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里气温过低, 周祁安冻得手指关节发红,发完消息后,他就没有再碰过手机。
这是为了防止进入棺材后, 游戏的一二三变速,并且随着在棺材里时间延长,他说不定会听不到锣声。
越想越有可能,理由还很充足:比如氧气减少, 声音传播的效果减弱。
下了四次副本,周祁安越来越能掌握副本的套路。
无尽的黑暗很容易消磨人的意志,他睁着眼睛给自己打强心剂:
“不急,玩家找来的可能性很大。”
从文遭遇鬼来看, 传送到其他地方危险也不小。而且就算他们成功找到公路, 也不可能一路畅通地抵达客运站。
既然限定了抵达时间,游戏就会想方设法拖延。
要么继续撞鬼, 要么会遭遇鬼打墙之类的困难。
距离棺材被封死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刻意控制呼吸的情况下, 周祁安还是感觉到了窒息感。
这次木头人持续时间似乎有点长,他想了想,迅速进入商城搜索, 购买了一件加强听力的道具。
激活道具后大约又过了一分钟, 周祁安隐约听到了丁点锣鸣。
“……”
狗游戏,果然在声音上做了手脚。
顾不上吐槽, 趁着能活动,周祁安操纵僵硬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少了两个]群:
[周祁安]:来得太晚, 我会仰卧起坐哦。
[……]
这是考虑到有人可能会有意拖延时间, 等自己闷死再出现。
周祁安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们一下, 玩家怀着强烈恨意死亡,是会化作鬼来报复的。
发完诈尸的威胁, 他开始第二轮咸鱼躺尸。
不过片刻,天然稀薄的氧气即将被彻底耗尽。周祁安脸憋得变色,然而他得控制住手脚,不能有任何本能性挣扎。
整个人头昏脑涨,偏偏寒冷的棺材冻得人通体冰凉。
拼得就是时间。
只不过他双拼,既要拼自己的,还要拼别人的。
每一秒都在被无限延长,周祁安面无表情想:比起戏剧之王,这个副本真正的险恶之处在于玩家。
这些玩家全部有目的而来,一开始就在内耗,偏偏副本的设计很多都需要里应外合。
仿佛是要故意把这批人往死里坑。
转念一想,作为npc培训基地,副本必然是尽可能‘招募’每一个劳动力。
就在周祁安开始有些眼冒金星时,整个棺材蓦地一沉。
缺氧带来的后遗症有些严重,他听不清楚外面的响动,但是可以从棺材的震动中,确定发生了什么。
震动还在继续,上方有木屑抖落。
外面不知何时下雨了,随棺材盖缝隙飘进原本密闭的空间。最初霉潮的气息散去,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视野范畴。
“沈知屹?”
周祁安说话的时候,大口呼吸着空气。
对视一眼,沈知屹点点头,跳了进来。
他的身上还带着阴湿的水汽,但在他进来后,棺材里居然没有那么冷了。
【咚】
不等周祁安开口问,沈知屹先回答了:“现在是第二声锣响。”
确定新鲜空气涌入,他把棺材盖合上,平静躺了下来。
明明棺材躺两个人绰绰有余,甚至还余点空间,但沈知屹躺进来后,一直挨着周祁安的肩膀。
“睡一觉吧,”他轻声说,“起来就到了。”
“……”周祁安还没心大到那种境界,万一说个梦话或者乱动一下,岂不是死得很滑稽?
沈知屹淡淡:“只要睡着了,就不会有问题。”
他可以在梦中给对方种下不许乱动的意识。
这些周祁安并不知晓,如今等来了人,身体不由自主放松了很多。
早在客运站考核时,周祁安就曾遇到突然的暴雨。
考核结束雨才停止。
现在这场雨,预示着外面的环境会越来越不安全,之后来寻找棺木的玩家也会越多。
【咚】
第三次锣响后,棺材外面传来熟悉钉钉子的声音。
黑暗浇透的棺材里,彼此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浑浑噩噩又过去了一段时间,外面再次传来响动。
光亮倾斜而入,冬立和文同时出现。
意识到又可以动了,周祁安挑眉:“怎么找过来的?”
