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 其实周祁安的内心并不平静。

【云晶】的保鲜时间不足两分钟了。

伴随他话音落下，整个车厢内温度骤然降低，大朵大朵的蔷薇从车壁上盛开, 怎么看都不是个吉祥的兆头。

伯特伦因为周祁安草率的决定想说些什么，但畏惧于周母，敢怒不敢言。

周祁安更是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什么时候才能再碰到应禹白蝉衣这样的高质量玩家，怎么最近尽接触到一堆垃圾？

其实即便没有大学生, 他也不会考虑做支线任务。

意义不大。

周祁安都能预料到，支线任务不过是为了引导玩家自相残杀。真要杀，冬立活过来群攻也打不过他妈，伯特伦和文该庆幸时间不够用。

系统提示音再次降临：

【半数以上玩家投票人选已产生】

【投票人选：一个平平无奇贫困潦倒长着黑斑的小男孩】

提示音继续的时候, 众人感觉像在听来自法庭的宣判。

死刑还是当庭释放, 就在一瞬间。

文看着周祁安，苦笑一声：“你有几分把握？”

周祁安没有说话, 依旧注视着小男孩的方向。

视线在半空中交错的瞬间, 周祁安像是对上一片无底洞，那双瞳孔后面，只有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深渊。

啪啪。

须臾, 小男孩独自鼓掌。

只见他面上的黑斑一点点消退, 身上关节发出鞭炮一样的响声。更为诡异的是，他的身体在拉长, 四肢不断延伸的过程中，五官却逐渐模糊。

转眼间, 小男孩异化成了一名身材修长, 没有五官的男人。

面对这离奇的一幕, 周祁安只是微感错愕。

最激动的要属另外两名玩家，从小男孩发生变化的一刻, 他们就知道稳了。

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到车厢中间，路过伯特伦和文的时候，似笑非笑说：“你们演得也不错。”

先前的不安和恼怒消散，投票结果是对的！

他们顿时泛起了笑意。

戏剧之王是个守诺的人，手上凭空多出几个雕刻着蔷薇花的盒子，开始亲自颁发奖励。

“请再接再厉。”

一个敬语，让玩家受宠若惊地接过。

轮到周祁安，后者毫无笑意，戏剧之王逐一发放奖励，摆明了是拖沓时间。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戏剧之王手上动作有意无意地慢了半拍。

“你的这份，我特意亲笔签名过。”

周祁安翻开瞄了一眼，神情有了丝变化，末了他果断合上里面的东西：“奖励我们都不要了，是不是该落幕了？”

当看到他为了节约时间，连奖励都不要，剩下两名玩家暗愣了下。

什么年代了？游戏里居然还有被情感冲昏理智的愣头青。

文和伯特伦忍不住看向沈知屹和周母。

他们竟然也愿意被代表做决定？

沈知屹正犯着困，心思压根不在这里。至于周母，在看到周祁安打开的盒子里是一本精装书后，更是丧失了兴趣。

放在没几十平米的家里略占位置，论斤当废纸回收又卖不了几分钱。

“他也不用了。”周祁安自作主张，甚至没让戏剧之王给大学生发。

这晦气玩意谁拿谁倒霉。

先前周祁安看了眼目录，都是关于一些鬼怪的常识，这和学校副本的教科书有什么区别？

纯粹就是坑。

目测伯特伦他们绝对没有去过相关副本，或者就算去过了也没有察觉到故事背景，不然不会接这烫手山芋。

“未来可期啊。”他看着那两人说。

伯特伦和文莫名有些不安。

被戏剧之王一耽搁，已经只剩不到一分钟，大学生浑身都散发着枯败的气息。

周祁安冷冷看着戏剧之王，迟则生变，他不喜欢意外，就差把赶紧谢幕写在脸上了。

“别急。”车子穿梭过隧道，白昼如常，鲜花大面积盛开后，芬芳的香味遍布每一个角落。

戏剧之王轻声念道：“还没有到结局。”

