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厅内, 三人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构图。

中年女人垂眸静思，沈知屹安静注视着周祁安。

不管过去多久，沈知屹都能被对方灵魂中的特质吸引到。

就像他清楚周祁安不赞成减员降难度, 但后者并未说教，全程有自己的节奏，不受外人干扰。

开门迎接敲门鬼风险很大，如果中年女人足够聪明, 会选择问其他玩家索要一点保命的东西。

周祁安的态度很明确：反正生路已经给了，走不走是别人的事。

顺便可以从对方的选择中，看看是否对自己有敌意。

片刻后，中年女人离开了。

她没有给出什么确切的答复, 一路走到一棵大树下, 才堪堪停下脚步，

街上人来人往, 中年女人露出今天以来第一个笑容。

“是个好主意。”

至于好处, 她完全可以让其他人给出一个承诺，等有机会的时候，帮助自己一起集火周祁安。

今天难得出了点太阳, 中年女人的笑容在阳光下很快被晒化了。

“应该……没问题吧。”

下副本到现在, 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两遭，但周祁安, 就只是动了下嘴皮子。

动嘴皮喝咖啡，动嘴皮教他们做事。

都给她整不自信了。

在阳光再次被乌云遮蔽前, 她神情逐渐变得严肃, 决定再等等。

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副本机制, 任何一个副本，都存在一个主线核心, 现在还不是内耗的时候。何况不管对方抱有什么目的，早上还是救了她一命。

由周祁安当组长，要比其他人合适。

————

今天天黑的比昨天略早一些。

被集团老员工坑怕了，回来后，玩家都是先聚在门口，等人齐了才上去。

应付了一天难缠的顾客，众人神情中难免透露出一丝疲惫，反而是老人家身子显得十分硬朗，还神采奕奕的。

“今天的业绩合计比昨天高，应付销售额没问题。”

他鼻子很灵，在周祁安身上闻到了残存的咖啡味，耷拉下来的眼皮一跳。

自己一把年纪累死累活在外跑业务，小年轻在副本吃吃喝喝？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周祁安认真说：“只要我能喝咖啡，就能喝一辈子的咖啡。”

“……”

中年女人听得也是无语。她觉得甚至都不用自己做什么，对方靠着无差别攻击，也能得罪一票人。

众人各怀心思，电梯门开的瞬间，一张堆满横肉的脸陡然映入眼帘。

那人瞪着像是甲亢的一样的眼珠，伸长脖子往电梯里凑。

离门最近的周祁安下意识后退一步。

“怎么才回来？”横肉男子没好气说：“我姓王，是你们新的业务主管。”

玩家很上道：“王主管好。”

王主管照旧让他们先交钱，点了点后说：“不错。”

难得收到一句肯定，玩家松了口气。

然而王主管没有立刻放人走，黄褐色的眼珠转了下。起初周祁安以为是少一个人，因为神出鬼没的上司没有来。

“你……”王主管指着中年女人旁边的男子：“跟我进来，其他人在门口先等着。”

被点到的男子面色一变，僵站在原地，快速思考是不是违背了什么规则。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中年女人提醒：“不要让主管久等。”

等久了，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男子看到王主管面上的不耐，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跟着进去。

门被重重关上，众人挤在走廊里，恨不得视线穿透厚重的木板，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行为上又在刻意和办公室的门拉开距离，避免稍后开门第一个被关注到。

小女孩坐在猎犬身上。

过长的指甲不断围着袖子上的小花刺绣打圈，半晌，拍了拍猎犬。

瞬间，淡淡的阴气包围住小女孩，使得她的存在感无限降低。

周祁安忽然挑了下眉，以她的年纪来说，涂个指甲油正常，专门做指甲就有点奇怪了，尤其是花纹上看属于成熟女人喜欢的风格。

这次的玩家还真是“各有千秋”。

正想着，另一个年纪也不符合玩家资质的老人取出个小玉瓶，吸了一口里面的黑雾，憋着不吐出来，仿佛和阴冷的气息融合一般，也降低了存在感。

嘭！

正在众人还在各自做预防措施，办公室里传出尖锐的求饶声，这一声几乎扭曲，中年女人上前一步想要推开门，硬生生又忍住了。

尖叫声变得缥缈，越来越远。

众人已经可以想象到发生了什么。

半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开了。

里面完全就是凶案现场。混淆血迹的玻璃碎渣满地都是，窗户上多出一个窟窿，先前进去的玩家已经不见了。

王主管又恢复一开始那种目光，犀利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打转。

整个走廊这下真的像是死了一般的静。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顶撞NPC被扔下楼，半夜潜入被反杀的纹身男，被主管叫进去惨死……每次事件都是不同的，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在死人，甚至是没有任何前兆提醒的死亡。

