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顾群山和一众同学,陪着路见星在教室看了好一会儿的彩虹。
路见星平时从来没注意过“彩虹”这种存在,现在却被震撼了。
发了会儿呆,他才反应过来顾群山说的“招待”是给自己“礼物”,并不是说要打架,也不是要伤害他。
而顾群山还不知道自己刚刚正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接下来的两天,唐寒日常除了给路见星进行干预辅导治疗之外,就是去禁闭室看盛夜行的情况,不过盛夜行倔得很,说什么也要三天待满了再出来。
盛夜行还说,处分该给就给。
除此之外,盛夜行还明确表示,除了老师,自己不接受任何人的探视。
——但是他不知道路见星多少次借着要去上厕所的借口,在上课期间跑来过禁闭室的门口。
盛夜行偶尔瞟到门上小窗口边有一闪而过的身影,也没多在意。
浑浑噩噩的,没有盛夜行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路见星还有点儿不习惯。
“你没事儿了吧路见星?”
带路见星回宿舍的任务交给李定西,李定西倒是特别上心,边走边跳,在街上蹦迪似的,“还疼吗?哥哥给你吹吹!”
路见星在出校前就去厕所换了校裤穿上,现在挽起的裤腿儿都是拿女生头上的夹子卡着的,他这一装扮在街上吸引不少目光,还以为市二哪个学生把腿给摔折了。
“不疼了。”路见星揉了揉干涩的眼。
“你走慢点儿啊,别摔他妈……”
李定西一句话没说完,路见星路感差没看到坎儿,一趔趄下去,半条腿磕在井盖儿上,李定西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过去扶人:“路见星!哎我说你怎么说什么就来什么呢!”
“没事,”路见星拨开他的手,又开始倔:“我能站。”
“行行行,你自己站,站好了啊,”李定西松开他,“不知道哪儿那么犟,牛脾气!”
又走了一半的路,李定西围着路见星蹦跶个不停,路见星终于忍不住了:“你,好好走路。”
“不成,我一停下来我浑身不舒服,”李定西又从左边换到右边,“我有多动症,你没有?我听说有些自闭症小孩儿也会得这个病的。”
路见星横眉冷对的:“我不是小孩儿。”
“哎呀,较真儿。”
李定西笑死了,“自闭症是天生的吧,阿姨生你的时候把你捂着了?我看好多都是在妈妈身体里就受挤压了怎么地怎么地怎么地……”
听他这么说,路见星总算对李定西的叽叽喳喳有了那么点点可怜的兴趣,“不知道。”
李定西思维过于跳跃,迅速转换话题:“星星,你今天的痣好红。”
摸了摸眼下,路见星抿抿嘴:“嗯。”
“为什么有时候我看着是蓝色的?”李定西瞪大了眼,“我的天,我是不是色盲啊?”
路见星笑起来:“嗯!”
“……”
李定西头又痛了,怀疑自己又得了一种病。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路见星就觉得自己还“挺贱”的,被揍了还一大早起来点个大红色的。
哦对了,盛夜行要是一生病,还得在本子上标记。
刚过了小吃摊儿,路见星就蹲下来把书包打开,在大街上就开始在笔记本上打叉,李定西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学霸都是在路边儿说学就学的?
