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旷野看着无边无际, 比远处的建筑还让人觉得不安，在荒凉的同时，让人难免生出种无处可逃的错觉。
香味。
周祁安确定闻见了很淡的清香, 不禁想起应禹说的香飘十里。
不算太远的距离，玩家三言两语间，已经快要走到。
伴随一阵阴冷的风吹过，众人正好站在这栋宏大的建筑下。
十几层高的建筑每一扇窗户全部紧闭, 偏黄色的砖墙缝隙像是隐藏的毛孔，消毒水和尸臭味相互交织，正不断从孔洞里钻出。
周围很安静，只有夜风偶尔送来些奇怪的呻吟, 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 先前的蝉鸣也不知是从哪里飘进雾中。
以往副本好歹有些遮掩，但这次不管是地理位置还是气味, 就差明着把这里有问题写在明面上。
“仙……仙客来医院。”
一名玩家有些费劲地辨认着楼顶缺胳膊断腿的牌子：“我记得有种花的名字就叫仙客来。”
阿玲点了点头, 表示他没有记错。
顾名思义，花语是喜迎来宾，象征着吉祥和热情。
一般经营类店铺配上这个名字很贴切, 唯独放在医院, 十分怪异，没有医院会和病人说欢迎光临。
众人皱眉看着残缺的医院牌子时, 分外冰凉的机械音直接降临：
【副本：仙客来
副本难度：二星（当前）
主线任务：山一程，水一程, 山重水复疑无路；风一时, 雨一时, 风雨中有朋自远方来。
你们跋山涉水而来。请在三天内，成功通过选拔, 被调去特殊住院部（当前）
副本时间：生与死之间
参与玩家人数：？？（你们还算人吗）】
提示音结束后足足半分钟，都没人说话。
‘当前’这个状态意味着难度还会再次上涨，主线任务也是分批下发。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困惑，谁也没有下过这种难度等级可能还会变化的本。
一道如云朵般柔软的声音忽然响起，周祁安使用了变声器后，语气的轻重也和日常不同：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他也是一个参与过二星级副本的玩家了！
人生……圆满了！
在一众诧异的注视下，周祁安面色不变道：“我在说仙客来的花语。”
确实能对应上花语的意思。
众人也没多想，视线散开后，阿玲蹙眉道：“看来这次是没工作人员了。”
周祁安并未反驳。
心中清楚他们并非第一批进本的玩家，之前进来的玩家可能是有工作人员引路的。
说不定斯先生就藏在某个角落。
“来都来了，站在外面干什么？”门诊部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一名看着很富态的女人，“就要下雨了，赶紧进来！”
刺耳的女音才落地，雷光在云层中滚动一圈，一场暴雨说下就下。
在被淋成落汤鸡前，玩家顾不得太多，迅速朝唯一能遮雨的地方跑去。
他们主动靠近也是为了进一步观察npc。
富态女人并非医护人员，一身日常穿戴，玩家还在揣测她身份时，女人继续开口：“怎么样？我们没骗人吧。现在哪里找我们这么厚道的中介，两千块钱就给包证还介绍工作。”
瞥到在整理刘海的牧歌，女人不满道：“做护工的，别太在意形象，以后端屎端尿，你难道还腾出只手捋头发？”
牧歌也不恼，笑着应是。
看来护工就是他们在这个本里的身份。
富态女人接下来的话也应和了主线任务：
“想拿高额工资，就得去特殊住院部，那里可有不少有钱人。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你们先在普通住院部干几天，干的好的才能调去。”
说着拿出一张纸：“来，各自挑选一位病人照顾。”
众人立刻围了上去。
能够挑选的病患正好和当前玩家数量一致。
痴呆的，刚做完手术的，视听障碍，还有精神疾病等，总之各个不重样。
手术完和视听障碍的成了‘抢手货’，谁都知道一个行动不便的病人要安全很多。
富态女人没有强行分配，只是笑眯眯地站在一边，看着玩家间进行隐形竞争。
片刻后，她才悠悠推荐说：“4号房的病人是最好照顾的。”
玩家内心冷笑。
看标注，4号房住着精神疾病的患者，一个四肢健全外加脑子不正常的npc，傻子也不会主动选。
“最好照顾的？那我去。”
还在不怀好意做着推荐的富态女人，闻言表情一瞬间没有控制住。
包括她在内，全部朝毛遂自荐的周祁安看去，医院大门没关，雨天强风吹动蓝色的发梢，让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次元的人。
事情没按照想象中的发向发展，富态女人皱皱眉，问：“你确定？”
