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时溪脾气好, 很少生气。
在一起至今,将近一年,季修就见她发过一次火。
事情起因是因为幼儿园新来的老师疏忽了宁柠, 害得宁柠放学的时候差点走丢, 她在担忧惊怒之下忍不住凶了对方两句。事后,宁柠被季修找回来,她还不好意思地和老师道了歉。
这样好脾气的她, 除非碰上真的厌恶的人, 很少口出恶语。
可是现在她却一点也不顾忌,语气冰冷, 充满厌恶。
谁能有这种待遇?
季修抱着宁柠出电梯, 抬头扫了一眼,认出那是谁, 心里了然。
认出是谁,很简单。
对方坐在地上,地中海趋势的头顶暴露在楼道灯光下, 折射出诡异的光, 看过一次的人立刻就能想起来, 并且再不可能再忘记。
宁元良来了。
听见钟时溪的声音,对方蹭地抬起头, 脸色沧桑, 眼下青黑,三十来岁,果然就是那张脸。
季修挑了挑眉,有点诧异, 又有点厌烦。
他没有看错。
不过, 宁元良上次出现, 还能说是意外。现在,对方就坐在钟家门口,摆明了是主动找上门来的,到底是想干什么?
……
宁元良坐在地上,莫名地后背发凉。
他没太在意,脸色阴沉狼狈,从地上爬起来,看向钟时溪:“我找你有点事,可是没有你的手机号,就上门来了。”
“手机号都换四年了,你现在才想起联系我?”
钟时溪皱眉,语气轻嘲,看着他的目光里还有一丝怀疑:“说吧,有什么事,说完赶紧走。”
宁元良被顶了一句,下不来台:“你一个女人,和人说话的语气不能好点?”
“对别人,我的语气当然好,但是对一个冷暴力亲女儿,又婚内出轨的渣男,我还需要礼貌?”
钟时溪冷声讽刺,看了一眼女儿宁柠,心里一顿,担心让她听见不好的东西,低声道:“季修,你先带宁柠进屋。”
季修没有走,将宁柠交给旁边的钟母,叮嘱两位老人先进屋,自己站在钟时溪身边。
他轻声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钟时溪一怔,随即抿唇。
就算已经相处了一年,早就习惯了季修的体贴,每次碰上这种事,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甜。
她的表情柔和下来,眼神落在季修身上的时候十分温柔,轻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钟父钟母接过宁柠,抱在怀里。
因为不待见宁元良,不愿见女儿和宁元良单独相处,也叮嘱季修留下保护钟时溪。
叮嘱完后,两人瞪了宁元良一眼,绕过他进屋。
“等等,别走啊。”宁元良的表情,在看见钟母手上的宁柠之后突然变了,眼睛一亮,从身上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看起来很简陋的游戏机,硬塞给宁柠,殷勤道,“宁柠,宁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爸爸。”
宁柠一脸懵逼。
她转头看钟时溪和季修,小声喊道:“妈妈,季叔叔……”
钟时溪皱了一下眉,上前来挡住宁元良:“你别碰宁柠。”
钟时溪离婚的时候,宁柠还很小,只有三岁,对以前的事情压根没有记忆。
钟时溪对此一直很高兴,庆幸自己离婚得足够果断,没有让女儿在那个家里继续受苦,忍受家庭冷暴力的伤害。那些不好的记忆,因为年纪小,不会进入宁柠的记忆里,成为她童年的阴影。
钟时溪一辈子都不想让她想起来小时候。
现在宁元良冒出来,还拉关系想要靠近宁柠,触碰到了她的神经。
万一宁柠受到刺激,想起来了一些怎么办?
虽然这个几率很小,几乎不可能,但是她也不想冒这个险,让女儿和前夫沾染上一点关系。
宁元良则完全相反。
在他看来,自己全家一直对宁柠挺好,至少没有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扔出去等死,好好地养大了,奶粉还都是进口的。
他这辈子,无论是作为丈夫,还是作为父亲,也就出轨这件事做的不厚道,其他的无可挑剔。
宁柠只要想起他,肯定会怀念他的父爱。
宁元良挥开钟时溪的手,继续要靠近宁柠。
他一靠近,劣质西装上就飘过来一股令人反胃的酒气。宁柠还是小孩子,身体脆弱,闻到后,胃里一阵难受。
她咬着嘴唇,皱起小眉头,有点害怕,搂着钟母的脖子往后面躲,不敢看宁元良,压根没注意听什么“爸爸”的自称。
宁元良塞过去的游戏机,她也不敢要,两只小手手吓得拼命地挥舞避开。
宁元良塞了几次,没能将游戏机给出去,也得不到想要的反应,脸色一沉,习惯性地要发脾气:“宁柠,你能不能懂事……”
“宁元良!”