又是十秒钟过去，男人空白的五官中多出一张嘴巴，咧开的嘴角色泽鲜红，随时间上扬弧度越来越高。

咚，咚。

钟声再度响起，客车内所有的npc身形都开始变得模糊，玩家身上涌现出白光。

【四星半副本花古客运站已通关】

【通关奖励一万四千积分已发放入背包】

确定听到了系统提示音，周祁安浅色的瞳仁微微有了亮光，然而下一刻，光线逐渐变暗。

花香的馥郁愈发醇厚，这和一般传送前的征兆不同。他感觉不太对劲，以防万一，周祁安三两步走到大学生的位置，先把人推给周母。

这份危机感是对的。

短短十几秒钟，玩家的身影陆续消失，一个眨眼后，唯独周祁安还孤零零地站在车厢里。

提示音没有再继续，除了花香，周围什么都没有。

世界骤然一片黑暗。

周祁安心脏蓦地一沉，又有什么幺蛾子？

黑暗中，戏剧之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

周祁安回：“嗯嗯。”

拿名人名言装什么呢？

同样的话，他在舞蹈室时也引用过。

戏剧之王：“你是唯一让剧情脱轨的演员。”

周祁安：“嗯嗯。”

世界忽然间亮堂起来，突如其来的光刺得他生理性分泌出泪水。

没有了颠簸的感觉和发动机的声音，无论是玩家还是npc均是不见踪影，周祁安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被单独带回了客运站的办公室里。

他压下心底的一丝不安。

系统提示音都说了通关副本，大学生又在最后关头被他推去了亲妈那里，应该是没事了。

现在有事的是自己。

收回有些纷乱的思绪，周祁安面容肃冷，看着比戏剧之王还装。

办公室一如既往的昏暗，戏剧之王没有再说话，平静看向墙上的画。没有一点征兆，他用钢笔流畅地划掉了下方关于自己的介绍。

当看到戏剧之王下一步动作时，周祁安身形一动，立刻就要冲过去阻止。

然而就像考演员资格证时，空气中无形的阻碍再次出现，赶在他挣脱前，画像下方被钢笔划掉的地方，换上了新的名字：【周祁安】。

猩红的花体字在幽暗的光线下，十分亮眼。

机械音诡异地再次降临了：

【你是整场戏剧的开端】

如果没有登上那辆准点出发的客车，这出戏就永远不会上映，所有人都会耗死在序幕中。

【故事开始，你找到了凶手；故事结束，你找到了戏剧之王】

【属于戏剧之王的辉煌已经落幕】

【恭喜你成为古城新的排戏人】

【古城排戏人：每隔七天需要为古城编写一出戏剧，经游戏审核后可在城内上映】

【排戏人福利1：死亡后，可以有效避免沦为隧道死尸，成为拥有自我意识的游戏原住民。

注：还不是一样活着，你就活吧，谁能活得过你呢？】

【排戏人福利2：你是唯一能使用[怀表]的人】

【怀表：戏剧之王曾颁发过的奖励

使用指南：逆时针拨动，可将时间回溯到一分钟前

品质：五星

注：该道具使用后将有很长时间的冷却期，也许你这辈子只能用一次呢。】

【一名才华横溢的作家需要有好的头脑】

【你的小脑自动进化中……】

挂在墙上的画像五官逐渐有了填充，远山般的长眉，深海似的眼睛，画中人轮廓线条变得柔和了许多。

散着的长发一如既往搭在肩膀，头发的色泽开始朝着冰冷的蓝调过度。

赫然就是他自己。

戏剧之王，不，曾经的戏剧之王转过身，优雅地张开双臂：“我说过，这将是我最优秀的作品。”

让每一幕戏中以正义形象示人的演员，转职成幕后策划。

多么荒诞，现实，又深刻！

“曾经也有一些聪明人，登上过客车，但你是唯一走下来的。”