周祁安：“您倾情推荐，当然不能错过。”
“3号房。”继周祁安之后，沈知屹也做了决定：“我很擅长应付倚老卖老的人。”
四肢健康的高危病患都被选走，其他的玩家也不好争什么。
众人各自选定病人的时候，周祁安双手插兜，姿态随意地站在原地，耐心等着富态女人进一步说明护工要求。
暗中关注他的个别玩家心中满是狐疑，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跟我来。”
从门诊部后面可以直接穿出去，抵达住院楼。
医院里有伞，众人各执一把跟在富态女人后面。
风雨中传来女人无情的工作部署：
“和培训时一样。你们需要每天五点四十起床，帮助患者做好洗漱工作，然后进行早餐，如果发现床单脏了要即刻更换。六点半做基础按摩，七点尽量为患者测量体温，之后协助患者进行生理排泄，八点最好能带患者外出活动一下……”
“九点到十点陪伴患者说话，提供午餐……”
“十一点为定时服药时间，务必配合护士让患者服药。”
“十七点准备晚餐……”
“十八点可以带患者继续外出活动。”
“十九点为患者洗漱……”
“二十二点也是服药时间，二十三点到早上五点四十，每隔四十分钟尽量检查一遍患者状况，测量脉搏确定他们还活着。”
一天二十四小时，可以说每个时间节点玩家都有要忙的事情。
富态女人身上喷着浓郁的香水，味道在雨天无限放大，刺得人头昏脑涨。
跟在她后面的玩家认真聆听女人的安排，并记录下来。
沈知屹余光瞄着斜侧。
果然，周祁安脸黑的和伞面一样。
“患者的脾气不太好，尤其是在吃药的时候，会做出各种应激行为。”富态女人笑着说，“请务必记住，我们服务行业，绝对不可以被投诉，一旦被投诉……”
富态女人笑容逐渐变得阴冷：“处罚会很严重。”
外面的雾气散了，但医院里却没有。
玩家纷纷观察着周边环境。
除了建筑内，医院楼和楼之间，汇聚着十分夸张的雾气，根本无法看清每栋楼的职能。
这不是最离谱的，最古怪的是，从他们进入医院到现在，除了富态女人，没看到任何医护人员和病患。
足足走了十来分钟，众人才抵达目的地。
住院部比门诊楼里异常冷清，老旧的电梯上行速度缓慢，轿厢内贴满了各种小广告。
电梯上行到三层停下，富态女人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草率提了句：“病人就在这一层。”
随后她利用身材优势，用力往前一挤，把玩家推出去，一只胖手分外灵活地按下关门键。
富态女人丝毫不愿意停留，匆匆离去的样子就像是空气中有什么病毒。
残留着女人香水余味的轿厢内，自称张柱子的少年骂了句“草”。
然而他们没得选，明知道不对劲，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一般房间号都是楼层加顺序，这里不是。
白纸黑字的编号贴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号码边缘印有仙客来的花样。
黑白加花的搭配，越看越不吉利。
“我去趟厕所，谁要一起？”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说：“最好在零点前把生理问题都解决了。”
约有一半玩家跟过去。
在这几人围上来的时候，男人借助玩家躯体遮掩，藏在袖间的手稍动了下，遂即若无其事朝前走去。
周祁安仍旧站在原地，盯着门牌号看得时候，脑海中浮现出俞同给的资料。
先前提议去厕所的男人名叫赵三旬，人长得其貌不扬，但能力出众。
赵三旬的初始物种进化方向是石鱼，不但是双技能者，而且两个技能都相当强大。
“超强毒素和不亚于变色龙的伪装能力。”周祁安内心暗自警惕。
赵三旬的毒可以通过雾气释放，也能凝结成毒刺射出，伪装能力更是让他可以在同等能力下避开npc的耳目，可谓暗杀的一把好手。
另外两人一个绰号毒龙，一个叫克尔。
毒龙的绰号和毒无关，佛家用这个词比喻邪念妄想，他的技能在于致幻。
当然，和六爷那种致幻能力肯定不能比。
至于克尔，这是需要重点小心的一个人。
他有一定概率能短暂复制其他玩家的能力，有关每次复刻能使用多久，技能冷却期等，实验室也没有给出准确数据。
……不能让他们这么强下去。
周祁安沉默着，不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
后方，韩丽注意到他若有若无勾起的嘴角，莫名打了个寒颤，直觉有人要被算计了。
“副本才开始，谁把他给惹了？”
韩丽百思不得其解。
周祁安手已经放在四号病房门上，视线不经意扫过沈知屹，微点了下头，暗示今晚不用管自己。
————
厕所。
来上厕所的五人中，两名是女玩家，男女厕所分开，另外三人刚好以赵三旬为首，正站在小便池旁。