这个副本的NPC在杀人，以各种无厘头的理由去杀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引起对方的注意，小女孩和老人被自动忽略，王主管最后盯上了在场另一名男子。后者想要回避视线，压根没用。

“进来吧。”

男人咬了咬牙，看了眼离门最近的沈知屹，不明白王主管为什么跳过他。

办公室的门再度关上。

中年女人深吸一口气。

刚死的是她协会的成员，中年女人了解对方的实力。为什么连一分钟都不到，人就没了？

嘭！

不一会儿，同样的巨响出现。

这下所有玩家的身体都绷直了。

门第三次开了。

这一次，连老人脸上都没了笑容，目中闪过一抹狠辣。真要被选上了，先杀了主管在说，起码死亡规则不会立刻降临。

好在王主管没有再喊人，他掏了掏耳朵，“现在新员工素质越来越差了。”

说着不怀好意地掐了下中年女人的腰，暗示性十足，之后笑眯眯地进电梯。

王主管离开后，猎犬第一个窜进办公室，到处走走嗅嗅，隐藏在玻璃碎片里的一个落灰册子被翻出。

小女孩捡起来：《员工手册》。

周祁安似乎想到了什么：“主管该不会在考核员工手册上的内容？”

这谁抵得住？

难怪上司不出现王主管也没有计较，王主管好像默认了对方已经倒背如流。

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员工每天都会杀人。第一次谋杀失败，就还会有第二次。而且刁难的借口还都是从玩家日常行为中现找的。

上司能倒背如流手册，就不存在无差别杀人的说法，完美契合正常死亡规则设置机制。

这样下去，随着时间流逝，他们遇到死亡规则的次数会逐渐上升。

到时候就不是简单的一次两次了。

周祁安眼帘微垂，再抬眼时，已经看不出里面的思绪：“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沈知屹随后跟着他离开。

刚要开始讨论的人群神情变了，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赶着回去睡觉？

……

“睡觉不积极，阎王早敲门。”

周祁安回到房间伸了个懒腰，讨论有用的话，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他摒弃所有念头，躺在床上休息。

差不多快零点的时候，闹铃响了，周祁安准时醒来，看了下门的方向。

“不知道那个女人给鬼开门后，会不会有新的生路。”

默默在胸前给对方画了个十字祈福。

探索的活外包给别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爬起来加班。

七天要给游戏交一次剧本，这次任务就要耽搁六天。

屋子内的阴气突然加重，似乎是敲门鬼。周祁安住的房号比较靠前，所有的鬼都要先路过这里。

渔叉立在一边。

圣器的光亮都无法驱散浸泡在怨气中的夜班人，周祁安：“滚呐，不然捅死你。”

金光透过门缝渗出去，不知道是因为周祁安本来就不是它的首要目标，还是感觉到了危机，屋内的温度逐渐恢复正常。

斜对面，相隔几个位置的房间。

中年女人正在静静等着敲门鬼的来临，那个王主管十有八九今晚会来，她不得不去会会这只敲门鬼。

女人取出一直盘着的珠子，这是一个保命利器。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渐深，中年女人一直盯着手机上的时间。

0:00:00

终于，属于午夜的节点到来。

咚，咚。

过去了大约一分钟，有人敲门。

中年女人深吸口气，抓起珠子准备去开门，正当她快要拉开的时候，不知想到什么，手上动作忽然停住。

此刻锁舌已经压下去一半，中年女人果然松手，同时用身子死死抵住门。

外面的东西已经听到了细微的开锁声，但在最后一刻，门又紧紧闭合住。

咚咚咚，咚咚咚！

那东西开始疯狂地敲门，中年女人无动于衷，只是堵门。

腐烂的味道不断顺着缝隙飘进来，屋内的温度骤降。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中年女人没有放松，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咚咚咚！

她心脏剧烈一跳。

那东西去而复返，敲门速度越来越快，像是要把门砸烂。

过了五分钟，敲门声再次停止。中年女人慢慢趴下身子，顺着门缝看过去，想确定外面的东西走了没有。

就是这么一瞥，瞳孔在惊愕中猛地放大。

隔着一条门缝，外面的那个眼珠子瞳孔早就已经散了，甚至眼球仿佛随时会掉出眼眶，顺着门缝滚进来。

中年女人连忙站起身。

她知道这是谁，和她猜测的一样，第一天死去的玩家。

今天早上离开公司时，中年女人注意到那具尸体还在，但下午回来时却消失了。

如果有专人敛尸，尸体就不会搁置超过一天，所以她多留了个心眼，担心有诈尸。

“还真诈了。”