周祁安的胸口和画中一样，出现了一朵鲜艳的蔷薇，同时别着根钢笔。

【梦想钢笔：一支象征身份与声望、梦想和才华的顶级钢笔。

使用指南：它是你的另外一种表达，是你另外一种发声的渠道。对准笔帽轻轻按三下，十米之内，所有生物都要听见你的声音。你将舌灿莲花，让人无形中产生信服。

品质：四星级。

提示：每次使用持续时长一分钟，使用后将有一周冷却期。】

“……”这不就是搞传销的？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无边的寒意渗透了脊梁骨。

在丧失了【身份】后，戏剧之王的身形开始在空气中腐殖化，一时间室内充斥着甜腻腐朽的气味。

“路边算命的外来者。”

“正义的侦探先生。”

“游离在剧情以外的路人甲。”

“至纯至善的圣徒……”

“你，喜欢这个结局吗？”

他的声音又似之前千变万化，时男时女，时老时少，混合交织在一起，比系统提示音还要冰冷——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

【提示】

【即将传送离开副本】

【传送倒计时一分钟】

【请遵循花古城保密协议，禁止主动向其他人外泄副本机密】

咚咚。

戏剧之王自眼前神秘消失了，周祁安左顾右盼时，办公室外的门突然被敲响。

齐小姐走了进来。

她像是一个专业秘书，微笑说：“戏剧之王先生，日后您不在古城的时间里，将由我代为打点这里的一切。”

周祁安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他猛然意识到，游戏给自己搞了份免费兼职。

“%#&￥……”

实在没忍住，周祁安骂了句脏话，很脏，就像这肮脏的世界。

尽管他不断提醒自己，不说道具，免费进化小脑也不亏，从第一天进副本，选项中就强调过关于脑子的进化是最难的。

强行安慰三秒后，他骂得更脏了。

周祁安双手交叉，尽量平心静气，审视地看着齐小姐。

这位npc可是对自己相当反感，现在他成了对方名义上的老大，也不知道对方是何感想。

利用最后的倒计时时间，周祁安摆着上司的谱，问起齐小姐现在的想法。

齐小姐送还了周祁安曾经说过的话，始终保持职业笑容：“一起加班吧。”

【10s，9s……】

倒计时开始的时候，周祁安忽然说：“我不在的日子里，记得给前任戏剧之王先生过头七，就在他的花园里过吧。”

一来让那些惨死的演员欣赏一下前导演的下场，尤其是窃贼小姐。

二来……周祁安想试探一下齐小姐的态度，戏剧之王消失的过于突然，谁知道是死是活。

齐小姐手上的钻戒闪闪发亮，就像她的笑容一样：“死亡亦是解脱……”

她的嘴角不断勾起，眼神却渐渐落寞：“那位戏剧之王先生，终于不再是游戏的木头人了。”

周祁安沉默。

【3s，2s，1s】

最后一秒倒计时结束，像是有钟声在耳边敲响，一连三下，一下比一下更加缥缈。周祁安只觉得灵魂都在随着这钟声产生共鸣，再次陷入了黑暗前，他隐约看到了办公室好像多出一道黑影。

周祁安试图进一步看清虚影，可眼前再次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角落里的虚影在确定周祁安安全传送离开后，游走到办公室外。

它速度极快，一路追踪着腐败甜蜜的气息前行。副本结束，没了规则笼罩，虚影几乎是畅通无阻，它穿梭过孤独的公路，最后来到了一栋建筑前。

等人高的花枝在风中摇曳，站在中心路径上的长发男人微微垂着头。

透白的皮肤不断斑驳，如墙皮一片片地脱落下来。

虚影一个瞬移。

本就开始腐烂的身体被虚影无情穿刺，一根骨头更是被活活抽了出来。

戏剧之王发出一声闷哼，没有低头看漏风的身体，微微仰起头：“果然你是……”