然后,他看到路见星收了笔和本子,再继续昂首挺胸地往前走。
李定西又“啊啊啊”地喊着追上去。
回寝室,李定西万幸自己和路见星度过了没有盛夜行的平安一夜。
早上起床,路见星在床边磨蹭了许久。
慢慢回忆起相处的这些天,他发现盛夜行喜欢穿深色的鞋。
大概是黑色耐脏好搭配,盛夜行有黑靴、黑篮球鞋、灰篮球鞋,连跑鞋都是深色的,白的也有几双,但很少穿。
大清早的,路见星坐在凳子上想了一会儿,把自己那几双白鞋摆出来,挑了双纯白的篮球鞋套上,再弯腰把鞋带儿系紧。
他潜意识就是觉得:黑白挺搭的。
接下来,盛夜行待满三天,自己把自己放出来了。
他先是回了趟寝室换衣服洗澡,再调闹钟睡了半把个小时,决定下午去上课。禁闭室的洗漱间太小了,根本洗不了澡。
除了关禁闭冥想,他还趴在窗边写了份检讨,是教务处主任布置的,说要他拿回来到班上念。
下午午休结束,上课铃一响,路见星看盛夜行把书包拎成单肩包似的进了教室,再把书包往讲台上一放,震得粉笔都往地上洒了几支。
然后,盛夜行掏出自己在兜里都快揣热乎的检讨,展开。
全班同学熟练地鼓掌。
顾群山带头开始吹口哨,李定西大喊“好!”,其他同学也跟着喊:“好!”
跟着盛夜行进屋的教务处主任被气得快背过去,拿教鞭往黑板上狂敲几下,怒道:“犯错了念检讨这是光彩的事儿吗!还鼓掌!我进屋你们怎么不鼓掌呢!”
“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二七班的盛夜行。”
抖了抖落粉笔灰的检讨,盛夜行表情特别严肃,“第一,我不该在校不好好吃药,以至于伤害了我的同学。第二,我不该在校医室不配合治疗,危害公共安全。第三,我不该翻墙,还把墙翻塌了。”
教务处主任又怒道:“这不是重点!”
“哦,”盛夜行咳嗽一声,继续朗声道:“第四,我对我的同学,未来应该加倍爱护,绝对不让他再受我的欺负。”
教务处主任严厉道:“那你说说,你接下来该做什么?”
“按时吃药,配合治疗。”
“那你翻墙呢?”
盛夜行:“少吃点儿。”
教务处主任要抓狂了,拎起教鞭就跳起来,“盛夜行,这跟你吃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盛夜行从容应对:“不能翻塌了。”
“难道不应该是走正门儿吗!”主任一教鞭敲到讲台上,瞪圆了眼睛,“你还没意识到你自己的错误!学校修个大门儿你不走偏要走墙!”
“……”盛夜行没说话。
那还不是因为大门儿走不通。
全班都在憋笑。
就是这么一份简单的检讨,硬是被盛夜行念出了“誓言”的感觉,这种检讨也只有在市二的校园内有。
顾群山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带头又开始疯狂鼓掌。
在主任的骂声和兄弟们的鼓掌声中,盛夜行目光锐利,顺利地穿过人群又落到路见星头上,小自闭正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这边儿,嘴唇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盛夜行表面佯装淡定,其实手心都汗湿了。
检讨念完,盛夜行回座位第一件事儿:擦三八线。
他简直觉得当时的自己就特么一只小学鸡,屁大点儿事都要跟小自闭计较。
盛夜行倒不是多顾面子的人,看路见星手一抖把可乐弄到桌子上了,赶紧找顾群山他们借了湿纸巾,往课桌上先扔了个十多张,擦餐桌似的乱擦一通,确定三八线被自己擦没了,才把脏的纸巾全扔进了垃圾桶。
路见星:“……”
他不是没看出来盛夜行的“掩耳盗铃”,有点儿想笑。
哼。
“看什么,”盛夜行表情挺不自然的,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背,“好好儿上你的课。”
小自闭还是愣着不动。
盛夜行先是一巴掌拍到前座顾群山的凳子上,吓唬了句“别他妈抖”,又瞬间压下火气,瞪着路见星:“路见星你上不上课?不上课出来,我给你道歉。”
