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风和煦，美中不足的是吹来风中夹杂着淡淡的酸味，近期几乎每日都会有重度污染提示。
大学生盯着天花板望了一段时间，又是那个熟悉的梦境。
他经常会做梦，梦里不断有人给自己读书。
神奇的是，在梦中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但醒来又什么都不记得。
缓了缓，大学生下床洗漱，他把脸埋在掌心掬得清水中，持续约有一分钟，感觉清醒不少。
随后，乘坐电梯抵达饭厅。
都在等他一个人吃饭。
男人戴着一副眼镜，脸上稍微有几道皱纹，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女人长相温婉，身材因为上了年纪有些走样。
两名长辈看上去十分慈爱，大学生的母亲笑着说：“快来，饭要凉了。”
餐桌背后的墙上，贴着大师的书法作品，是一句谚语：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时至今日，这幅作品仍旧墨香溢彩，笔走留香。
大学生在母亲旁边坐下。
外面风吹来的怪异气味更强了，都蔓延到了餐厅。
大学生被呛住，喉头莫名有些发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女人帮他夹了一筷子菜，温柔浅笑着：“下午不用陪我们去上香，有你哥哥的消息了。”
大学生闻言眼前一亮，随后又有些黯淡。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和家里人走失的哥哥，这么多年来，一直盼望着人能找回来。但每次都是有了些消息后，再度杳无音讯。
“希望这次顺利。”女人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眼角微微泛红，用手捂住大半张脸，身体微微颤抖着。
那一双泛着黄褐色的眼珠浸润了泪花。
男人站起身安慰她，对大学生说：“你先去公司吧。托了关系让你去实习，迟到不好。”
大学生乖巧地点了点头，感伤地离开了。
走出豪宅，外面的空气比家里还要难闻，不知道是不是早餐没有吃饱，刚出来便有一种饥饿感。
大学生站在车坪上，回头看了眼。
父亲正环着母亲的肩膀站在落地窗前，冲他微微挥手。
距离产生的视角错觉，大学生莫名觉得楼上两人的姿态有些僵硬。早上时间紧张，他没有再多想，开车离开。
车子渐渐开远了。
远远驶离的汽车后方，猩红色的丝线爬山虎一样遍布别墅墙壁，硬控着下方藏在花园里的东西。
男人环着女人的手臂变成了狰狞的血色。
前一秒还在别墅里的夫妻两人，竟然当场化为蠕动的血泥，沿着攀爬的植物，无声无息地潜入花园当中。
血肉重新幻化成人。
花园一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簌簌声中，飞速沿着一个方向逃离。
女人速度更胜一筹。
只见她掌心化作细密地丝线，朝着花丛中射去，下一刻，一团长着奇怪纹路的肉被硬生生拉扯而出。在红色丝线束缚下，那坨怪肉没有办法改变体型。
女人依旧优雅地站在原地，一刻都没耽误，操纵丝线细细切割着怪肉，中年男人则去打了桶清水，熟练地浸泡再洗干净血肉。
被分割的怪肉痉挛抽搐着。
它似乎极度震惊，连带发出怨恨的声音中，都在不断颤抖：“你们竟然也是，也是……”
太岁是个死宅，但不代表不睁眼看世界。它会定时分出一部分血肉分躯，放去副本或者其他世界。借由他们获取信息，等于说是人工互联网。
作为谋夺圣器的工具人，大学生这个载体是其中最为特殊的。
游戏对此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吞噬是怪物间的本能，更何况是同类怪物。
血肉分躯之间，不断寻找同类想办法吞吃对方壮大自己，是常有的事情。
花园里的这坨怪肉，已经悄悄盯着大学生好几天，期间它足够谨慎，防止对方扮猪吃狼虎，还专门跟到了家里继续观察。
谁知道这家的男女主人都是同类！
不可能。
怪物奋力地挣扎着，奈何女人将血丝结成渔网状，这个过程，只让更多的血泥挤压成片。
“为什么你们……没有……”
没有怪物的气息，也没有互相吞噬对方。
女人催促‘丈夫’加快速度清理，肉片越来多了，越新鲜吃越好。