“锣声。”冬立说:“我们听到的锣声都很缥缈,顺着声源找到了送葬队伍。”
棺材面积虽大,再进来人只能往上叠叠乐。
周祁安叹气:“可惜我们不能长成俄罗斯方块。”
这样就能节省空间了。
“……”你在可惜什么?
周祁安考虑要不让这两人缩成一团蹲在棺材底,或者自己和沈知屹侧着身子,另外两个想办法在犄角旮旯自己叠。
能叠成什么样就看他们造化了。
正在他思考时,沈知屹开口了:“手脚砍掉吧。”
“……”
整个气氛瞬间紧绷了起来。
周祁安不用看,也能想到文和冬立此刻的表情,轻咳一声说:“别闹,木头人时间快到了。”
没有明确拒绝,而是表示时机不对。
沈知屹展开个人理解,分析周祁安的态度,必要时候,可以把这群不配合的队友当消耗品。于是他平静话锋一转:“我用了隔离道具,你们可以直接进来。”
他平躺着,光影错觉下脸有一种瓷白的幻视感,瞳孔透出的光仿佛能看透一切。
被从这个角度望着的冬立和文,莫名毛骨悚然。
时间上容不得他们多做考虑。
两人谁都没有犹豫,先后进来。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没有任何压到人的感觉,更像是躺在木板上,如同棺材本身有了隔层。
文不由皱了下眉。
副本当然存在隔离道具。
教堂温希用来困住周祁安的就是一种,但是所有的隔离道具时效非常短,因为过于珍贵,正常人根本不可能用在这种地方。
难不成这个男人不止一个技能?比如切割空间一类。
但又好像不是。
很凉,寒意几乎渗透到骨缝里。文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好像是阴气凝结成实体,在中间形成了隔断。
棺材板又叒被钉上了。
公路上,负责抬棺的旅客笑容凝固,丧服被风吹得作响。
草,好沉。
一个个僵硬的嘴角从上翘变成了下抑,恐怖效果拉满,可惜演员兼观众都在棺材里,没有人能欣赏。
待在棺材里的人更痛苦。
文和冬立被冻得快要打颤,全靠超强的意志力硬抗着生理性反应。
送葬队伍走在路上,纸钱乱飞,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这支队伍。
他们的速度很快,幽灵般行进着。
直到下一次锣声交替到来,队伍统一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
防护栏周围传来了声音,是等候已久的大学生。
先前他看到棺材,无奈不能动,这会儿终于找到了机会。防护栏像是一条分割线,公路有危险,野外有鬼,他就这么恰好卡在线上。
这种不正常的幸运隐隐让大学生觉得不安。
他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这种幸运过于离谱,甚至感觉像是灾难。
旅客静止时,他快速跑到棺材旁,棺材盖边缘全是孔洞,可以想象到重复被掀开钉上的过程。
撬钉子不难,相应的道具商城有很多。
只是撬的过程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旅客们的眼神越来越恐怖。
开盖后,大学生猛地后退一步。
文和冬立就像是死尸浮在上面,两人贪婪地吸收着空气。
大学生:“我,我进来了。”
不进也不行,已经暴露在旅客视野范畴,撬完棺材,不剩多少时间了。
“还能再分割吗?”文问。
他没有听到沈知屹的回答。
这一层从平躺,变成侧卧式,三个人呈一排。
下层享有充足的空间,周祁安并没有感觉到什么,还在神游其外思索关于沈知屹的能力。
锣响了。
这一次,送葬队伍没有立刻钉紧棺材盖,他们扒在棺木边缘,抬棺人皮笑肉不笑:“贱人,不要太过分。”
由于侧卧,其他人看不到抬棺人的表情。
演员的每一句台词都值得推敲,主语没有加“们”,肯定不是在骂他们。
至于究竟骂的是谁,所有人心中有着统一的答案。
一开始是二人抬棺,后来变成四人,现在是六人。
一晃十分钟过去。
【咚】
再度锣响后,寸头是从后面追来的,打开一看,眼睛瞪得发直。
好多人啊。
他连忙发消息给夏至:别再来了,已超载。
说着超载,他自己还是压了上去。
寸头没有选择。
旅客:“……”
畜生,还有完没完?