怪物。

花古城的一切都瞒不过戏剧之王，影子和沈知屹先后在教堂折磨神父时，戏剧之王已经察觉到不对。

两次折磨神父的理由也很有趣。

第二次是逼问周祁安下落，第一次……现在想来是替周祁安出溺水的气。

“意外……之喜啊。”

剧痛下，戏剧之王断断续续又神经质地笑着。

只有活人成为花古城的城主，这座死城才可能有别的生机，可惜那是一个有底线的新戏剧之王。

但一个明明知道自己要死了，还来折磨他的存在，绝对没有底线。

“完美，真是，完美的落幕，完美的……”

柔顺的长发被风吹起，戏剧之王修长的脖颈发生不自然地弯折，大片大片的血液在地面绽放。

鲜血本身的颜色，比花园里的任何一枝花都要热烈。

下一秒，虚影毫无情绪波动，随手一推，周围的花朵立刻像是嗅到腥味的猫，根茎拖着戏剧之王的身躯，在泥土里分食美味的养料……

·

四处游走的风提醒周祁安已经离开了封闭的办公室。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雨声停了。

其次才是视觉。周祁安环顾四周，他双腿有些虚浮，正站在公路上，眼前再也没有什么客运站。

手机重新回到口袋，还停留在进去前的状态，地图软件开着，显示正停在417省道。

“周哥！”

大学生熟悉的声音传来，周母的车就在不远处。

他身上已经没有死亡衰败的气息，其他人比周祁安先出来大约三四分钟。

周母正在车上吃零食，沈知屹站在防护栏边，看到周祁安后走过来，脸上的困意消散了些。

雾气不是很浓，现在已经不算在游戏里，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副本的事情。

周祁安心绪未平，不断咒骂着‘加班什么的都去死吧’。

影子还在副本里白骨磨成针，沈知屹也没管，反正它会自己步行走回来。

“上车吧。”沈知屹说。

周祁安点了下头，坐下后，习惯性先登陆论坛看了下。

置顶帖里，每天都会有消息更新。

关于副本入口的帖子里，【417省道】显示已关闭。估计因为刚更新，还没什么人注意到，讨论度不高。

短时间内不会有玩家再进这个副本，毕竟花古城更多是接收已经死亡的玩家。

“算是等价交换么……”

他收回视线看向窗外，游戏提供了进化渠道，给予人类活下去的机会，可一旦在这个狩猎场中死亡，就会永远变成游戏的“木头人”。

“屠龙少年？”想到戏剧之王最后的陈词，周祁安哂笑一声。

他和前任戏剧之王不同，他进古城的时候是活着的，也活着走了出来。

巨龙挡道，那就屠龙，少年拦路，那就解决少年。

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带着至亲活下去，活着走到那个新世界。

至于花古城。

“古城里的npc境况比隧道巨人观好很多，至少还能保证思考。”

从窃贼小姐花园中最后的表现看，记忆是有复苏的可能性。

人最宝贵的就是记忆和时间。

真能恢复记忆又拥有时间的时候，究竟会被定义为生还是死？

这些念头不过也就是一闪而过，对他而言，现在压根没有精力去拯救古城居民，自己活下去才是要事。

达则兼济天下，未来的事未来再说。

近期环境每天都在恶劣，周祁安发会儿呆的功夫，手机上至少弹出不下七八条各地气候异常的通知。

他随意瞄了眼，头开始疼了：

“二十多岁没车还背着贷款，出门天天公交，全球变暖和我有什么关系……”

人类发达的时候没带上他，灭亡的时候想起来他了。

周祁安长叹了口气，专门看了下日期。

草，又快要上班了。

作者有话说：

影子：铁杵磨成针。

沈知屹：你走的好慢。

死人当戏剧之王，是游戏永远操控的木头人，想要魂飞魄散都不可能，活人不同，活人说不定可以反利用漏洞操纵。

等于一个求死，一个求生。

花古城主要为后一个副本做铺垫，下一个副本极致黑心资本家的掰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