钟时溪被挥开,落在季修怀里,很快回过神来,抓住季修的手臂,眼神戒备,怒视宁元良:“你才是能不能懂事点,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宁元良被一句话点醒,回过神,想起过来的目的,面色讪讪,拿着游戏机的手缩回去:“这,这不是挺久没看见宁柠,给她带了一份礼物,想送给她吗。”
钟时溪扫了一眼所谓的“礼物”,语气怒气不改:“你从步行街那个方向过来的?”
宁元良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四年没消息没联系,现在冒出来,五块钱的东西,拿来送礼……宁元良,你要不要脸?”
钟时溪经常带着女儿,和季修一起出去散步,附近那条步行街更是早就逛熟了,什么东西什么价格,一眼就能瞄出来。
对于宁元良拿五块钱游戏机送礼的行为,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只是再一次认清了这个前夫的本质。
宁元良闻言恼羞成怒:“五块钱怎么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有玩具就不错了,还想浪费……”
“我们稀罕吗!”钟时溪气极,高声打断。
宁元良一抖,望着钟时溪,心冷了下来。
钟时溪果然移情别恋了,她以前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
回想记忆里温柔好说话的钟时溪,再对比面前这个丝毫不曾心软的钟时溪,他咬紧牙关,心里十分怨恨。
对于今天来的目的,忽然少了一点信心。
真的可以成功吗?
在宁元良焦躁想要发怒的时候,一旁的季修站了出来。
他拍了拍钟时溪的后肩,安抚她的情绪,又示意钟父和钟母继续进屋。
等到外面只剩下三人,视线扫过宁元良,漠然开口:“有什么目的,直说吧!”
“别绕来绕去,浪费彼此的时间。”
他长得很高,就算站着不动,存在感也十足。刚才他特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还好,没有人注意他,现在他不收敛了,那股强悍的气势释放出来,如影随形,让人后脊骨颤栗。
宁元良就是如此,整个人一抖。
钟时溪见状,对着宁元良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这个欺软怕硬的妈宝男。
要说宁元良是突然父爱爆棚,所以上门找宁柠表达父爱,她是不相信的。
距离对方出轨离婚一事过去了整整四年,宁元良连同宁家所有人,在钟家人的生活里几乎社会性死亡。别说主动上门,这四年来,宁元良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好似宁柠完全不是他们宁家的血脉一样,置若罔闻。
也对,一家子都是重男轻女的德行,又怎么会关心一个他们本就不想要的女孩子。
这种人,上门来肯定有目的,还要扯过往的情分遮遮掩掩,好像这样就没人知道他骨子里的低劣一样。
就是要直白一点,撕破他的脸皮。
宁元良听到了钟时溪那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怒气,强忍下来。
他咬住牙,到底没再发火,若无其事地一笑,抬头看季修,维持假笑:“我过来,是想带宁柠回去。”
“你说什么?”钟时溪不敢置信。
宁元良看出钟时溪只会骂人,没什么可害怕的,并不理她,冲着季修讨好地笑了笑:“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估计也快要结婚了,带个拖油瓶多不方便,我带回去正好,你们以后再……”
“啪。”钟时溪冲上去,一耳光扇在他脸色,打断他的话。
宁元良当场傻眼:“你,你打我?”
钟时溪也是第一次打人,反应过来后,有点被自己的举动吓到。
可是怎么说呢,这感觉并不坏,甚至很容易上瘾。
“我打你怎么了,我早就该打你了,宁柠不会和你回去,你别再做梦!”
早就应该给这个渣男几巴掌,狠狠打醒他。
明明那么普通,却永远那么自信,被宁家那对重男轻女的父母捧几句,就以为自己多一跟东西了不起。生活里,对着女性丝毫没有半点尊重,连自己的女儿都能从小冷暴力。
大清早就亡了好吗。
现在他还要来抢宁柠,破坏她平静的生活。
钟时溪一想到女儿从出生到三岁,从未得到一点来自于宁家人的关爱,饿了想喝奶,在房间里哭上三个小时,嗓子哑了都没人搭理,还要她从外面回来冲奶粉,就对宁家和宁元良的存在深恶痛绝。
“滚!”钟时溪向来温柔的双眼里,因为回忆而燃起一阵怒火,“宁柠是我的女儿,和你无关!”
宁元良当然是不肯走的,被打后有点愣神,很快回过神来,脸色难看,当场暴起翻脸,扬起手辉向钟时溪。
无能的男人总是这样,收到外界的刺激,第一时间想到就是挥舞拳头,从来不会反思自己。
钟时溪想起金时博那一巴掌,瞳孔微缩,后退一步。
关键时刻,季修一步上前,抓住了宁元良的手臂:“你干什么!”