赵三旬不知何时戴了个耳机，灯光照在他的眉宇间，显出股不善的压迫感。
“滋——”
尖锐的滋啦声中，赵三旬暂时取下耳机收起。
先前离开前，他释放了高品质的小型窃听器，意图进一步观察周祁安，如今道具出了问题。
“被发现了？”毒龙诧异。
“未必。”这是一个近乎五星级的珍贵道具，检测一般boss都够用了。
赵三旬面无表情：“也许是周祁安进了病房。”
在特定空间中，带有联络性质的道具暂时失效很正常。
“去找几套护士服，今晚就下手。”
一句话让毒龙和克尔同时诧异看过来。
毒龙率先开口：“大哥，能让捕鲸者协会出面猎杀，周祁安身上肯定有着意想不到的秘密，如果能问出来……”
数量上一对三不说。
虽然捕鲸者协会提到圣器大概率在周祁安手上，但圣器再强，那也是针对鬼怪，他们就不同了，所有的技能全都可以对人类起作用。
赵三旬压根没理他，直接说下去：“晚上十点钟要配合护士让患者吃药，说明护士肯定会出现。九点五十的时候，毒龙负责利用致幻能力，让周祁安错看时间，我伪装成护士进去，克尔接应。”
他总觉得这次下本有被算计的成分，倘若准备这么充分都没有成功击杀，说明对方早就在防着他们。
……
四号病房。
一个大吉大利的数字。
防止被窥破关系，周祁安全程没有和沈知屹有过多眼神交流，确定空荡荡的护士台没什么线索后，率先敲门进去。
周祁安推开门的时候，其余玩家忍不住驻足看了眼。
手脚健全精神有问题的设定，代表这个病房里的患者，应该就是病人里的“天花板”了。
然而周祁安无情挡在了窥视的视线，直接关上房门：“我的病人，别人不能看。”
“……”这霸道的口吻，换进偶像剧也毫无违和感。
病房内没有开灯。
一张窄床孤零零摆放在床边，旁边立着个小衣柜，整片空间显得十分空旷。
紧闭的窗户将风雨声阻挡在外，相应屋内就要潮湿很多，墙上的挂钟嘀嗒走着，秒钟转动的频率似乎略快于正常计时。
穿蓝白条纹衣服的病人平躺在床上，缓缓扭过脖子，她原本算是温婉的长相，因为左脸颊肌肉不定时地抽搐，显出了一份痛苦的狰狞。
女人四肢全部用约束带固定住，嘴角却咧得很开。
“你比尸体好闻。”她咯咯笑着，喉咙不停滚动，“肉看上去也很鲜。”
周祁安只是平静地走过来，在阴森可怖的笑声中，弯下腰研究了下约束带，松紧度低于标准两指，被这么绑住肯定很难受。
咔。
下一秒，紧绷打成死结的约束带突然被解开了。
女人瞪大眼睛，忘了咯咯笑。
她以往似乎经常处于目眦欲裂的状态，眼珠子和眼白有种质壁分离的诡感。
瞪着瞪着，周祁安又给她解开了另外一只约束带。
“……”
昏暗的房间内，女人直勾勾盯着周祁安，披头散发，脸色煞白得如同厉鬼，谁看了都有会头皮发麻。
当事人无动于衷，周祁安解完上半身的束缚，又手指灵活地帮忙开始解腿上的。
一系列操作下来，女人眼珠子都快要掉在地上。
周祁安歪着脑袋：“你瞅啥呢？”
和富态女人说的一样，这里的病人果然脾气十分不好。
只是随便一问，女人立刻就变了张脸。左脸颊不断抽搐的那块肉骤然凸起，里面生长着一个坚硬的疙瘩，肉包还在持续胀大。
周祁安看得生理性反胃，尽管女人还没有任何大动作，但他莫名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皮肤微微地有种又痒又麻的感觉。
周祁安想起禾胜康医院带出副本雕塑的病人，对方喜欢自残，会不会和这种痒意有关？
头顶有阴影笼罩而来，女人不善地坐起身。
在对方进一步靠近时，周祁安只说了一句话：“快十点了。”
晚上十点，患者需要服药。
富态女人先前说了很多注意护工的工作流程，有一些用了尽量等词语，只对这一点特别强调——
“务必配合护士让患者服药。”
这个阅读理解很好做。
首先暗示了病人不愿意配合吃药，其次一旦强行让患者吃药，过程中可能会有危险发生。
果不其然，周祁安话音刚落，女人神情中的愤怒再也无法掩饰。
“去死吧！”
她没病，所有逼她吃药的都该死！
在这份愤怒如她脸上的肉块要爆炸开前，周祁安忽然笑吟吟望着女人扭曲的脸庞，语气中满是蛊惑：
“大郎帮你吃药，好不好？”
女人扑过来的身体一僵，什么大郎？
还没等她脑子转过来，周祁安下一句话让她瞳孔骤然缩紧。
双唇一张一合，周祁安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设计的陷阱：“我来演你，你来演我，我们可以在对方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你说，好吗？”
作者有话说：
周祁安：拒绝副本加班，从你我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