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夏转学那天,市二迎来九月第一个周末。
夏天似乎是在逐渐退场,天气也凉快些。
再见面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几个哥们儿逃了课去宿舍陪他收行李,最开始还说说笑笑,收到后边儿大家都不吭声了,也不知道下次再相遇是什么时候。从出宿舍到把行李拖到校门口,冬夏顾着看脚下的路,喉咙哽噎,说不出口任何话。
班上同学来校门口送行的同学不少,大家议论纷纷,看上去很开心。毕竟能离开这个环境,说明冬夏恢复还算不错的,能够回到原本的生活轨道。
只要在慢慢变好。
他们就能看到希望。
冬夏的父母看起来喜气洋洋,不断地朝前来送行的老师们道谢,接着就是一些客套话,感谢几年的栽培什么什么的。
冬夏面无表情地在一旁没吭声,眼神全盯着站在人群之后的几个兄弟,挥了挥手。
这么多学生,就他一个人没穿校服,只搭了件短袖在身上。
他在阳光下暴晒了会儿,不知道是被刺着眼睛了还是怎么……
他偷偷侧过脸用手腕抹了下眼泪。
兴许是忘了自己没穿长袖校服,冬夏破涕为笑,用一种“再看老子揍你”的眼神又望向在围栏内盯自己的兄弟们。
展飞先“哎哟”一声,说:“哭什么,这是好事儿。”
“对,回去好好念高二,来年考个好大学,我们就是你学长了。”顾群山笑几声。
一辈子都别见我们了。
盛夜行心想。
他没这么说,只是把眼神落到冬夏身上,淡淡地接了句:“一个人在新学校好好的。”
“嗯……”
冬夏吸吸鼻子,将眼神挪到盛夜行身边的路见星身上,扒着围栏认真打招呼:“哎,见星儿!”
“啊。”路见星慌张着抬头。
“有缘再见了啊,奇了怪了,相比起这群兄弟,我还比较放心不下你,”冬夏勉强笑了,“不过有老大照顾你,我就不多嘴了。微信你加了吧?有空常联系!”
“好!”路见星声音奇大,“联系!”
盛夜行也点头,“你放心吧。”
展飞举起胳膊挥手:“不过在新学校出什么事儿还是得先找我们!”
“记得给我们打电话,”顾群山做了个接电话的姿势,“随叫随到。”
“好!”冬夏说。
说来奇怪,直到很多年以后,路见星都记得冬夏走的那一天。
冬夏穿了件专属于少年期的短袖白衬衫,转身上车,有树叶随风被卷进车轮下方,阳光倾泻满地,拢住他半张稚嫩的脸庞。
然后,冬夏关上车门。
也关上了他的小前半生。
冬夏走了之后,他们几个人安静了小半天,后知后觉地开始沉浸在名为离别的氛围里。
他们和一般孩子不一样,交到个朋友不容易。
他们被混乱地聚在一起,又被混乱地分开,从始至终浑浑噩噩,都没能彻底让自己做主。不过还好,都没变成在街口拐角大排档里骂骂咧咧的那类人,还心怀希望。
市二出奇迹,这句话在混乱中一直被坚信着。
课间,顾群山趴在座位上起不来,林听没办法,只得拖着他说要下楼跑步。
学校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要高三也去跑操,本以为逃过一劫的高二七班只得每天按时到位。
不对,现在已经是高三七班了。
同一个跑道,谁速度稍微快点儿慢点儿都不行一不小心俩班级就给怼上了,路见星不适合跑圈儿,就站在操场边的石台上观望。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没有看人,看风景去了。
早晨阳光下的绿草地很漂亮,云朵变幻成各种形状。
七班领跑是顾群山,展飞又高,刚好是最后一排,回头就看到顾群山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笑出声了:“你还领跑?”
“嗯!”顾群山跑得气喘吁吁,“我们班前边儿不该是六班吗,怎么变成你们五班了?!”
“人不乐意挨着你们班。”展飞说话挺直,“我们班就当仁不让了!”
“放屁,明明是五班女孩儿爱喷香水,”挤眉弄眼的,顾群山用肩膀顶他一下,“你们班男孩儿故意跑慢点等着闻吧?”
“操,别乱说啊!”
“谁乱说了!”
“你说得跟个变态似的!”
展飞笑跳着跑开,边躲边喊:“哎唐寒老师!你们班领跑怎么爱找隔壁班吊车尾聊天儿啊!”
顾群山气得也笑了:“傻逼展飞,你他妈……”
高三学习时间紧迫,大课间缩短,普通班级还要上晚自习,盛夜行他们班就经常闲得没事儿做,靠班级门边上望风景,边望边喝汽水,一罐喝完扔进垃圾桶,转身潇洒离去。
偶尔有外班的女孩儿红着脸路过,也只敢有庄柔会停下来大方又主动地给盛夜行打个招呼。
庄柔有申请校篮球队的“经理人”职位,一来二去和这群男生来往频繁点了,和盛夜行偶尔也能搭上几句话。
盛夜行总感觉,这女孩儿也不是说不通的那一类,终于在一次周围暂时无人的课间把假装上厕所实意路过七班的庄柔拦下来,率先递过去一瓶葡萄汁。
手里拿着饮料,庄柔还没吭声,盛夜行先发制人:“柔姐留步。”
庄柔看了看四周没人,眨巴眼,悄声回应:“勇于追求。”
“我有主了,”盛夜行朝后退一步,“好好学习。”
一愣,庄柔拧开葡萄汁,没喝,继续聊四个字儿的:“我没听说。”
“真有了,”见说不通,盛夜行只得真情实感地添一句:“我们班的。”
这下庄柔像气球没气儿了,低下头嘀咕:“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不公平。”
盛夜行叹一口气,倒像真的惋惜:“说真的,都高三了,你我都少往篮球场跑。”
“我说盛夜行,你现在思想觉悟挺到位?”