她甚至直接取来一个小炉子现场烧烤，滋滋冒油声中，女人微笑说：“肉啊，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有腐臭的肉，有鲜肉……还有‘王肉’。
王肉通常蕴含着更为精纯的能量。
他们是太岁特别分出来，在大学生进入游戏前，于现实世界保护对方的存在。
按照太岁的处事方式，如果第一个副本大学生没有得到圣器，也就失去了价值。哪怕活着从副本里回来，他们也无需再履行职责。
吃就行了。
不过——
“那孩子又蠢又呆，还是不吃了。”
一旁中年男人掂量着桶中新鲜肥美的肉，露出儒雅温和的笑容，说出‘妻子’的心声：“好歹是养过一段时间的。”
只是长期相处他们可能会失控吃了对方，避免发生这种情况，只能打发‘孩子’去上班。
叮铃铃，叮铃铃。
最原始的手机铃声响起。
中年男人皱起眉头，不太乐意被打断处理食材的过程。
“喂。”他的声线维持和往常一样。
“爸，刚公司群里通知要搞什么员工培训，我可能要晚点回去。”
上司离开前安排好了一切，提到公司里现在的员工都是周祁安在乎的人，员工培训关乎这些人的未来，必须得有经验的人在旁边监督，适时想办法分享些东西。
周哥在乎的，他肯定要上心。
大学生一边开车时，一边继续说：“我午休时尽量回来一趟，和你们一去……”
“不用了。”知道他要说什么，中年男人直接打断，大快朵颐说：“那边又说消息有误，你哥暂时是找不到了。”
因为咀嚼，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古怪。
大学生只当父母又私下偷偷哭过，安慰说：“您放心，一定能找到的。”
中年男人无比敷衍地嗯了声。
眼看肉都要进女人的肚子，他直接挂了电话。
————
“爸妈一定非常难过。”
大学生叹了口气，尽量集中注意力继续开车。他现在心里比起难过，更多是愧疚，因为刚刚违背了交通法，开车的时候接打了电话。
晚点去自首好了。
“不知道周哥有没有平安抵达新世界。”大学生深吸一口气：“我也要加油。”
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去了新世界，父母怎么办？
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大学生面色一变，为什么从前他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就像是脑海里多了片灰色区域，当他质问自己的时候，竟然又渐渐遗忘这个问题。
一不留神，居然闯了红灯。
“完蛋！”
排山倒海的愧疚彻底冲垮了他。
大学生深吸口气，再也忍不了，调转车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下一个十字路口，又遇到红灯，旁边车辆不断鸣笛，大学生下意识偏过头。
确定没看错，他诧异道：“应先生？”
应禹：“今天不是工作日？”
没记错的话，对方走的方向和所在公司完全是两条线。
大学生点头：“我去自首。”
“？”
“刚刚连续违反了两次交通规则。”先前那个路口没有监控摄像头，罚单推送不过来。
应禹闻言沉默了一下。
要是某位挖八十一个洞的阿姨，有这觉悟就好了。
应禹的司机更是沉默了，这点程度就要自首，那他岂不是死刑？
快变绿灯时候，应禹推了下镜框：“跟上。”
大学生一头雾水，但还是选择跟了上去。车子一直开进了雾中，前方雾气浓郁到一定程度时，应禹停了下来，大学生也连忙下车。
“既然碰上了，正好一起下副本。”
周祁安走前让自己关照一下这人，目前对方也没干正事，与其自首不如下副本。
大学生：“公司……”
应禹淡淡道：“就当你临时劳务改造几天。”
大学生迟疑后，发了条消息给大老板，公司总负责人比上司好说话很多，批准了他的假条。
三人组队下本，其中应禹的司机兼周祁安的舞友俞同也在。
抵达指定地点后，等了没多久，工作人员开着机械车从雾中出现，大学生瞅着有些眼熟，驶近时，发现竟然是斯先生。
借用同事的车，看到大学生的一瞬间，斯先生气不打一处来。
再一看，某个可恶的身影竟然不在。
爽了。
大学生观它神情，忍不住说：“你不会不知道，周哥已经完全进化了？”
斯先生耳朵都绷直了。
确定没听错，它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大学生给它一键三连，重复三遍：
“周哥完全进化了。”
“周哥完全进化了。”
……
