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唐寒提出要自愿拆组,路见星总感觉自己上课的劲儿都更足了,怕哪里没做好就会又被叫去办公室谈谈心。
期末将至,各科目的复习也进入冲刺阶段,他们唯一能够放松的项目则是上一些锻炼课。
盛夜行早晨去路上骑过摩托车,回来时还在肩膀上挂着透明雨衣,半遮面的户外面罩没取,就这么从后门开进了市二的停车场里。
停车场有标号,盛夜行顺着选了个路见星生日月的数字,把车开过去停了。
虽然幼稚,但很满足。
盛夜行一路拎着篮球袋,挎个书包回教室,第一节课已经下了。
“服了,”他低头取下牛皮骑行手套,将防摔护具也取下来放进书包里和作业本混在一块儿,边整理边骂:“我他妈就不该买这么多装备……”
“要我玩呢,就是人菜瘾大,”李定西摇头晃脑,“要你玩呢,就是实至名归。”
盛夜行瞥他一眼,“少贫。”
李定西随手将今日锻炼课的调查问卷摊平在课桌上,蹬腿儿开始翘凳子,抬下巴道:“哎哟,防盗锁呢?”
“没上。”盛夜行边说边去提凳子。
“靠,你那机车那么好,不怕被偷啊。”
“怕,但这玩意儿大早上差点没摔死我。我想了想还是命更重要,”盛夜行最近开始知道惜命了,“偷了就偷了吧,我当它没来过。”
李定西先是盯着他摇头叹气,说一句“男人”又说一句“太无情了”,最后抛出“伴君如伴虎”这种荒唐话,直接被盛夜行差点一巴掌拍后脖颈上去。
“闭麦,”盛夜行捏他,“调静音。”
“操……我一多动症你喊我少讲话,有没有人权啦。”
林听看了一眼闷不吭声的盛夜行,从兜里掏出两个未拆封的耳塞。
盛夜行懒得跟他贫,低头研究今天的锻炼项目。调查卷上无非是问一些心理问题,再讲述了一下活动要求。
平时盛夜行是没什么兴趣仔细看的,毕竟跟着组织走就行了,可今天他看一眼同桌快昏昏欲睡的路见星,突然有想主动阅读流程的冲动。
他嫌冷,半脸面罩还没摘,只露了双眼睛。
顾群山发作业本路过,看盛夜行正侧过头去和路见星讲话,头微微仰起来,面罩都被勒出些许轮廓。
顾群山遭受了视觉冲击,立刻凑过去“拍个马屁”道:“老大,你这侧面轮廓长得,这下颚线长得……已经不可以用硬朗来形容了,我想想,应该是,刀削的似的。”
“嗯,”盛夜行点头,“中午吃刀削面吧。”
顾群山一砸作业本,“成!”
他正准备走,又看到盛夜行眉眼含笑的,看样子特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
今天的训练项目以前都做过,不至于这么开心吧?
“老大,我怎么感觉你最近不对劲啊。”顾群山边说边下定论,“你看看你,笑得。笑得能开朵花儿了。你自己是没感觉,我们周围人看得可清楚。”
盛夜行脱校服外套的动作停了几秒。
“别愣了,走。”
顾群山拍他,“还有五分钟上课了,现在得组织班上同学一起去训练室。”
盛夜行没说话,站起来拿校服。他忘记取面罩,路见星盯他看了好久,隐约发出一点儿声音,像是在说某个字。
“嗯?什么?”盛夜行不热了,又把校服穿上。
路见星睁大眼睛认真打量他,半晌才憋出一个字:“酷。”
声音还很大。
班上不少人都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盛夜行紧张,紧张得都不想取面罩。这面罩取它干什么,路冰皮儿说“酷”,他就巴不得这面罩能长在自己脸上。
班长领着全班一起去了训练室。
训练室的器材多种多样,地垫海绵踩上去也十分柔软。
第一个项目是搭档要裹在同一床被褥里朝同一个方向打滚,动作要求一致,不然谁滚得慢了、用力了,就难以一起朝侧面挪动。
“左边二十下,右边二十下……”盛夜行把面罩扒拉下来,攥着清单看,“在翻滚过程中,将墙这头的小教具搬运到另一头……”
说实话,以前的这些锻炼他都选择蒙混过关,今天还是第一次想要认真去完成。
“我说清楚了吗?”
