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玄平作为掌门, 管着问仙门的上上下下，自然是听说过季修的。
尤其他身为化神期修士，记忆力惊人, 就算事情过去多年, 仍然记忆犹新。
当年季修晋升元婴期，超脱于普通的内门弟子，门内评估了他的潜力后, 将他的资料上报到闻玄平处, 询问对他的奖惩。
闻玄平看过，所以他清晰地记得关于这位季修长老的过往经历——
这个季修, 并不是问仙门的附属出身, 而是外来凡人，阴差阳错流落到问仙门的附近, 碰上仙缘大会，误打误撞发现了自己有灵根，通过入门审核, 进入问仙门。
他天赋平平, 但是好在勤奋有悟性, 一路摸爬滚打，也到了元婴期。
因此, 虽然明知道他已经毫无潜力, 门内还是将他报了上来，而看在他的勤奋上，闻玄平也给予了一个挂名长老的身份，又分配了一座独立的山峰给他作为洞府, 算是他这些年待在问仙门的养老之地。
之后千年的时间, 闻玄平再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渐渐的, 也就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直到十八年前，这位名叫季修的元婴初期长老，因为寿元将尽，不得不封闭洞府，闭了死关。
寿元终结，是每个修士都无法避免的事。
大家拼命地升级，拼命地修炼，就是为了在寿元终结之前，能够突破等级，增长寿元，最终飞升成仙，与天地同寿。
只是晋升这种事，可遇不可求。
要么就是天赋异禀，刚一升级，又早早地开始突破下一等级，要不然就是庸碌度日，直到寿元终结都没有能突破当前修为的小境界。
前者最好的代表就是他的小师叔金阳子，二十二岁成为筑基期修士后，就疯了一样的晋升，十年成金丹，百岁成元婴，五百载化神，千年合体……
而后者的代表，显而易见，就是季修。
总所周知，每个境界都有三个小境界，分位初期，中期，后期。
其中，初期和中期都是积累，吸收灵气，淬炼身体，只要体内修为够了就能突破，不算难，也不需要炼心。到了后期，因为突破后就会晋升一个完整的大境界，才会有瓶颈，需要炼心。
可是也只有突破后期，晋升一个大境界，才能增寿。
很多人就卡死在这最后一步。
练气修士寿元二百，筑基修士寿元五百，金丹修士寿元一千二，元婴修士寿元两千八……
季修天赋差，修炼不易，每次都是卡着寿元还剩几十年左右的时间晋升最后一个小境界，仿佛不到快死的时候，就发掘不了潜力。
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倒也还好，顺顺利利的总归死不了。
可惜，季修金丹升元婴的时候，被雷劫伤了体内元婴，之后很难吸收灵气，活到两千七百八十二岁，还是元婴初期。
不得已，他才会选择闭了死关。
不知道是心里存有一丝希望，还是不想死在外人面前，打算一个人静静死去。
闻玄平是在季修封闭洞府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不过他除去为季修叹一口气，感叹一声天道无情，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若是季修是元婴后期，他可能还会拿出门派里珍贵的丹药来帮助季修晋升，可是季修却是元婴初期，这要是拿丹药填，所耗费的丹药都能再造一个元婴修士了。
更别提，季修元婴有损，顶着挂名长老的份例，吃了一千多年的药，也没有起色。
在他身上付出，只是浪费时间。
真的出手帮忙，消息流出去，底下的人也不会服气。他是问仙门的掌门，要顾及大局。
那次也是闻玄平最后一次听说季修的消息。
他其实已经在心里认定了季修不会成功突破，感慨一声，也就将季修抛在了脑后，只让底下人注意一下，若是十八年后，季修没有出现，要及时去清理秋日峰的洞府，将秋日峰留给下一位长老。
而现在，有个年轻人站在面前，告诉他，他就是季修。
“你晋升了？”闻玄平面色震惊，猛地站起来。
季修依旧坐在太师椅上，脸色从容地颔首，算是回答闻玄平的问题。
闻玄平深呼吸一口气，见季修的反应平常，也冷静了一点，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
一个十八年前寿元即将终结，不得不闭死关的人，如今站在他的面前，修为境界，连他和小师叔都看不透。
难道短短十八年，能让一个元婴有损的人，从元婴初期，突破到至少合体中期？
“你真的是季修？”闻玄平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
季修抬眸看他一眼，眼神冷静，淡淡道：“掌门没有见过我，不认识我也正常。”
虽然他没有正面回答，可是这种冷静镇定的回应态度，显然是真材实料，所以才不怕戳穿。
闻玄平的心里信了八成，还有两成不敢相信，是因为这件事太离奇了。
理智告诉他，这人就是季修。
可是理智也告诉他，不可能有人十八年内接连突破两个大境界，从元婴一跃变成合体期。