寸头进去的时候,木头人的时间还没到,他被挤得脸都变形了,担忧说:“离客运站好像还有一段路程,能挺住吗?”
“你做梦呢?”
周祁安的声音传来,语调平稳,没有任何受到挤压的迹象。
他俨然摸透了这场戏的规则。
虽然和彩排时的游戏场景不同,但核心是一样的。
逃离受洗仪式的方法是里应外合,这对应了被关进棺材的破解方式。
这么看,接下来的考验应该和【审判】有关,能对应告解仪式。
“不是经常有那种烂俗场景,死后遇到地狱判官,问一句,你知道自己生前犯下的罪孽吗?再一一宣读你的罪恶,最后处刑。”
活着罪恶同担,死了还要被公开处刑,这糟心的牛马的一生。
玩家听得嘴角均是一抽。
有人无语:“你是神父吗?台词这么熟练?”
周祁安:“我想当啊,当时你们没让我当。”
“……”
【木头人】
提示音一来,所有人同时停止交流。
【不许动了哦】
沉甸甸的棺材上路了。
送葬队伍没有走太久,比先前任何一次距离都短,黑暗中,众人还没有感觉到窒息的痛苦,棺材盖就被打开了。
将棺材精准停在一处后,旅客不再动作。
雨下得更大了,暴雨灌入,棺材积水越来越多,哪怕还抱有几分不确定究竟能不能动,玩家也不得不离开棺木。
狂风阴嗖嗖卷过每一寸空间,高速公路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收费站。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站在公路中央。
他很瘦,风一吹,斗篷几乎笼罩住了大半身体。
宽大的帽子朝一侧吹动,影子乍一看像是把镰刀。
第一个从棺材出来的寸头,猛然瞧见阴雨中的死神,本来应该感觉到恐惧的。
死神开口:“你知道自己生前犯下的罪孽吗?”
他突然就害怕不起来了。
连台词都和周祁安想得差不多。
不,简直一模一样。
本质上这场审判确实对应了教堂的告解仪式。
防护栏很像是画框边缘,整条公路连同死神都被装裱在了画中。死神作为重要角色,声音和天气一样冷:“我将审判思想。”
大学生从棺材里走了出来。
没想到还有人,死神语速慢了半拍,但依旧威严:“我将审判言论。”
文和冬立双双坐起身来,然后爬出棺材。
死神:“……我将审判行为。”
周祁安和沈知屹沉默地从棺材中走出。
“!”
正在抚平衣角褶皱的周祁安眯了眯眼,死神居然先看的是沈知屹,这是他第一次从npc身上发现比自己更强的针对感。
明明昨天神父都没有点到的人,安检员为什么会突然关注对方?
周祁安在安检员眼中看到一丝掩饰不住的贪婪。
在贪什么?