每一句都如同一记铁拳。
斯先生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明朗一点的心情荡然无存：“他、妈、的。”
大学生：“他妈也进化了。”
还被沈哥接走了。
“……”
人类有句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接上所有玩家后，斯先生像是发泄情绪一般，机械车疯了一样地超速行驶。
其他玩家瑟瑟发抖的时候，大学生认真对应禹说：“它违反了好多交通法，放在现实世界里，我感觉都可以枪毙。”
应禹没有说话，倒是俞同深深看了一眼大学生，哪里来的活阎王？
系统提示音忽然响起，打断了目前僵硬的氛围。
大学生停下逆天言论，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听：
【副本：最佳卧底II（角色扮演副本）
副本难度：四星
主线任务：某一天的早上，王氏娱乐公司附近突然爆炸，虽然没有伤亡，但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公司高层接连神秘死亡。
角色身份：你是对家派来的卧底，在总公司经历了漫长的奋斗。由于所属分公司王氏娱乐的高层死了一半，你被破格提拔，到这里当老板。请找齐隐藏在公司内的所有厉鬼，想办法完成它们的遗愿。
副本时间：一周。
参与玩家人数：7（七零八碎）】
“老板？”大学生诧异于自己新的身份。
就在这时，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所有玩家被斯先生驱逐下车，此刻正值副本里的早晨，天灰蒙蒙的，娱乐公司外壁焦黑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应该是任务介绍中，不久前的爆炸所致。
尽管如此，最上方鲜红的王氏娱乐公司立牌，依旧没有任何褪色的征兆。
这么小众的名字，撞名的可能性不大。
又是爆炸，又是娱乐公司。
一名玩家嘴角抽了抽：“我想起了论坛的一个帖子。”
从他的视角望去，地面坑坑洼洼，甚至如何越过这个坑，跳去对面的公司大门都是个问题。
“……我也。”旁边一个玩家甩了几次双臂，做出立定跳远的预备动作，准备待会儿就这么跳过去。
“我去！”
低声议论中，最后一个下车的玩家这时也眼前一黑，他嗓门很大，直接问说：“这个本该不会是从论坛那个低星本升上来的？”
没有人回答，但是大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忽然，大学生眼尖地瞥到什么，叫住路边的送报员：“等等！”
他抿了下唇：“给我就行。”
副本中任何一点信息都值得注意，周围人立刻围上去。
只见报纸上刊登着瞩目的标题《又一艺人神秘消失？》
【据悉，在失踪前的晚上，王氏娱乐公司旗下这名才刚刚有些名气的艺人突然在社交平台公布了与男友照片，次日双双消失……】
紧要的文字内容，有好几人居然下意识一扫而过，全部目光聚焦在下方的照片。
那是一张印着脸颊吻的照片，上面的两个人大学生再熟悉不过。
“是周哥。”大学生惊了。
应禹今天一直格外沉默，他的司机也是。
俞同最后还是忍不住直说了：“这是什么情侣过家家？”
他们是到副本度假的吗！
由于过于惊讶，大学生手一抖，恰逢一阵风吹来，报纸飞上天，‘啪’的一下，糊了刚刚下车的斯先生满脸。
“……”
大学生急匆匆跑过来，跳起来将报纸从对方脸上猛扒下来。
斯先生控制住拧脑袋的冲动，然而下一秒，它的注意力彻底聚焦在眼前的建筑上，兔子耳朵都狠狠一抖。
“焦的？”
为什么任务所在核心点是焦炭色的？
由于这是一个才升的本，具体信息斯先生还不是很了解。
但怎么看上去副本还没开始就炸了？！
熟悉的炭烤味道仿佛把它带回了良夜山庄的那个夜晚，这片天空遍布来自周祁安的阴影。
斯先生忽然意识到什么，死死盯着大学生手上的报纸，目光一刻都没有办法移开。
那张幸福的亲密照，差点让它眼珠子掉出来。
大学生浑然没有注意到头顶投来的视线，还在喜滋滋看着报纸。
娱乐版块现在都在讨论周祁安神秘消失的事情，公司前两日炒热度，还发了他最后拍的一组照片。
其中竟然还有关于他们私奔的推测。
舆论攻势下，这已经成了一段奇妙无限的爱情故事。
后知后觉气温在降低，一抬头，斯先生一张脸都快黑得滴水。
“……”
