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到几个月前，现世界的雾气污染程度还没有大面积扩张。

彼时周母第一次下副本回来，完全没有其他新人的不适应，花古城的戏剧组合本对她而言，还不如古墓挖尸体验感刺激。

毕竟盗尸那一次……她被抓了。

砰砰砰。

外面不断传来敲门声，打断周母捞尸的回忆，她走去开门。

门外，王阿姨看到她后长松了口气。

前两天周母人突然不见了，考虑到她偶尔会外出旅游，王阿姨也没太着急。但今天是祁安爸爸的忌日，往年他们都会去拜祭，如果再不回来，那绝对有问题。

“一直联系不上你，打电话也没人接，我差点给报失踪了！”

周母淡定：“报失踪没错，我就在局子里。”

“？”

这两年周母出格的事情没少做，王阿姨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着想，没有细问。

反正人已经放出来了，她只挑了个重点探究：“缓刑还是……”

周母摆手：“没那么严重，后面发现我盗的尸体不属于本土曾经活过人的尸体，故不构成盗墓罪。”

王阿姨沉默了一下，选择转移话题：“现在去扫墓吗？还是晚点。”

周母：“稍等，我去换件衣服。”

片刻后，周母换了身素净些的衣服，两人闲聊着在小区门口的花店买了束鲜花，遂即开车去往公墓。

王阿姨坐在兔子巴士上，越看越觉得稀罕：“一次能装很多人，跑私家车一定很赚。”

前提是别被抓到。

周母也很喜欢这辆车：“这是我们家唯一没贷款的固定资产。”

偶尔聊上一两句，道路通畅宽阔，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由于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天空下着雨，整座陵园也没有几个人，空气又凉又冷。

周母长发被吹散，眼角的细纹被发丝遮住，岁月唯一留下的痕迹也消失了。

从前的黑瞳不知何时变成偏黄褐色的眼珠，头发漂染成金色，风一吹，下方偶尔又露出几根猩红发黄的特殊色泽发丝。

尽管五官还和过去一样，但任谁都不会把她和年轻时的样子联系起来。

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看了许久，地面积水映照出一张连本人也觉得陌生的容颜。

周母忽然问：“假如人死后真能够团聚，你说，他还能认出我来吗？”

一个不会老去，控制不住想要杀死亲生骨肉的存在，还能算是人吗？

王阿姨听着眼眶一红，反复强调：“一定会的。”

静静站立良久，雨越下越大。

周母轻声叹道：“走吧。”

每次从墓地离开，心情总是格外沉重，王阿姨是个感性的人，上车后一直在哭。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特别是发现记忆中一张张鲜活的脸庞，有的已经记不清容貌，就更难过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车子开得越来越偏，不知何时驶入了大雾里。

“是不是走错路了啊？”王阿姨拿出纸巾抹脸。

周母：“我家车很稳，我的驾龄比我儿子年纪都大。”

答非所问，王阿姨皱眉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嘶嘶声打断。

揉揉眼，确定没看错，地上竟然爬过来一条小蛇，绕着裤角盘旋。

“蛇！”她吓得当场尖叫一声。

正在开车的周母抽空说了句：“我家蛇不咬人。”

悲怒惊惧，一天之中情绪集齐了，一堆话堵在喉头，王阿姨居然有些情绪上的麻木。

当然，她觉得也可能是被蛇吓到三魂出窍了。

周母提醒了一句：“口袋。”

王阿姨摸了下，自己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了一瓶速效救心丸。

“提前吃两粒。”

王阿姨看着这瓶药，沉默许久，一时间险些忘记了蛇的存在。

周母这次出门似乎准备得十分充分：“另一个口袋。”

王阿姨是左撇子，会下意识摸左口袋，这会儿闻言摸了摸另一边口袋，摸出了一个贴牌小瓶子。

标签是手写的：

[成分：血

剂型/规格：液体/40ml

使用方法：每三十日给蛇喂上一滴

生产日期：当天]

正常情况下，细蛇含有周母的一缕意识，不会轻易进行攻击。不过保险起见，周母还是给了她一小瓶血。

这个生产日期王阿姨看得心惊肉跳。

雾气越来越浓郁，周母做不到顾虑身边人的情绪，提前筹备速效救心丸已经算是相当体贴。

“接下里我们要去个地方，不想和旧友早早地府团聚，你就把蛇带好。”

