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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保护欲

特别观星 罗再说 4841 2024-07-29 10:41:17

早上宿舍楼里停了水。

天刚蒙蒙亮,宿舍楼边的起床号响起,一群男生踩着拖鞋下楼领水,还没领着呢,排队的几个就打起来了。

明叔几次镇`压无力,只有在楼道里扯嗓子喊盛夜行的名字,被喊到的这位大哥大穿着短袖睡眼惺忪地从寝室内跨步出来,下到宿舍楼门口朝动手的几个男生瞥一眼。

人群顿时全安静了。

盛夜行怀疑李定西他们是荷尔蒙分泌失了调,非要拿打架来证明青春期有多可贵。

毕竟年纪再大个几岁,就没有挥拳头的冲动了。

还好自己班上人占上风,不然盛夜行没控制住,男生宿舍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把空水桶直接扣人脑袋上的行为,高一时年少气盛的盛夜行没少干过。

“没事儿了?没事我回去睡了。”他往楼上走。

“一群孬货,”李定西朝挑事儿的人咽口唾沫,扯了扯歪斜的衣领,朝盛夜行喊:“哎!老大你不上课么?”

“不了,我请个假,”盛夜行头也不回,“路见星发烧了。”

我操,路见星发烧关你什么事儿啊?

李定西昨晚喝多了,宿醉醒来喉咙哑哑的,没敢多说话。他今早六点才摸回宿舍,差点儿被明叔逮了个正着。

他之前有段时间每天凌晨三点就说梦话,比闹钟准时,还带点儿北方口音,醒了之后盛夜行问过他好几次到底哪儿的人,李定西总哽着喉咙说自己本地的。

说梦话的习惯改不了,李定西总怕晚上睡着睡着就被盛夜行揍晕在床上。他花了好一番功夫相信这位大爷不会乱发病后,才安心在寝室住下。

高一的时候,盛夜行经常半夜辗转难眠,往阳台上站着抽烟,一抽就是一宿。

每逢太阳升起,盛夜行体内的躁动因子作祟,惹得他只能在厕所里用拳头砸墙,每次砸得一手血,再问他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

到后来,盛夜行甚至在李定西不在的情况下,学会了自己单手用酒精和纱布包扎。

也尽量不让它那么像白甜糯米粽子。

盛夜行没想到的是,路见星发个烧都固执地要去上课,浑然不把自己的病当回事儿。

病人都不介意,他又不是医生又不是白衣天使,自然懒得管,迅速换好多的校服外套,站在寝室门口吹口哨,“路见星,你到底能不能行?”

“我行,”路见星攥着书包带子小跑跟上,脸蛋在冬日清晨里发红,“我特行。”

“厉害啊,”盛夜行笑得特别坏,“你还挺贫?”

路见星看他笑得好看,脸发烫,也不知道是自己烧着还是怎么,问:“贫是什么?”

盛夜行在这一瞬间,对路见星感觉又增多了。

倒不是说多了多少好感,只是觉得他或许会成为路见星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存在。

自己在他最重要的成长期,潜移默化地用一支黑笔往白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或者说,是在纸上画画。

画五彩缤纷的画。

遇上路见星,他口中的“你他妈能不能跟上我啊”都变成了“能跟上我么”。

市里已是十一月中旬,南方湿冷的环境让他们无论穿多少都能从空气中感受到刺骨寒凉。

仗着身子骨硬朗,一群屁大点的小男生开始只穿冲锋衣和短袖,一打篮球能分分钟脱衣服耍帅。

盛夜行也不例外。

但他把短袖换成了更帅的长袖卫衣,里边一件背心扎到裤腰里,特别心机。

只是不能再随便撩衣角显摆腹肌有八块儿了。

今日清晨阳光好,盛夜行走得懒懒散散,路见星也在后边儿踩他的影子,手里捧一杯豆浆,喝得特别豪气,比喝酒的架势还牛逼。

盛夜行边昂首挺胸地往前走,边趁机回头看他,内心全在想:小自闭喝醉了什么样儿?