我真的想给你道歉。
但是盛夜行没说出这一句。
“要。”路见星抿抿嘴,眼神还是不停往盛夜行身上瞟。
道歉就算了……生病也不是错啊。
怎么还这么凶。
他很想问一句“你是不是还没好”,但是怕伤到盛夜行,又给憋回去了。
路见星很少有这种特别想讲话的时候,太少见了。
盛夜行极其讨厌被注视,但面对路见星,这条容忍线往后一挪再挪,深吸一口气,一句厉害话还没说出口,只见路见星突然凑上来,伸手把他凌乱的衣领给捏住。
一只属于少年人的手在自己颈项边将衣领整理好,又拍了拍,再点了点。
那一瞬间,呼吸近在咫尺。
路见星退开,有些难开口,“我……不舒服。”
“什么?你哪儿不舒服了?”盛夜行瞬间紧张。
他指了指盛夜行的衣领,解释道:“看着乱,不舒服。”
“……”盛夜行愣了会儿。
还好他们坐的最后一排,不然路见星这一在老虎屁股上薅毛的行为一定会引起全班的注意,然后一群屁大点的小孩儿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盛夜行得听得烦死。
“路见星,我看看你的腿。”盛夜行撑着下巴,朝他勾手指,“来,腿伸过来。”
路见星没动,盛夜行直接单臂伸过去把他凳子扯着往自己跟前一带——
“呲——”凳子脚磨过地板砖,发出极大一声响。
不少同学转头往这边儿看。
同学们目光一过来,路见星浑身不自在,刚想挪回去,椅背又被盛夜行以“我就靠靠不干嘛”的姿势给牢牢固定住。
路见星觉得自己小腿烫伤了特别难看,未结痂的地方又肿又红的,不太愿意展示给别人。
他把球裤往上拉一点儿,语气不情不愿的:“那,就看一下。”
“就看一下,你配合点儿,”盛夜行一脚踩住的凳子下面放脚的地方,根本不让人动,“你一动伤着会疼,知道吗?”
说完,他直接钻到课桌底下,先是抓住路见星乱动的膝盖,再拽着球裤边儿把人扯过来。
他说的“看一下”不是真就看看,而是要近距离观察一下伤口,以至于他炙热的呼吸拍上路见星的膝盖,路见星惊得猛地想收腿。
盛夜行看过伤口,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堵得慌。
路见星听他说“会疼”,这两个字久久盘旋在脑海里甩不开,惊得膝盖都抖了几下。
盛夜行又说:“说了让你别动。”
随后,盛夜行的目光瞟向了球裤的裤腿边,上边儿的“SYX”三个字母有一点脱线,但还是很清楚。
他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就像这个人已经被自己打上了tag。
从桌子下出来,盛夜行脸有点儿红,路见星也有点儿。
“看完了,我,我……”盛夜行想解释点儿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屁用。
他喉咙哽着难受,手臂搭在桌面儿上无处可藏似的乱放,自己被包扎着的拳头简直成了呈堂证供。
他的手臂不小心碰到路见星的胳膊肘,路见星像被刺激到了似的,猛地抽回手,攥紧袖子,呼吸都快了一点儿。
盛夜行以为是怕他,没说话了。
路见星看盛夜行没说话,以为盛夜行生气了,也没说话了。
两个人各自朝另一个方向扭了头。
一个假装看窗户,一个假装看门外,谁也没说话。
“哎,路哥,给你看个好东西……”下课铃响,顾群山一边笑着一边把手机递过去。
路见星迟钝了几秒,才抬头去看,顾群山在他面孔入镜的一瞬间摁下了前置摄像头的拍照按钮,大笑起来:“我靠!终于有我路哥照片了!”
被整蛊了的路见星还一脸懵逼。
他选择特高冷地不吭声。
顾群山这才反应过来路见星好像……不太明白?
他咳嗽一声,觉得自己有点手贱,小声央求:“路哥,总的来说就是我偷拍了你……我可以把照片留下来吗?”
送给低年级的学妹们还不错,嘿嘿嘿,让她们知道我们高二七班除了盛夜行还有一个帅哥!
不过已经有不少姑娘在打听了。
市二是特殊学校,但孩子们都还是有青春期的。
特殊,不代表不会动心。
谁都不例外。
“嗯。”路见星点点头。
旁边正在转笔的盛夜行踹了一脚顾群山的凳子腿儿。
顾群山迅速回头:“老大?”