他还算稳得住，立刻用传音之法命令手下，去找认识季修的人，带来大殿，验明季修的身份。
传言入密之法，只能在神识笼罩的地方使用，而且很容易被高阶修士发现拦截，一般来说，大家有重要的事情都不爱通过这种手段沟通。
季修就坐在闻玄平对面，当然也听到了他在传音。
他甚至能猜出闻玄平传音是为了什么，只不过他就是原身，对于这些小事无所畏惧，丝毫不在意，也就容忍了闻玄平当着他的面找人。
传音内容顺利发出，底下人行动起来。
可是，这件事并不顺利。
季修虽然天赋差，可是却也很幸运，磕磕绊绊到了元婴期。元婴期后，他忙于疗伤，很少再出没在外人面前，而他低修为时期认识的熟人，大多已经寿元终结，投胎转世去了。
一时半刻的，竟然找不到认识他的人。
闻玄平略微尴尬，后悔自己偷懒。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他亲自去弟子命堂一趟，检查一下季修的本命灯是否还亮着。
好在调查善事堂的人回来了，让他有事可做。
看完调查结果，闻玄平再次震惊，抬头看季修：“你召出来的水龙，冲垮了善事堂？！！”
金阳子和另外三名化神期长老一惊，同时看向季修。
终于说到正事了。
季修点了点头，因为毁了问仙门的善事堂，虽是无意，却也不好再端着高人身份，语气略有一丝不好意思：“不小心冲动了点，没有控制好力道。”
闻玄平：“……”
这句话太拉仇恨了。
轻飘飘一句，好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般。
可是作为掌门的他对此心知肚明，善事堂乃万年前，门内一位以木匠入道的飞升前辈在大乘期建造，看似脆弱，其实可以抵挡全盛期大乘修士的全力一击，坚固无比。
有一年妖兽□□，形成兽潮，从后山出来肆意攻击修士。
领头是两头元婴实力的妖兽，众弟子抵抗不了，全部躲在善事堂里，足足躲了一天一夜，连大门都没多一条痕迹。
想要毁掉善事堂，绝对不可能像季修说得那样轻松。
不过季修坦然承认了是自己所为，闻玄平不禁在心里将关于他的猜测改了一下。
他绝对不止是合体中期……
就算善事堂历经万年风吹雨打，也不可能是合体期修士能够打碎的。
如果不是合体期，又会是什么境界呢？
闻玄平咽了一口口水，目光从季修身上，转移到季修身边的长夜身上，眼里的羡慕止不住地流露出来。
下面人说了，是因为善事堂的一名管事率先对季修的杂役动手，季修才会出手。
不论季修是何原因修为暴涨，季长老为了他出手，至少是待见他的。
这个杂役弟子，算是彻底一步登天了。
他小师叔要是看见有人对他动手，只会在后面给一脚，让他赶紧解决对方。
金阳子干咳一声：“咳！”
闻玄平立刻收敛了眼神，一本正经，正色道：“门内禁止私斗，对方先动手，已经触犯了门规，季长老只是还手而已，没有任何错！”
先安抚了季修，肯定了季修的行为，闻玄平面露难色：“只是善事堂作为问仙门最重要的一环，出了事却没有一个合适的安抚理由，只怕会让外人嘲笑。不知道，季长老可愿意对外说出修为境界，也让外人闭嘴？”
季修看他一眼。
闻玄平挂着谦和礼貌又不失讨好的笑容。
季修停顿片刻，也不在乎被人听见，直言道：“距离飞升，半步之遥。”
闻玄平：“！！！！”
金阳子：“！！”
另外三名化神期长老：“！！！！！”
长夜：“……？！”
季修早就想好了自己应该如何解释，是以继续淡定道：“生死一刻，觉醒了前世记忆，刹那突破。想起自己为人这一生只顾着修炼，还不曾到处走走，于是出关，打算看看风景，过些时日便回仙界。”
含糊不清的话语，最容易让人脑补。
季修这三言两语，听着又玄又随意，更让人不明觉厉。
在场六人的脸色像彩虹一样变幻不停，不知道脑补了多少。
长夜算是其中最快回神的那个，因为对他而言，不论季修是元婴期，还是半步飞升，都是他不可企及的存在。尤其他还没有入修真道，压根不懂半步飞升和元婴期之间的差别。
季修的修为变得更高，只是让他拜师的念头更强烈而已。
金阳子神色惊疑不定，看着季修，忽然站起来道：“你是夺舍之人？”
季修摇头，加重语气道：“转世。”
金阳子沉默片刻，转身出了大殿：“……我去求见师父。”
闻玄平没有阻拦。
金阳子的师父也就是他的师祖，问仙门里辈分最高的存在。
老人家到了渡劫期之后，闭关不管身外事，一心冲击飞升，千年都不见得出来一次，所以对外才说金阳子是门派最高战力。
可事实上，问仙门和其他仙门一样，也是供养了不少老怪级别的大能的，其中师祖就是老怪里最强的那个。
师祖老人家活了万年，若是真有这种奇异之事，他肯定能有一二分见解。
季修也不怵，由着金阳子离开，看向闻玄平：“既然已经说了修为，想必掌门也能对外界有所交代，我就不久留了，先回秋日峰。”
闻玄平忙不慌地答应。
季修颔首，施施然起身，示意长夜跟上，一起出门。
走到门口，季修忽然想起什么事，转身道：“对了，掌门，我去善事堂，乃是为了份例之事。”
话不用多，点到为止就行。
闻玄平知道其中关窍，“季长老这些年的份例，我立刻叫人送过去。”