话说回来,路见星头一次吃到拌了老干妈辣酱的手抓饼,还不太习惯,狠狠呛了一口。

被呛得眼尾带泪,路见星却一句屁话都没多说。

他乖得像一句“操”都不会骂。

之前盛夜行还觉得路见星有时候跟个女孩儿似的,现在不觉得了。

小自闭的轮廓颇为秀气,称得上特别俊,还挺像本地人,眉眼中透露的性格坚毅又硬气,这些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他讨厌陌生人的触碰,在街上不小心被谁撞到,眼神都会瞬间变得特别“狼”。

还挺能吓唬人。

路见星到班级已有一周,同学们对他的好奇心也逐渐减弱,觉得他除了不爱讲话、长得好看、成绩好、有点儿凶之外也没有别的tag了,索性不再在教室里讨论他。

虽然说市内一向重点扶持,但特殊教育学校的师资能力相对弱一些。

唐寒同时教语文也教历史,今天直接搬了挺大一块中国古代版图来挂在教室上,说让大家先复习半节课,下半节课抽查。

在人多的地方路见星不爱讲话,盛夜行也知道他这个毛病,在教室里两人几乎零交流。

顾群山属于学渣,一遇到复习的课就简直满地找乐子。因为多动症的原因,他总是坐不住,高一的时候上课拿绳子捆自己,后边儿直接把自己跟李定西背对背捆一起。

教室一安静,四周“静态”下来,顾群山心里就极为不舒畅。他一条腿搭在课桌踏板上,想了一会儿,开始抖腿。

感觉到顾群山的桌子在随着他的大腿微微震动,盛夜行伸手拿笔往他肩膀上一敲,“别动。”

“我他妈,”顾群山特别痛苦,“忍不住啊……”

“那就动静小点儿。”翻了页,盛夜行假装自己也特认真,“你把课桌顶起来抖,这样没声儿。”

“操,老大你也太没人性了。”

盛夜行听得想笑,挑眉道:“你才认识我?”

然后他也没管顾群山了,从抽屉了摸一只耳机出来塞进校服里再从领口拔出来,用手掌扣住耳朵,侧着头摆出沉思的样子,开始听夜店里那些个劲爆的remix电音。

市里的各家夜店是出了名的好玩儿,好玩儿到每周末全国各地都有人从天南地北坐飞机过来蹦迪。

盛夜行不喜欢吵闹,但喜欢刺激自己。越与他性格相撞,他越能从酒精里汲取到养分。

“呲啦——”顾群山每抖几次桌子,他身体的推力将凳子往后挪,桌子也跟着后挪。

坐在后边儿的路见星一句话不说,把桌子往后挪。

“呲啦——”

前桌顾群山又往后挪十来厘米,路见星也跟着把桌子后挪。

“呲啦——”

最后一次抖动结束,顾群山停下抖得发麻的腿,侧过脸想跟林听讲话,发现自个儿已经“抖”成盛夜行的同桌了。

盛夜行取下耳机,眼神瞥过去:“……”

顾群山:“……”

他连忙回头,看小自闭正安安静静低着头写作业,丝毫不被影响,一个人活成了最后一排。

顾群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老大的眼神有点儿瘆人。

“不好意思,兄弟……”

顾群山迅速把桌椅往前推,在教室里发出了极大的噪音,“小自闭,快上来!”

盛夜行不管路见星还在写字,伸臂就把路见星的桌子拖上来,对着顾群山凶神恶煞的:“别他妈叫他小自闭。”

顾群山“嘿嘿”笑几声,“那我叫什么啊,小星星?”

听完这个称呼,路见星愣着看了顾群山几眼,有些不习惯地皱了皱眉。

幼儿园,爸妈喊他“星星”,小学变成“小星”,初中再变成“见星”,到最后变成“路见星”……对于称呼的变化,路见星原本是迟钝的,但当他感受到亲疏远近的变化后,逐渐对此变得敏感。

“叫路哥。”

看路见星表情不太好,盛夜行说完就踩住顾群山还在乱抖的凳子腿儿,“听明白没?”

“知道了老大!”

顾群山被凶得还挺爽,特狗腿地朝路见星笑:“路哥!”

这时,唐寒正拿着新发下来的月测试卷进教室,一张一张地分好组别,拿起教鞭往讲桌上敲了几下,佯怒道:“上个自习你们那一团小子都还在吵,课本拿出来抽背了!”

“是——”班上平均成绩不差,但都懒懒散散的。

盛夜行待得都要怀疑班风是不是被自个儿带偏了?