生路肯定不会在诈尸玩家身上，中年女人咽了下口水，平复心跳，接下来她要等昨晚真正的敲门鬼。

敲门鬼和死后诈尸的玩家不同，不会这么疯癫地敲门。虽然躲过了第一个坑，但中年女人清楚，这仅仅是今晚噩梦的开始。

一时间，她把手上的串珠攥得更紧了。

……

这一夜，大家各过各的。

五六点的时候是个分割线，一旦天边出现启明星，属于夜晚的危机就算过去了，但就是那五个小时，不亚于水淹火煎。

昨晚动静很大，后半夜谁都没有睡太好，差不多到快到六点的时候，有人已经迫不及待打开门。

没有血腥味。

但在中年女人门口，聚着一滩腐臭无比的积液。

陆续有玩家开门，还在考虑要不要过去瞧瞧时，那扇门里突然传来了动静，众人警惕的目光中，中年女人走了出来。

同协会的年轻女孩立刻跑过去，扶住面色奇差的女人：“会长，没事吧？”

中年女人的状态很不好，女孩这才注意到她的半截手腕都是断裂的，里面的白骨清晰可见，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会长拥有高阶治疗道具，但到现在似乎也只是起到了止血的作用，可见伤得很重。

中年女人半个身子靠在墙上，在一众探究的目光中主动开口：“我给敲门鬼开门了。”

所有人屏息听下去。

“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不要随便给陌生鬼开门，我险些丧命。不过那个王主管倒是没来。”中年女人给伤口止血，语气缓慢：“一个人晚上，应该只会触发一条死亡规则。”

老人家意味深长：“就这样？”

中年女人冷笑：“不信你今晚自己试试。”

“我去趟医院，你们自便。”中年女人带着协会成员离开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周祁安身上，最后那句话，明显是对他说的。

中年女人看样子是不准备去跑业务，不过倒也能理解，对方还有个隐藏的麻烦王主管，哪里还顾得上业绩。

周祁安却是十分淡定，这鬼有点凶啊。

虽然没有直接找到生路，不过解决了他的另外一桩困惑。

就目前看来，老员工每天杀戮的玩家数量有限，但根据宣传板上的业绩推测，在上一组全员灭亡的前一天，人还很多。

他略一沉吟说：“最好调查一下在我们之前十组全员的死亡原因。”

“一边有销售额，一边还要调查，”老人皱眉，“分身乏术啊。”

周祁安挑眉，这是暗示他去单干吗？分工协作没错，不过调查死亡原因是一个未知领域，冲锋陷阵的危险系数可想而知。

眼看没有人主动提议要一起，他心平气和：“这些回头再说，先专心把业绩搞好。”

没有得到肯定的回复，老人目光一暗。

“我要去西餐厅吃饭，有人一起吗？”

没人回答，周祁安和沈知屹走进轿厢，后者直接按上了关门键，不再让第三人进来。

周祁安说：“九层。”

他要先去检查一下前十组成员的工位和签单等，也许能从中得到有效信息。

沈知屹按下九层电源键。

电梯缓缓下行，周祁安重新开口：“关于敲门鬼，你觉得那位那女人说的是实话吗？”

沈知屹：“实话，但不完全。”

周祁安也这么想：“她省略了最关键的时间。”

敲门鬼是什么时候杀人的她可没说。

假如是开门杀，除非还有替死道具，中年女人活不下来，倘若不是开门杀，至少证明有一个可以沟通的时间，只不过对方沟通失败而已。

熟悉的大平层到了。

刚进办公室，周祁安表情就跟见了鬼一样。

办公桌的区域，上司正坐在那里，桌上全是整理好的资料。

窗户的窟窿里不断有风涌入，他那条猩红色的高奢领带也随风飘起，像是蛇的信子。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待了多久，甚至是不是昨天晚上就没回去。

周祁安视线僵硬地偏移在那些资料上，自己想到的，对方似乎已经先一步行动了。

“你去一趟丰都街。”上司直接下命令：“回来的时候，给我带杯咖啡。”

周祁安干笑着取过那沓资料：“现在就去。”