“家里那位管教得好。”
庄柔往后退一步,伸手竖了个大拇指,握着葡萄汁瓶身倒了个谢,转头折返回去,朝自己班级的方向走了。
七班门口,盛夜行还没走,眼看着庄柔走远,觉得这丫头脑袋后边的马尾都快甩自己脸上。
下午还没放学,盛夜行就被叫去教导处办公室了。
主任还是那个曾经被路见星气个半死的主任,表情严肃,气度不凡,不凡就不凡在抓谁不好,偏偏要在早恋的问题上抓已经成年的盛夜行。
按理说,高三谈恋爱一般是管不住的。
主任先喝了口茶,气定神闲地陈述:“有同学反应你和年级上一位女同学关系不明朗。”
盛夜行吹了声口哨,背着手站得身型笔挺:“不认识。”
“我都还没说是谁,你就说不认识!盛夜行啊,你现在高三了!好不容易熬到高三,还早恋,毕业证不想要了?”
一顿连珠炮似的话语攻击完毕,主任又装作冷静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好几圈。
盛夜行有点儿忍不了他皮鞋摩擦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咬紧牙关道:“主任。”
“干什么?!”
“您能不能别转了,”盛夜行手撑着桌面,“我难受。”
“你难受什么你难受!你们七班学生……”
一听要地图炮了,盛夜行猛地抬头盯住他。
大概是双眼发红的缘故,主任成功被唬到,一边说着“没大没小”,一边配合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盛夜行松一口气。
接着,盛夜行站直身子,说:“主任,第一,我没早恋,第二,我已经快十九了,成年人了,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主任一拍桌子:“十九也不是正常谈恋爱的……”
盛夜行辩论得字正腔圆:“国家法定结婚年龄二十二对吧,谈个三年再结婚刚刚好,怎么就不是了。”
“别跟我绕!”
很少亲自训斥这样的学生,主任慌得喝一口茶,“就你最会忽悠人。”
盛夜行唇角一勾,没忍住笑出来:“您错了,我们班李定西最会忽悠人。”
门口的偷听小分队不乐意了。
“操,怎么乱出卖人呢。”李定西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忽悠谁了我……”
从盛夜行被主任叫走开始,李定西就觉得事情不简单,赶紧喊上各位兄弟出来,说趁着要放学了,去办公室门口偷听一下。
偷听这种事儿他没少干过,挺多前线战报都是偷听来的。
见身边的展飞他们都默默当听众,不发表感言,李定西又忍不住道:“哎,要说早恋,主任怎么不抓我啊。”
展飞回头瞥他一眼,“你家早恋十八岁?和谁?”
“二班那个。”李定西说。
“谈了?”
“也还没。”
“哦,搞暧昧。”展飞得出结论。
李定西最不喜欢优柔寡断了,差点儿肘击过去:“别污蔑我!”
“别想女人了,”展飞捅他一下,“影响发育。”
李定西立刻做无辜状,“谁想了!再说了,我成年了。”
“男人是要发育到二十二岁的,小心长不高。”展飞往他脑门儿敲两下。
被敲得“哎哟”一声,李定西摸摸自己脸蛋:“脸好看就行了。”
屋内。
“主任,”盛夜行终于受不了主任毫无意义的碎碎念了,“今天的早恋教育就停止在这儿,您看成么?”
“我什么时候停,需要你来指教我?”
“不是,青年少吧都有一根反骨,您再多说几句,”回头朝办公室门抬抬下巴,盛夜行挑眉道:“门外那群人就也想搞对象了。”
展飞听得仔细,刚好听到主任皮鞋发出的脚步声,瞬间带着人朝旁边教室的门框那儿一躲:“我操!”
“老大这招杀敌一百自损为零啊,”李定西悄声冷静分析,“转移火力了。”
展飞一耸肩,“他是怕情绪上来了说漏嘴。”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开了。
盛夜行满脸阴郁地从内走出,站在走廊上张望了几秒,回头关上办公室门,直直走向兄弟们藏身的地方,勾了勾手指。
他也没向以前那样说明情况,只是在展飞和李定西额头上各点一下。
“听见没,别早恋。”
说完,盛夜行有点儿愁。
高三还有一年,他和路见星这么黏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哪天被发现了怎么办?
得想想后路。
因为特殊身份限制,他和路见星虽然成年了,但很多事儿还自己做不了主,还没有完全独立的能力。
“怎么了?”展飞问。
“没事。”盛夜行说。
“没事就行,哎老大,”搓搓手,李定西凑上去,“上次见星儿拍的你那张摩托机车照,我拿去po了条微博,转发还挺多的,好多人私信打听你呢。”
盛夜行皱眉,“没泄露隐私吧?”
“那到没有,有分寸的。”
说完,李定西满眼期待,“我想请你和见星儿吃饭!”
不吃白不吃,盛夜行点头应下来,又摸摸自己引以为傲的下颚线,小声说:“原来长得帅真的可以当饭吃。”
正好,摩托车钥匙到手了,吃完饭带路冰皮儿私奔去。
不对,兜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