元婴期修士的份例本来应该善事堂主动送过去的，但是季修闭死关，善事堂可送可不送，八成就没有送，所以才招惹了刚刚出关的季修。
季修看看身后的长夜：“还有他的。”
闻玄平再次用羡慕的目光看了一眼长夜，答道：“季长老放心。”
季修这才满意，拎着长夜的后颈衣领，上了飞剑。
望着这把平平无奇的飞剑离开，闻玄平松了口气，抹去额上不知道何时冒出的冷汗，站在大殿门口久久不动。
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挥手让身后的三位长老回去，打起精神前往善事堂的惨址，将门派里欠秋日峰的份例收拾出来，亲自送过去。
东西送过去时，季修和长夜正好在洞府外面。
见他来了，有些惊讶他的高效率。
闻玄平讨好地笑，将两个储物戒指送上，就想立刻回去等小师叔的消息。
“等一下。”季修叫住他。
闻玄平身影一僵，勉强镇定地回过头：“季长老还有什么事？”
“掌门，不知道门派哪里有灵果灵米的种子售卖，我这小杂役闲来无事，喜欢种点东西。”
“……”闻玄平幽怨地看了长夜一眼，老实巴交道，“何必麻烦季长老，以后有什么事，让人去大殿说一声就行了。种子我马上叫人送来，季长老稍等片刻。”
季修知道强者为尊，也知道自己曝出修为后，会有怎样优厚的待遇。
可是他依然被闻玄平过分殷勤的举动惊到，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和笑意。
“那就麻烦掌门了。”
“不麻烦不麻烦！”
闻玄平溜之大吉，季修转头看向长夜：“马上就有种子了。”
长夜受宠若惊：“……谢谢季长老。”
得罪了善事堂，长夜领不到份例，只能自己在秋日峰上种一些东西果腹，
闻玄平出现之前，季修刚好带着长夜一起在秋日峰走了一圈，见过了长夜在侧面种植的几颗果树，和一些凡间稻米蔬果。
怕季修不喜，长夜尴尬地解释了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季修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只问他是不是喜欢种东西。
长夜想了想，肯定地点头。
这是他唯一会的技能，当然是喜欢的。当然，若是能修行，他会更加喜欢修行。
这时候，正好碰上闻玄平送东西过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长夜心里的后半截话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季修冲着掌门要种子。
老实说，连长夜都没想到，季修会为了他开口。
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些东西：自己的地位，好像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低。
季长老闭关十八年，名下的杂役跑的跑，溜的溜，就他在秋日峰上守了三年，或许季长老本来就对他有青眼之意？
长夜的心脏怦怦地跳，这辈子命悬一线时，也没有跳得这么快。
“季长老……”他咽了咽口水，“您可以，收我为徒吗？”
长夜的声音很虚很不安，因为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毫无谋划的冒险，比当年进问仙门还要莽撞。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个杂役，是哪来的勇气说出这句话。
季修诧异地挑了挑眉。
长夜的勇气突然就消失了大半。
“我说着玩的，季长老您别生气，我，我……”
“行。”
“我以后不敢……”长夜卡住，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季修，“您答应了？”
季修点头，肯定道：“答应了。”
虽然长夜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挺直了背脊，眼里有了亮光。
但是季修没有忘记刚才第一眼看见他的场景。
少年穿着那一身破旧发白的杂役弟子服，听到动静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拐角跑出来，眼神不安又惊恐……
像极了当年被父母放弃之后，在外流浪，听到动静就一惊一乍的少年季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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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正式收徒，下下章就认父！
嘿嘿，我进度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