想了想，周母补充一句：“……如果你运气不好，早早去了，记得和我亡夫说，我们的孩子很优秀。”

“……”这话还是留着你自己去说吧。

蛇不近不远地盘踞在一处，看着颇通人性。人和蛇的速度不能比，这么近的距离，蛇要进攻的话，根本躲不开。

眼下这个状况，王阿姨觉得不要轻易刺激周母比较好。

“她只是疯了，智商应该没问题。”

至少不会害自己。

王阿姨尝试伸了下手，下一秒，蛇主动游了过来，直接缠绕在她手腕。

冰凉黏腻的感觉瞬间冷入骨髓，王阿姨打了个哆嗦，险些昏厥。

“好像是，是不咬。”

周母专心开车，嗯了下。

她正准备从大世界随机潜入一个副本，帮助对方强行获取玩家身份。一切都很顺利，车子驶入了甬道后，王阿姨并没有被游戏意志强行排斥出去。

“成了。”

果然有蛇傍身，个体实力就算是增强了，拥有获得玩家身份的资格。

咚咚的撞击声不断。甬道内的巨人观尸体疯狂扑向兔子巴士，想要挤上车。两边玻璃震动着，仿佛很快就会碎裂，王阿姨一扭头就是肿胀的腐尸脸。

手上缠着一条蛇，前方是漫无止境的隧道，王阿姨一时不知道该震惊哪一个。

极度惊骇下，情绪终于达到了收支平衡。

周母终于开始了迟来的解释：

“最近天气剧变，各地动辄就在停工放假，这些新闻我们打麻将的时候天天听。”

王阿姨深吸一口气，捂着胸口尝试平复心跳。

除了这些新闻，网上由此演变的末日论越来越多。

她的思绪十分混乱，隧道内的尸体让她想到了什么丧尸病毒，生化危机之类的。

“传言是真的。”

周母简略说了一些游戏和玩家的事情，事实证明雄辩，不用多说，这些怪物就是佐证之一。

王阿姨张大嘴巴继续消化事实。

驶离隧道后，前方的道路四通八达，全部处在雾蒙蒙的状态中，就像是万千阴间小道。后方那些恐怖的怪物，一窝蜂拥挤在隧道口，明明没有任何屏障，却无法出来。

一系列违反常识事情，不断冲刷着王阿姨的世界观。

联想起这几年朋友的变化，她终于渐渐接受了现实。

一时间，王阿姨哭得比在墓地还大声：“姐妹，你进化怎么不带上我啊！”

好在现在带上了。她咽了下口水，问起当下最关心的问题：“我进化后，也能变美吗？”

她从来没尝过当美女的滋味。

周母沉默了一下：“你会很有气质。”

“……”

王阿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哭声是发泄情绪的绝佳方式，和异变后的周母多年相处下来，王阿姨接受现实的能力越来越强大。

在用泪快把手上的蛇淹成水蛇后，她关心问了句：“祁安也是什么玩家吧？”

“…有次那孩子在阳台晾晒衣服，我在楼下看到了，那头发又蓝又长。”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

周母点了点头。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随机进入的小路慢慢变宽，雾气渐渐消散后，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风景。

前方的街道和现实世界类似。

路边开着各式各样的小店：煲仔饭、大排档、理发店、牙科诊所等等，全部挤在一处。牌子上像是蒙着一层污垢，油腻腻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周母暂时把车停到路边，她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存在活人气息，应该有副本正在开放。

“在哪里？”

周母环顾四周，考虑是随机找个路人‘友好’询问一下，还是放几条蛇出去探路。

就在她做思考时，一道热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女士，我们店里今天有活动哦！”

男人皮肤惨白，手上抱着染血的传单。他一来便挡在路中间，颇有一种不进店就不放他们过去的意思。

王阿姨咽了下口水，她主要在盯着男人的另外一只手。

一把不断淌血的剪刀，上面还挂着半截头皮，看着又恶心又恐怖。

“女士……”男人靠近一步。

腐臭咸腥的味道飘来。

周母终于给了对方一个眼神，瞄了下传单：“理发店？”