他的力气很大,轻轻松松制止住人。
在他的禁锢下,宁元良的手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好痛,好痛,放开我!”宁元良发出凄惨大叫。
季修一甩手,将宁元良扔出去,看着他摔倒后满脸焦躁,想冲上来又不敢的样子,总觉得古怪。
明明上次碰见,宁元良也不想见钟家。
这才半个月不见,突然冲上门来,还想将宁柠带回去……
能让一个重男轻女的男人,短时间态度大变,要将抛弃的女儿抢回去的原因,无非就那么几个。
第一,发现女儿身上有利益可图,想占占便宜。
第二,老了、病了,失去行动能力,想找一个免费又任打任骂的保姆。
第三,发现他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虽然嫌弃女儿,到底还是自己的血脉,有比没有强。
季修眯了眯眼。
前面两个都不太符合条件,宁元良好好地活着,没死没残,宁柠也没有突然变成豪门流落在外的真千金,宁元良犯不上倒贴。
所以,第三个选项是最有可能的。
季修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看宁元良,闻到他身上那股酒气,更加有把握,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不行了?”
“……”宁元良低声咒骂的声音顿住,惊恐地抬头看季修,“你怎么……”
这个样子,等于默认啊。
季修很满意自己诈出的结果,看了宁元良下半身一眼,啧啧了两声,语气微扬:“有没有去男科医院看看?”
宁元良的脸色轰一下涨红,像是在太阳底下被暴晒了三天三夜,抬头看季修,眼神恼怒怨毒:“你别胡说八道!”
“这还有必要装吗?”季修笑了笑,“你要不是不行了,怎么会回来找宁柠?”
宁元良说不出话:“……”
是啊,他要不是不行了,怎么会回来抢人。
事情说来话长,半个月前,宁家又因为孩子的事情爆发出一场争吵,宁母嫌弃新儿媳嫁进来四年不怀孕,逼着宁元良离婚再娶一个。可是宁元良新娶的妻子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当年能狠得下心给宁元良做小三,自然有几分手段,拿着菜刀神态癫狂,扬言宁元良敢背叛她,就剁了他的根,让他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
宁元良和宁母虽然极品,却也只敢欺负欺负老实人,无法,只能忍。
宁元良的妻子见状也退了一步,表示愿意去医院看看。
宁元良陪她去的,过了几天拿结果,显示她非常健康,有孕育孩子的能力。
宁元良不解,嘀咕了两句。
挂号的医生见状,顺嘴说了一句,男性也有可能不孕,建议宁元良做个检查。
宁元良从来没想过问题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觉得很丢面子,一开始不肯,被妻子嘲笑讽刺了一通,下不来台,才满心怨气地做了检查。
结果,检查结果出来之后,问题还真的就出在宁元良身上。
报告显示,他精子活力低,这种情况可能是遗传造成,并且会随着年龄增长,活力更低,过了三十岁之后很难拥有使女人怀孕的能力。
这对宁元良包括宁父宁母来说,都是一个晴天霹雳。
怪不得宁家代代单传,怪不得宁元良前后两任妻子,结婚加起来也六七年了,全都没用,就钟时溪生下了一个宁柠。
宁元良的新婚妻子也是想要孩子的人,得知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宁元良不行,当即翻脸离婚,还用宁元良不行的这个秘密要挟了一大笔钱,脱身而去。
而宁元良,再有一年就要三十岁了,知道自己很可能再也不会有孩子,天天旷工,借酒消愁。
昨天晚上,他喝酒喝着,突然想到了宁柠的存在,就想来钟家捡便宜。
他经手了拆迁案,知道钟时溪那个新男友刚刚得到了多么大的一笔钱。
以己度人,这样的人肯定不愿意养别人家的孩子。
正好,他将宁柠抱回来,自己有个养老的血脉,钟时溪男友也可以顺理成章地丢开一个拖油瓶。
这事一箭双雕,钟时溪那个男友说不定还会帮他说话,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于是,宁元良在马路上随手买了一个小玩具,就来了钟家。
不巧,碰上钟家全体出游。
他在走道里躺了一晚上,差点没冻死,才艰难等到了钟时溪回来。
他不断地转移话题,迟迟不肯说自家的目的,废了这么多的功夫,就想要和钟时溪先回忆一下旧情,让她感动,才好找个借口将宁柠抱回去。
结果钟时溪的性格变得十分刚烈,他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就挨了一耳光。
现在,季修更是一口点破他不行的事。
宁元良此刻真的是恨毒了两人,尤其是季修。
他花了那么多封口费,让前妻满意,答应隐瞒这个事,却被季修戳破。
这个人,抢走了他的女人,又刚得到了一大步拆迁款,事业得意,情场欢意,还要踩他一脚,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