大学生默默收起报纸，上面有太多关于爱情的报道，他要想办法带出副本，以后到了新世界可以拿给周哥他们看。
玩家最关心的还是如何活着离开副本，最初的惊愕结束，大家重心重新回到做任务上。
目测这个本是被强行升星了。
日常负责对接的老师这时走了出来，从对面一个立定跳远到众人面前。
她主要负责核对新晋职工人数，看到大学生也只是象征性握了下手。
之前也来过空降高层，几乎没实权，而且没两天就意外去世了，对于新提的这位，自然也没有过多尊敬。
“赵洪城，李图图……”负责老师一一点名新廉价签约的艺人。
点到斯先生的时候，她皱了下眉。
这位是早前就定好过来看门的，但是现在门口被炸塌了，没有门看。
“你转职保洁吧。”
刚好不久前公司保洁转职后，空缺了一个职位。
斯先生：“……”
爆炸的时候怎么没把你一起炸死？
确定人齐了，负责老师收起花名册：“走，跟我进去。”
说完，领头率先重新跳回去。
后面一名玩家嘴角一抽，问出众人心声：“为什么不临时搭个桥？”
哪怕放个木板也好。
负责老师淡淡：“前一任老板找了位风水大师，说这样不吉利。”
“……”跳远就吉利了吗！
其实负责老师没有说实话，现在大家巴不得栽坑里摔伤，不但工伤可以领笔钱，还可以去住院暂时远离公司。
如果她不是跳舞的看重腿脚，早就先崴为敬。
王氏娱乐公司日薄西山，作为被注入的血液，所有玩家进副本后第一个任务场景就是酒局。在参观完公司后，玩家被专车带去酒店，需要在今晚的包厢中，至少找到一位隐藏在饭局中的厉鬼。
中途应禹找准机会，塞给大学生一个道具：“这是吸引仇恨的道具，稍后你激活，饭局里行动上表现出些可疑的点。”
大学生懵懵懂懂点头。
另一边斯先生用了些手段，从保洁转职成保镖，死沉着一张脸随大队伍前进。
不过这个身份，倒是方便他欣赏玩家的惨状。
最好这个蠢大学生能被怪物撕裂，它还可以顺便吸收一下逸散的血肉能量。
大学生自身定位清楚，进入包厢不久，主动和其他高层喝酒说笑，吸引走npc的注意力，方便应禹他们找线索。同时按照应禹交代的，故意打听消息，表现出对公司内幕消息很感兴趣的样子。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今晚这场饭局上，酒水本来也含有微微的毒素，麻痹神经不说，相当于现实中的吐真剂。
坐在圆桌周围的一名高层忽然露出古怪的笑容，先带头敬了新领导一杯酒。
看着晕头转向的大学生，佯装不经意问：“听说您本来有更好的去处，却坚持要来我们公司，为什么啊？”
应禹眯了眯眼，转动新版骷髅戒指，不动声色测量开口高层的阴气值。
其余玩家心中则是顿时一个激灵，尤其是在发现高层问话的时候，视线还扫了一圈后，不祥的预感加深。
这是在质疑他们来的身份和目的？
稍微回答不慎，岂不是所有人都要遭殃？
有人目光一闪，看到昏昏沉沉的大学生，考虑要不要冒险出手先打晕他。
就在他们迟疑的功夫，大学生已经先一步开口。
他打了个小小的酒嗝，随后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倒吓了所有人一跳。
“因为爱情。”
大学生语气铿锵。
这个本周哥和沈哥来过，或许是命运的指引，让他也来了，可以把这些报道带去新世界，就像是旅行途中必不可少的纪念品。
爱情？
询问的高层愣住。
公司有对方看中的艺人或者同事？草了，才消失了在社交平台乱公布关系的傻X恋爱脑，又来了一个吗？！
明明有出道的机会，却满脑子想着恋爱，一点都不懂得珍稀。
这群该死的，不懂红毯可贵的新人。
高层瞳孔深处闪过一抹血光。
应禹精准抓住对方失神的几秒，进一步做测试，确定被鬼附身了。
【前置任务--包厢厉鬼已完成。】
今晚的任务顺利完成，应禹给大学生使了个眼色，示意找借口结束酒局。
谁知酒品如人品，微量毒素导致的眩晕持续不散。
余光瞄到斯先生的一瞬，大学生思维越来越飘散，等周哥到了新世界，如何解决车子的供给问题？
听说最近油气涨价了。
他忍不住举杯问：“斯保洁，你愿意为他们的美好爱情，加油吗？”
斯先生：……
我加你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学生的父母：吾日三省吾身，肉怎么吃最鲜美。烧烤，刺身，麻辣烫？
大学生：吾日三省吾身，我违反了律法条文没有，别人违反了律法条文没有，我做的一切周哥还满意吗？
应禹：……这世界迟早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