她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望着理发师：“你要给我剪头发？”

理发师猩红色的嘴唇外翻，露出森白的牙齿：“老店店庆，童叟无欺。”

店内还有一名女理发师，和男人戴着同款戒指，似乎是夫妻店，这时也走到了门口。

王阿姨小声说：“我们赶紧上车，创死他们。”

煲仔饭店的老板听到响动走出来，刚好脚步停在车子附近。她主动和理发店老板打招呼，笑嘻嘻说：“不用的部分送我店里来啊。”

理发师夫妻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当然。”

他们已经准备强行把客人带进店。

周母不经意地捋了下发丝，先一步说：“行吧，刚好我也很久没有去过理发店了。”

感谢上天的恩赐。

夫妻俩闻言露出狰狞又开怀的笑容。

理发师的妻子走在后面，等她们一进屋，立刻降下卷帘门，像是怕猎物跑了一样。

店里还有两名顾客，大约二十多岁，正在烫发。

没人知道顶在头上的老旧设施里有什么，但从这两人的表情看，相当痛苦，整个人像是要被烤熟一般。

其中一人用微弱的语气说：“幸运道具……真坑……”

使用后非但没有找到逃脱的机会，看着仅仅是又多了两名受害者。

几乎是进店的同一时间，王阿姨收到了系统提示音。

她倒吸一口冷气，还没来得及和周母交流，理发师开口问：“谁先来？”

夫妻俩的分工明显不同，一个负责洗头等工作，一个负责剪，每次只能接待一名顾客。

周母让王阿姨先去坐在休息区，一笑间很是风情万种：“我来吧。”

女人见丈夫看得有些失神，冷笑一声，先领着周母去到洗发池。

成功让羊入虎口后，也没有伪装的必要。

理发师的妻子冷冰冰说：“躺好。”

周母很配合，仰面朝上，完全暴露出脖颈。

第一次遇到这么配合的顾客，没有大吵大闹，更没有求饶哭喊，理发师的妻子更生出些微妙不爽的感觉。她故意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水池里瞬间灌入了高浓度的血水。

一些和血水颜色类似的虫子游动着，疯狂地想要往头皮和更深层的脑域里钻。

理发师的妻子嘴角越来越上扬。

尖叫吧。

痛苦吧！

周母平静躺在原位。

血虫蹭过毛鳞片，毛鳞片竟然主动炸开，虫子在零点几秒的时间骤然消失，只留下一点血沫。毛鳞片张开的弧口很大，却没有任何干枯的迹象，头发反而更加具有光泽感。

茂密的秀发遮挡了一切杀机，理发师的妻子具体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

迟迟没有听到客人的惨叫，反而池里的水位线下降了一些，由于虫子的消失，隐约还比先前更加清澈一些。

周母这时坐了起来：“有点眼色。”

还不来给她擦头？

理发师的妻子死死盯着她，确定对方毫发无损。

“莫非排水塞没有堵好？”

另一边，男理发师有些不耐烦地摆弄着剪刀，有几次刀尖朝向王阿姨。后者压根不敢移开视线，没有注意到水池那边发生了什么。

“洗头的水温有些低，下次注意。”

眼看周母好端端走过来，男理发师愣了下。

周母主动坐在转椅上。

店内的座椅是红色的，前几任客人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坐上去海绵里还有血挤出来。

另外两名被迫烫头的玩家勉强对视了一眼，什么情况？他们洗头的时候，差点丢了半条命，靠道具才活下来。

怎么有人看上去反而神情气爽的？

“坏了。”玩家暗道。

莫不是自己回光返照了？以至于都出现幻觉。

理发师站在周母身后。

破旧的店面连个电风扇都没有，他举起剪刀时，前所未有的臭味让后面的王阿姨再也忍不住，冲去吐了一水池。

心爱的水池被污染，理发师脸都黑了。

丝毫不受气味影响，周母坐姿优雅，直视镜子。

透过镜面，她望着后面的理发师夫妇，微笑说：“我的头发很脆弱，你可要小心打理它啊……”

作者有话要说：

王阿姨：新世界退休工资照发吗？

周母：反正房贷是不用还了，因为房子没了。

王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