低头的瞬间，笑容都扭曲了，和从前在公司一样，关于带咖啡的报销他是只字不提。

沈知屹不喜上司的态度，微微皱眉，灰白眼珠里有血光一闪而逝。

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一来清楚青年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人际关系；再者，这位傲慢的上司当初算是帮了周祁安家一个大忙，不然沈知屹也不会容忍对方活到现在。

周祁安还在赔笑脸。

一路小碎步倒退，几乎以一种平移的方式回到轿厢。

怂包样落到沈知屹目中，杀机变成了淡淡的笑意。

“也好。”

有点压迫感，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动辄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

两人出门直接打出租。

车上，周祁安打听着丰都街，司机笑呵呵猜测他们一看就是游客。

“可好玩哩，那里又叫天光街，二十四小时都有商户营业，天黑天亮没区别。”

周祁安坐在后排，边笑着和司机说话，边看资料。

他有预感，这次的生路或许就在其中。

资料上司已经挑选整理过，很一目了然，总结下来：

X月3日，赵谦在丰都街销售了两份保险。

X月4日，赵谦，孙丽在丰都街销售了四份保险。

X月5日，赵谦，孙丽，郑旺……等都在丰都街销售过保险。

……

六号没有相关销售记录。

七号，他们来了。

周祁安挑眉，丰都街似乎有东西在故意放饵，第一个人发现这里保险好卖后，为了全组业绩，告诉了其他人，最后被一锅端了。

字面意义上的一锅端。

大约半小时，司机说：“只能停这里了。”

整条街道超乎想象的繁华，刻有丰都二字的石碑立在路口，里面游客人太多，车子进不去。

周祁安下车，发现这一片天色要比市区沉很多，明明是很热闹的一条街，却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熟悉的冰冷机械音忽然响起：

【恭喜你发现了最适合售卖保险的区域。】

【你有成为最佳销冠的潜质。】

【温馨提示，成为最佳销冠可以一定程度上规避风险。】

最佳？那就是只有一个名额了。

周祁安看着沈知屹，大方出让名额：“你去卖吧。”

“……”

沈知屹眯了眯眼，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带着他直接往里走。

手腕传来冰凉的触感，当周祁安反应过来，准备抽出手时又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

“看那些店。”

沈知屹指了几个方向，周祁安立刻察觉出异常，被他指到的店面都在闭店，不出租，也没有注明原因。

景区门面房不便宜，没理由突然闭门谢客。

这些店门外还统一都放着一个铁笼子，上面蒙着层可疑的黑布。

“里面装的是活鸡。”沈知屹道：“半夜而合，鸡鸣而散，有的店家担心误了关门时辰，会用鸡预警。”

闭门的店面外除了铁笼，还设香炉，里面插着一些残存的香柱。

周祁安：“这些香怎么成双成对的？”

他不太懂这些，虽然也去过寺庙，但因为在财神殿上香要花钱，果断放弃了。

不过一般上香，似乎都是点三根。

沈知屹：“单数为阳，阳为尊，上香必须走单数，而这里的香，都是逢双敬上。”

“有什么讲究吗？”周祁安问。

沈知屹掀起眼皮，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当然有，说得再直白点，单敬神，双敬鬼。”

周祁安怔了下，呼吸一紧：“你是说，这里一些店面是鬼开的？”

沈知屹点头：“所谓的丰都街，怕是个小酆都。”

他带着周祁安继续往里走，轻声说：“不用太担心，至少现在这街道上基本是活人。”

这里是活人，那鬼去哪了？

周祁安用手机搜索了一下丰都街。

基本都是夸好玩的，没有找到什么血案事件，只是每年偶尔有游客失踪，数量有限。

倒是丰都街周围到时候每个月都有些怪异案件。总体而言，如果这里的鬼会杀人，那它们一定很懂得可持续发展。

集团，鬼，活人三者究竟存在着什么联系？

他似乎隐约有一个模糊的想法，余光瞄到沈知屹，周祁安忽而诧异道：“你懂这么多？”

“文学博士，主攻民俗学。”

“……”真是张口就来啊。

随着周祁安进化程度加深，沈知屹开始在字里行间有意无意透露着一些信息，比如自己很了解副本里的诡异。

不过他不会说得太深入。

周祁安轻声问：“沈老师，还知道其他的吗？”

在你好有文化的注视下，沈知屹突然迷失了自我，他决定说得再深入一点。

作者有话说：

周祁安：听说对付男人要用儿童心理学。

沈知屹：命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