身元婴修为的挂名长老不同,化神期长老在问仙门是很受尊重的,毕竟化神期能活五千年,没有那么容易寿元终结,可以庇佑门派久一些。
总结一下,都很强,但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
季修放心了,高兴了,也就愿意开口回答他们的问题。
“我弄的。”
闻玄平眉毛抽了抽,当然知道是你弄的,可是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吗?
这件事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说下去,很容易堕了他掌门的威风。他咬咬牙,忍气吞声道:“事情的经过如何我还不清楚,不如换个地方,我们坐下慢慢说?”
季修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闻玄平松了口气,于是七人转战洞天峰大殿——这里是属于掌门闻玄平的地盘,前面是处理门内事务的大殿,后面是他修炼打坐的洞府。
大殿恢弘高大却守旧,鎏金色的地砖,金玉装饰的房梁,明珠点缀的中央,摆了统共十二张太师椅。
上面两张,下面两边各五张。
虽然是用珍贵的万年桃源木心雕制而成,可是摆在那里,依旧掩饰不了这些椅子位置所代表的规矩和压迫感。
闻玄平坐在上方的掌门宝座上,右手边坐的是金阳子。
这是他们历来习惯的座位分配,不管来的客人有多么尊贵,来了问仙门,就要守问仙门的规矩。用这种椅子的位置摆设,给客人一些压力,也能增加自己在主场作战的底气。
没有办法,他们看不透季修的修为。
看不透,代表季修的修为比他们都高,至少在合体期中期。
可是门派里,怎么会冒出一个他们五人都没有见过的合体期修士呢?
闻玄平等人实在困惑,弄不明白。
所以,他们一边派人去查季修的身份,一边去查善事堂发生了什么,又同时使用阳谋,想要利用大殿震慑一下季修的气焰,便于等下的谈话节奏。
——对付季修这样神秘莫测的修士,如何谨慎都不过分。
季修倒是不在意这些小手段,带着长夜,不客气地在右手边第一个椅子和第二个椅子落座。
“掌门,不知道你是否曾听说过我。”他施施然道,“我是秋日峰的季修。”
闻玄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