天气冷,教室里开了暖气,唐寒边脱围巾边照应着课本发问:“下面抽背一下主要条例,嗯,1842年8月29日,《南京条约》签订……”

虽然说学校以治疗训练为主,但普通高中生的课程进度还是要跟上的。

正在低头玩儿笔的路见星忽然出声:“星期一。”

路见星声音并不算小,唐寒正惊喜于听到了他的发言,愣了会儿还是没听清楚,问:“见星在说什么?”

顾群山特别积极:“老师!他说星期一。”

他喜欢回答日期?

唐寒这么想着,又顺着提问道:“《马关条约》呢?1895年4月17日?”

路见星眨眼,说:“星期三。”

他的桌边,盛夜行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正迅速打开了手机的万年历,迅速滑动屏幕……看清日期完全正确后,眼神满是疑惑。

背下来的还是算出来的?

小自闭这是真学霸中的战斗机的节奏?

“小自闭怎么他妈的什么都会啊。”顾群山骂一句。

盛夜行淡淡地看他一眼。

顾群山迅速改口:“哎,我们路哥真是牛逼。”

他知道,老大的内心肯定也一直喊的小自闭!

这就是只许他自个儿放山火,不许自己当萤火虫。

望着路见星澄澈的眼神,唐寒忽然意识到,路见星可能是对任何日期都具有能说出周几的能力?之前在国外的纪录片上有看到过这种情况。这种想法让她心头一动,干脆直接合上书本,随便挑日子问:“1998年9月25日?”

“星期五。”两三秒不到,他几乎脱口而出。

唐寒掌心全是汗,又问:“1996年10月2日?”

路见星半点没犹豫:“星期三。”

注意到盛夜行在翻万年历,唐寒朝盛夜行望了一眼,后者抬头对上唐春寒的眼神,点了点头。

“同学们,你们先上课,”唐寒“啪”地一声合上书本,把刚系下还没来得及叠好的围巾又系回脖子上,“路见星?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看路见星没动,盛夜行弹了块儿小橡皮过去转移他的注意力,扬起下巴,提醒他:“去办公室。”

路见星推凳子慢慢站起来,跟着唐寒走出去了。

班主任和路见星刚走,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对刚刚路见星的表现表示出了惊叹,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班长管不住纪律,盛夜行敲了敲桌面,朗声道:“上自习。”

唐寒一走,顾群山立刻又不乖了,开启了微信漂流瓶模式,侧过脸小声说:“哎哎哎哎,老大,啊哎哎哎哎。”

盛夜行烦,伸手把他脑袋拧回去,“脑袋转过去。”

“我有新消息。”

“脑袋转过去。”

“我路哥的。”顾群山故意说。

手掌放在顾群山头顶,盛夜行又摁着把人脑袋转过来,“说。”

“就他以前在他们学校,我操,那叫一个猛,打架一挑五,怎么往死里整怎么来,没人敢惹他。他们学校人听我打听他,眼神都变了,感觉我寻仇似的。”

顾群山声音不大,努力往盛夜行耳畔凑近,“你知道数学老师那种三角尺教具吧,打起人来咔咔的!他拿那个把教室人家窗户都砸破了。”

盛夜行边听边转笔,“跨班打架?”

看来小自闭比自己想象中的野多了啊。

“对啊,”顾群山说,“你猜他打的多大的?”

“高他一年级?”

“他初二,打高一的。”

“赢了输了?”

“赢了,”顾群山总结,“光脚不怕穿鞋的,我路哥就是光脚的。”

“他不会先惹别人,”盛夜行也做了个总结,“他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我犯我我整死人’那种类型。所以被打的活该。”

表面做得云淡风轻,但盛夜行还是被顾群山的描述所激怒了。

不知道为什么,小自闭被一群人围着欺负的场景跃然浮现眼前,他甚至都能想象出路见星因为隐忍而憋得发红的耳根。

自己的病状时常来得无缘无故,也猛烈,是无意之间就会触碰到那根红线——

盛夜行握笔握不住了,也不知道是在心疼那会儿的路见星,还是以前常出事见血的自己。

“咣!”一声响,盛夜行的课桌突然被控制不住自己的他踹到了一边。

全班前排的同学都纷纷扭头往最后一排望。

盛夜行的鬓角出了汗,双手攥成拳,呼吸急促起来,一句“抱歉”卡在喉咙管里,说都说不出口。

躁狂症病人在发病时往往是不自知的,但这次他从自己的反应中看出了端倪。

“你们上自习上自习,别看了。”