怀表。
他几乎立刻联想到所有幕戏的中心。
但怀表不是第一天出现在沈知屹身上,之前遇到的npc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撺掇苗头。
这怀表肯定不是凡物。
它真正展现用途是从昨晚开始,那时玩家在怀表的世界中,时间流速明显发生了改变,出来就是古城天微亮。
千万种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体现在面上也不过是几个眨眼。
默默按下疑窦,周祁安现在有点讨厌下雨了,视线遭到遮挡,湿漉漉散发被他不耐地捋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
众人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
大学生生怕对方刚没听清,小声重复说:“他说要审判我们的思想言论行为。”
虽然打了阴影和高光,但周祁安仍旧认出那张瘦削的脸,什么死神,分明就是客运站的安检员。
一柄鱼叉出现在手中,金光驱散了乌云下的阴霾。
咚。
声音是周祁安发出的,鱼炳底端轻轻砸在地上,水珠溅起,那双幽蓝色的瞳孔在雨天像是蒙着淡淡的雾。
他注视着扮演死神的安检员,目光嘲讽。
“审判我?”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
一个光明中透着混沌恶,一个黑暗中自诩为光明。
不管日常对周祁安是什么观感,此刻玩家不得不承认,和手持圣器的青年比,死神更像是地狱的编外人员。
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条件,死神都比不了,连声音都没人好听。
周祁安模仿着神父的动作,另一只手不断画着十字,口中诵读经文。
死神:“……”
对面确实要更正宗点。
摒弃离谱的想法,死神不善地靠近,冷风吹动雨丝,像是针一样刺进了周祁安的骨头,疼痛让他语速暂缓了一瞬。
沈知屹正要上前,周祁安微微摇头。
他要的就是死神靠近自己。
二者距离无限拉近时,周祁安果断使用【锋芒内敛】。渔叉表面的亮度逐渐暗淡,他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焦急轻轻拍打着渔叉,仿佛想让它重新亮起来。
那演技,看得熟悉的人目瞪口呆。
然而金色渔叉彻底变得平平无奇。
圣器带来的压力骤然消失,此消彼长,死神顿时冷笑声回荡在天地间:“罪责一,不可持利器受审。”
周祁安反射性想把渔叉藏在身后。
死神见状速度更快,宽大袖袍里青白的胳膊伸出来,瞬间一把握住了“罪证”。
“啊——”
下一秒,嚎叫几乎震裂了地上的雨珠。
冷到极致,反而有种烫伤感,整片皮肤出现大面积的溃烂。
他的皮!
周祁安不动声色瞄了眼后面的玩家。
在见识到安检员的惨状后,这些人表情都不太好。周祁安杀人诛心,又瞄了眼大学生,后者立刻上前,小声说:“你好,需要治疗吗?价格面谈。”
斗篷帽子在先前疼痛的惨叫中掉了,没了阴影氛围感,安检员扮演的死神瞬间气质跌了一大半。
历史总是会重复上演,昔日安检员被烫伤,大学生来收医疗费。
如今差不多是情景回现。
想到这里,安检员一张脸孔更加狰狞。
周祁安看着落汤鸡似的安检员,缓缓吐出四个字:“亲,脱妆了。”
“!”
想要终结暴雨,唯一的方法就是赶紧结束这场戏。
每次危险结束,天气也就转好了。
铺垫得差不多,周祁安微微一笑:“这次诊金就是让我们愉快地结束木头人游戏,如何?”
雨还在不停下。
天地间有种另类的静,因为没有人出声。
过了几秒钟,大学生咕哝着:“淋雨伤口更不好治,容易留疤。”
即便是对规则不敏感的他,也明白一个道理:对演员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一张脸,抓住这个软肋,优势便在他们。
安检员沉默的时间段,周祁安扬了下胳膊,手中的渔叉再次bulingbuling。
突如其来的金光无形中带来压迫感。
他反向主动靠近死神:“你看我这叉……”
话音落下前,安检员彻底绷不住那副故作冷漠的伪装,胳膊上的痛楚还在,他死死盯着周祁安。
双方僵硬对峙着。
周祁安心中其实也没底。
彩排就是为了防止正式表演出纰漏,既然告解仪式上,自己已经使用了圣器通关,为什么戏剧之王不修改剧本?
规则限制?
还是说其他什么原因,比如……周祁安心下一动,之后还有什么坑等着他?
作者有话说:
人类各异的悲欢:
周祁安:越看我闪亮的圣器越顺眼。
npc:好重的棺材,好重,越来越重!你不要再上来啊!
安检员:怀表,想要。
沈知屹:今天出门前应该给祁安带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