“咳。”盛夜行捂着嘴咳嗽一声。
“干哈呢!”顾群山粗声粗气的。
盛夜行的脚尖又点了点顾群山的凳子,瞥了一眼认真看书的路见星,摸摸自己鼻子,又咳嗽一声。
“……”顾群山感觉自己捏不准老大的意思,有点紧张,“怎么了……”
老大喉咙不舒服踹我凳子能缓解吗?
盛夜行缓缓立起课本,遮住半张脸,压低声音对着顾群山说了三个字。
“发给我。”
“我操……”顾群山倒吸一口凉气,“老大,你也做这生意?”
盛夜行迅速恢复原状,挑眉道:“嗯?”
顾群山也学着他把书本立起来,神神秘秘地:“学姐学妹们花钱买我路哥照片儿呢。”
盛夜行冷笑:“你卖?”
“我没有!”顾群山赶紧解释,“我不跟您抢生意。”
“……”
盛夜行掰他的脑袋,“转过去。”
才转过去没一会儿,顾群山又把脑袋转过来,故作老成地说:“嗳,老大,要我说,我路哥这长相,这两个眼睛一个嘴,搭配在一块儿比咱学校那些这样花那样花的漂亮多了!哎,男的能用漂亮形容吗?”
“应该……”盛夜行看了一眼路见星,得出结论,“能吧。”
“你真不觉得他比庄柔都好看?”顾群山遮掩住嘴,手上握着笔,假装在写字儿。
盛夜行也去捏笔,假装写着,“谁?”
操了,小自闭比谁都好看好吗?
“就上学期老拐弯儿来咱们班看你那学妹啊,你忘啦?空气刘海,扎马尾的。”
“忘了,”盛夜行不爱听这些,拿笔杆子屁股戳他后脖颈,“行了,转过去。你笔尖儿都飘天上了,演技拙劣。”
顾群山说了句“男人真无情”就转过去了。
手机一藏进抽屉,顾群山就把路见星那张照片儿通过微信传给了盛夜行。
——[图片]
——老大,别让我路哥知道了![蛋花哭/]
盛夜行看了看旁边认真填资料的路见星,赶紧把手机藏到课桌的另一边,假装睡觉的样子趴下来回消息:
——谢了兄弟。
打字的动作过快,撕扯着了他还没好的手部伤口,盛夜行倒抽一口气,继续趴桌子上不动。
路见星瞟他一眼。
睡着了?
这会儿,盛夜行内心在琢磨顾群山发的那张照片。
小自闭明明性格挺孤僻的,为什么还长了一微笑唇?没表情的时候,嘴角稍稍勾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见盛夜行趴着不动,跟昏迷了似的,路见星拿笔杆尾巴戳戳他,“救助卡。”
抬起头,盛夜行才知道是这个季度的“校园救助卡”又下来了。
这是市二的特色,每个学生都有一张,能粘在校服内揣里,上边儿会印学生的照片、名字、班级、老师电话,以及学生选填家属的电话,就是担心学生走失或者在校外急病发作。
盛夜行接过顾群山传下来的救助卡,看看自己手上的伤,犯难了。
他自己的救助卡从来没写过舅舅舅妈的电话。
哪怕是自己死在外边儿了,也不想他们被打扰。
盛夜行自暴自弃地想。
他烦躁地摔了一根签字笔,再拎了另一支笔递给路见星。自己手伤不方便写字,只能让他代劳了。
“我的救助卡,”盛夜行还挺拽,“你能帮我写上我的电话号么?电话是186……”
他还没说完话,路见星就把救助卡递了回来。
白底卡片上一排清楚的阿拉伯数字,但不是盛夜行的。
盛夜行皱起眉头,一时没反应过来:“谁的?”
“我的。”路见星说。
“那你卡上的电话……”盛夜行看了眼路见星的救助卡,看那“186”打头,愣了几秒。
路见星抿住嘴角,表情特自然。
然后,他眼睛一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路见星(内心OS):我要当你的监护人。
盛夜行(内心OS):小自闭又在想什么……