顾群山赶紧挥手示意同学们转过去别往后看。

又“哗啦”地一声,盛夜行抽凳子站起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把额头抵在他紧靠的那面墙上,试图用瓷砖冰冷的温度安慰自己,又反复深呼吸数次,给顾群山说:“我去禁闭室坐坐。”

“别去禁闭室了吧……又闷又破,那是人待的吗?全校就你用了吧。”顾群山劝他。

盛夜行冷笑一声:“也没别人用。”

对,一般他这个病,家长都是要把孩子留在家里观察的。

也就只有他会被送到集体生活中来。

“没事。”盛夜行往外走。

他刚走到班级门口,和唐寒去了趟办公室的路见星就回来了。

唐寒似乎什么东西忘了拿,走了一半回了办公室,门口只剩路见星和盛夜行面对面站着。

路见星有些追视障碍,走路无法集中注意力,不看人,一不留神差点儿撞上盛夜行胸口。

两个人面对面地杵在门口,你看看我,我也看看你。

路见星稍微矮点儿,目光平视,刚好对着盛夜行高挺的鼻梁和嘴唇。对方的双颊往下是过早显露出阳刚成熟气的下颚,领口似乎翻得有点乱。

拉链上的“小齿轮”,好像课本上火车卧的轨。

嘟嘟嘟——

路见星走神结束,看盛夜行要往外走,罕见地先开口:“不上课了吗。”

“……”盛夜行看他许久,憋出一句:“要。”

小自闭今天的痣是蓝色的。

因为身体不舒服?

“嗯,”路见星的瞳孔琥珀似的,被上午渐渐拨开云雾的阳光照得发亮,“进来。”

盛夜行脑海里一阵天人交战,最终选择了跟着回教室。

他站在小自闭身后,看对方小心翼翼地把凳子抽开,仔细确定了凳子和桌子的距离后才坐下来。在以前学校,小自闭应该常常因为空间距离的障碍不小心坐空摔到地上,有好多人嘲笑他。

盛夜行叹口气。

他坐下来,把课桌里的药放在掌心,想了许久决定不吃。

他把路见星的草稿本拿过来,单独翻了一页,喊他:“路见星。”

“嗯?”路见星扭头看他。

小自闭看自己的焦距已经从最开始的空茫逐渐变成了能找到对方目标。

盛夜行伸手在本子空白处指了指,说:“以后,每天我要是没犯病,你就在这儿画个章。”

路见星盯他一会儿,点头。

画章还不简单?

画个什么好。

他握着笔摩挲一会儿,觉得盛夜行今天情况挺好的,用笔尖在本子的空白处写下日期“11/20”,然后再在日期下面勾勒出一条弧线。他本来是想画笑脸的,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再添了一条弧线,首尾相接,纸上赫然显现出一枚弯弯的月亮。

以前图画课,老师说过这个图案对于自己代表的含义。

应该说是,陪伴吧?

盛夜行看完他画的“章”,耳根子烧得有点痛。

他觉得今天发烧的是自己。

宇宙浩瀚,星辰璀璨,能够与“星星”相衬的事物也就那么几个,更别说两个人名字最后结合起来还是“行星”。不管今天路见星画的是爱心还是一颗圆球,都足以让本来最近就想法多的盛夜行感到喉咙很干。

想喝水,想……的很干。

一向以“无视所有麻烦”自居的盛夜行伸出手背,在路见星的额前靠了一下。

“好点儿了,”盛夜行说,“我去找寒老师要点儿降温贴。”

“嗯。”

路见星也重复他的动作,摸了摸自己额头,坐下来。

这是被触碰的感觉。

他要记好。

从高一到现在,哪怕是发病了,盛夜行也没用这么快的速度去过办公室。

他此时踏在门框边缘,手指在门上一敲一敲的,唐寒正准备去教室,看到他来,点了头示意他进屋。

“老师。”盛夜行小跑过来的,还在喘气。

唐寒扶了扶眼镜,“怎么了?”

盛夜行第一次在老师面前如此紧张。

他抿了下唇角,喉结滚动,出声道:“我想要和路见星一组。”

打脸怎么来得这么快?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瞬间停了动作,都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曾经的盛夜行:我最怕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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