盛夜行念书完毕,低声往路见星耳畔讲话,吐息发热,刺得路见星一缩脖子,没看人,只是答了句“嗯”。
“我们在被子里,其他人都看不到……你把手给我牵着,我们一起朝另一边翻滚。”
盛夜行说完,也不顾路见星同意不同意了,悄悄从被子里去握路见星的手。
十指交握的那一瞬,他们听见老师说“这组快一点”,听见同学说“老师我滚不动了”,听见哥们儿说“我操了啊路哥和老大那一组也太慢了”等等的话——
偷偷牵手,变成了暧昧而隐秘的小快乐。
翻滚耗体力,两个人也不怎么交流,一用上劲、找准契合点了,运动起来完全符合要求。
被褥里又暖和又有安全感,路见星滚得高兴,滚了几圈终于支撑不住躺下了,朝盛夜行突然说:“卷心菜。”
盛夜行现在已经被练得能自动翻译他的话,笑了,“他们像卷心菜是吧?我也觉得。可大家的头一直有露在外面呼吸,我觉得更像生鱼片卷。”
路见星:“卷饼。”
盛夜行:“易拉罐。”
路见星继续想:“蟹肉棒。”
“对,还有蟹肉棒。”盛夜行怀疑他早上没吃饱。
“呼吸,”路见星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地将其吐出来,“呼吸……”
“对。”
“啵。”路见星将上下唇轻轻分开,发出一种轻微的拟声,“啵!”
这也太难猜了。
“啵是什么意思……”盛夜行想来想去,“鱼在吐泡泡?”
刚刚自己提了生鱼片。
路见星一听他这么说就没再继续“啵”了,反倒是从地上躺着翻滚回来,表示再来几圈。
这种配合运动的机会实在少见,而身下的海绵软垫、身上的羊绒薄毯,都让他感觉到舒适。
还有,原来和别人在封闭空间里碰撞的感觉也如此的好。
第二个项目是“你画我猜”,属于以前初中年级的锻炼手段,要求一般比较复杂。
可是高二这节课对于写字内容就并无太大要求,老师说是眼看着要过年了,大家可以给搭档说一些新年相关的祝福。
祝福不祝福的,盛夜行听不进去,他逮着了机会揪路见星的手,让人摊开掌心。
手心全是汗。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的,有那么热?
“我先写字,你来猜猜看是什么字。”盛夜行想了想老师的话,重复道:“你去摸任何东西的触摸感很重要,同样的,在接受触摸时,你的感觉也很有意义。”
盛夜行说完,花了几分钟慢慢写字。
三字很少,却是肺腑之言。
路见星先是眉头一皱,随后才将手心上的汉字想清楚。
“你会,”路见星吃力地念,“好。”
“不,”盛夜行点点他的手掌心,“是你会好。”
在对方的注视下,路见星突然开口道:“你也会。”
盛夜行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按照老师的要求,再用手指在路见星手掌心写了个字。
“我——”
路见星拖长尾音念着,“会——”
盛夜行点头表示正确,鼓励似的将写字的速度加快了点。
“陪——”
张张嘴,路见星花了几秒钟去反应下一个字,“你——”
我会陪你。
这四个字像某个开关,摁开了“拆组”这两个字在路见星脑海中的按键,莫名的情绪又倾倒而出。
路见星努力平缓呼吸,控制住想左晃右晃的肩膀——为了让自己在一群同龄人里看起来不那么怪异。
轮到路见星拿指头写字,他非常谨慎地考虑一会儿,伸手画了个“门”。
他正想再画两个小人在门里面,又感觉有更重要的回应尚未做出,有些焦急地看向盛夜行的掌心。
“我来抹掉它们,”盛夜行合掌拍了拍,“现在可以重新写了。”
“写!”
路见星把食指伸出来,“写。”
“嗯,想写什么,我来猜。”
路见星的指腹发凉,划在掌心上的感觉十分舒服。盛夜行一边享受,一边将指尖移动的轨迹牢记于心,记完却发现路见星不动了,他只写了一个“好”字。
“是‘好’吗?给我的回应?”盛夜行问。
“嗯。”
好。
我会陪你,你说好。
第三项的活动是触摸食品训练,这在高二七班还是第一回。
由于高二七本来就属于鸡飞蛋打型调皮班级,每次科任老师都害怕在触觉训练完毕之后,教具也被偷吃得差不多了,但好在今年孩子们都有进步,也有所改观。
这个活动太低于盛夜行的行动水平,他只得趴在一旁看路见星摸。
路见星的眼神,淡漠又疏离,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兴奋。他好像什么都好奇,又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
盛夜行太好奇了。
他真的非常想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
他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路见星的手边准备了湿纸巾,他自己也时不时拿起来擦擦。
他摸草莓果酱、黑森林蛋糕、生番茄、南瓜籽,还摸鸡蛋,最后干脆把蛋打了放碗里用筷子搅和,搅和成混合物。
蛋糕很软,果酱很甜。
“都摸完了?还有什么食物,手边的,大家再拿手去触碰触碰。”老师说。
“老师,我把教具吃了怎么办呀。”班上有男生喊。
“还挺甜的。”李定西抿一口嘴角果酱。
全班哄堂大笑。
“再领啊,”老师倒大方,也跟着笑,“不过你领了还吃,就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本来也是她想给班上孩子解解馋的。
“……”路见星正盯着满桌甜品。
他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盛夜行本来看路见星拿手指在面团儿上戳洞都要看困了,眼皮沉得睁不开,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嘴唇被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摸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
路见星还沾着面包糖渍的指腹就这么摸上了盛夜行的嘴唇。
属于少年的,线条硬朗偏薄的嘴唇。
食物触摸训练,路见星选择去摸盛夜行的嘴唇。
下课铃响。
“食物触摸训练完毕,但我们下节课还可以继续。想留着的同学们可以把食物留下来自己拿回去试试。”
老师说着开始收教案,她的余光瞥到闪出教室的两个身影,惊叫道:“路见星盛夜行!你们去哪里!”
盛夜行的脚步压根儿没停顿。
早已为盛夜行当好良好后盾的李定西“嚯”地一声站起来,认真对老师说:“老师,我老大……不是,盛夜行说想上厕所。”
老师:“可……他没打报告。”
李定西:“我知道的,他一急着消失就是想尿尿。”
老师:“那路见星呢?”
李定西有点难为情了,“他……我也去上个厕所!”
我也不知道啊!
从训练室到厕所的路并不远,这边也极少有人过来上厕所,因为地方太偏,同时也比较干净。
推开男卫生间门,水龙头未关,还正在哗啦流水。盛夜行顺手拧紧水龙头,又扑了些冰水在自己脸上。
他只需要片刻清醒。
随后,盛夜行非常急躁地踹开厕所隔间的门,揪过路见星歪斜的校服衣领,再把他推入隔间。
盛夜行十分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没有发病,各方面情绪都很正常,用力不会手抖,踢踹不会腿软,清醒到连呼吸的深浅都让他足够佯装镇定。
但他的心跳骗不了自己。
“你……”没想到是路见星率先开了口。
“路冰皮儿,”
盛夜行的嗓音都变哑了,“我们亲一个。”
路见星没有再望向别处,而是真真实实地将目光投向了他。
盛夜行低头,吻了上去。
第一次的他们过于紧张而青涩,选择蜻蜓点水,点到为止。
可是他们又像分不开一样不愿意松手。直到路见星用力,把对方摊煎饼似的翻过面,重新推在厕所隔间的门上。他也有一腔难以表达的感情,想要发泄。
“你别怕磕伤我,你想怎么推怎么推,隔间就这么丁点儿大,”盛夜行喘着气,“打也行,开瓢也行,你别憋着……你试着,讲讲话。”
路见星眼睛红了,只是瞪着盛夜行。
“操。”
盛夜行咬着牙骂一句,他瞬间想把话吞回肚子里。他见不得人脆弱,特别是路见星。
盛夜行一拳头捶到隔间门上,“你难受,你就骂。”
路见星还是不吭声。
他说不出来什么爱,感受不了什么情,他只知道:我需要他,我想他,我们互相不可或缺。我甚至离不开他。
一开始看是盛夜行占了上风,因为他几乎是把路见星抵在墙上,可从路见星翻身压他开始,他才明白,路见星也有情绪。
“算了。我不能逼你非要说什么……你今天没开我瓢就他妈不错了。明明隔间门能打开,你在进来时也看到了冲拖把的池子那儿有扫帚和撮箕,对吗?”盛夜行问。
漫长的沉默后,路见星点头。
盛夜行努力平缓过心情,再伸手抱住他。
曾经他沮丧、狂乱,整日如行尸走肉,他把呼吸当成活着的唯一迹象。
可现在接过了吻,他发现心跳才是。
连呼吸都比不上心动。
他居然敢鼓起勇气说,路冰皮儿,我们亲一个。至于为什么亲一个,因为喜欢。
虽然后面那句没说,但路见星的态度也足以让他再支撑好长一段时间。退一万步说,其实两个人都在独自支撑着。
“昨晚。”路见星突然说。
昨晚那种行为,他也明白的。
“今天不一样,”盛夜行倒是脸不红,低笑道:“今天是国际接吻日。”
路见星闻言从兜里掏出手机,把现在手机桌面上的“一月十三日”看了无数遍。
哎?
国际接吻日明明是七月六号啊。
上次上课外课,老师说的是七月六号!
突然,厕所隔间外有了点儿动静,门被推开了。
“靠……”李定西气喘吁吁的,“老大,你打路见星了?”
“没啊。”
最里边那间传来盛夜行懒洋洋的声音。
李定西累得五官都快扭曲了,天知道他多担心,“那怎么回事?”
盛夜行淡淡道:“我想上厕所,裤拉链儿卡了。”
“哈?那你为什么不叫我?我好歹……”
我好歹在寝室和你一起洗!过!澡!
“路见星有经验。”
“什么经验?”
“他也卡过。”盛夜行左手抱着路见星,右手去摁冲水键,“好了,我尿完了。但我裤头还有点儿不踏实,我怕拉链儿又往下掉。你能去门外等我么?”
“啊……行,”李定西挠挠头,“路见星呢?”
盛夜行迅速回想了一下刚进来看到哪些隔间是关着门的,“他在第二间。”
“好,我就不去敲门了,我这脑袋还想多完好几天,嘿嘿。”李定西边笑边洗手,“那我在门口等你们!”
奇了怪了。
洗完手,李定西从包里摸纸,边摸边诧异,“老大和路哥关系怎么越来越好了……课间相约一起上厕所不是女孩子才干的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